杜月芷一夜好睡,隔日起來神清氣爽,逗弄了一會兒雪兒。昨日夜已深,隻匆匆給雪兒做了個小窩睡着,她計劃着再給雪兒做個睡覺的暖籠,貓爬架,貓團子什麼的,吩咐了丫鬟或買或做,卻沒想到不消多時,已有人将東西備齊,送上門來。
平日要個針頭線腦都推三阻四,如今趕上門來獻殷勤。抱琴早起去拿早飯,還沒出門就有小丫鬟提了幾個提盒,進來跪在地上,說是廚房的管事讓送來的。打開來,粥品上等,配菜有模有樣,各色都備齊了,連湯都純白滾香,湯汁濃郁,令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往日廚房的人看見我厲害,不敢拿差的給我,現在看來,還有更好的。以後我再去拿飯,看他們還敢不敢胡賴!”抱琴洋洋得意地将早飯擺在桌子上。
“他們可不敢了,看咱們姑娘成了紅人,巴結還來不及呢!今天管家說我們房裡還缺兩名丫鬟,要調人過來伺候呢。”
杜月芷現在身份可不比以前。一夜過去,消息傳得飛快,窮鄉僻壤接進來的三庶女,老太君如今看重不說,還成了小殿下的恩人,以區區庶女身份進宮遏見,若是真入了菱妃娘娘的眼,隻怕是飛黃騰達,越上枝頭做鳳凰,将來跟杜月薇并肩也不是不可能的。在她身份水漲船高的今天,杜府的下人們見風使舵,少不得巴結她。
如此種種不消細說,荷花洞子裡的人,除了杜月芷,都在心中祈禱這揚眉吐氣的日子能多停留一段時間。
杜月芷逗了一會兒貓才出門,為了三日後進宮之事,老太君少不得提前細細囑咐她。
杜月薇來了,昨夜就去跪了佛堂,大約是沒睡好,神色萎頓,一看到杜月芷,臉上頓時堆起笑意。
雖然是虛情假意的笑,可卻帶着讨好之色,叫人不免生疑。
“三妹妹臉可好了些?看起來似乎消腫了許多。”杜月薇湊過來,在她臉上細瞅了瞅,看起來猶為關切,還讓詩兒取了化淤消腫的藥送給她。杜月芷略動了動,杜月薇就分外緊張,目光縫在她的衣裳上似的。
“對了,三妹妹那幅白狸絹百壽圖我已經另外派人錶好了,早起送了來,挂在老太君房裡。還有令兒,我已讓人帶出去交給人牙子發賣,省的她再來離間我們姐妹感情。”
杜月薇的語氣又輕又柔,絲毫沒有往日那般嚣張跋扈的樣子。
杜月芷黑幽幽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今日大姐姐是吃錯藥了嗎?這般熱情,宛若忘了之前勢如水火的架勢。
回去的路上,還是杜月鏡告訴了她原因。
“昨日兩位殿下是不是看到你臉受傷了?九殿下在離開前,當面提了這件事。畢竟馬上要進見娘娘的世家小姐,怎麼能臉上帶傷,且你年紀又小,擔心你控制不了傷心的情緒而在娘娘面前失儀。大伯父當然懂他話裡的意思,是要把你妥善安排好,心情愉悅地送進宮。而令你委屈的人,很明顯有大姐姐,所以她才會迫于壓力低頭示好……啊,陰差陽錯,這一次還算是你大赢。”
無論杜璋和常氏怎樣維護杜月薇,然則人算不如天算,禍兮福兮,意料之外。
杜月芷心裡卻在想,他不是明明氣得都不肯回頭看她,怎麼還會這樣對她好呢?
說好不再怄氣的,若是這次進宮見了他,好好跟他道歉吧。
三日後,她的臉好的差不多了,宮裡的馬車來接人,杜懷胤親自送妹妹進宮。
過了嚴兵把守的正午門,下馬上轎。
紫金銮殿,寶光葳蕤。
皇威浩蕩,鳴鐘擊磬。
關于皇宮,杜月芷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良王冊封,大婚的時候,她都去過。隻是那時候膽子特别小,不敢四處亂看,走在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高大宮殿裡,莫名覺得害怕,連呼吸都凝滞了。
轎子的車窗是一層白紗珍珠流蘇,透過搖搖晃晃的珠子間隙,她看着平坦的青瓦路從眼前飛速閃過,偶爾能看到粗壯圓潤的柱子,玉石台階,宮女華美莊重的下擺像是水中的船,簌簌輕盈。
“我在外面等着你,放心去吧。”到了禁宮,杜懷胤就不能進去了。杜月芷從車窗内伸出一隻柔嫩雪白的小手,兄妹倆默默交握片刻,隻聽太監捏着嗓子道:“起轎——”
杜月芷這才有些緊張,轎子靜悄悄飄了過去,她手心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那塊打着絡子的琅琊玉。這是九殿下送她的,握着它,仿佛就沒那麼緊張了。過了漫長的時間,終于落轎,是一處碧玉琉璃瓦,雕梁畫棟的宮殿,一個風儀女官帶着宮女将她迎了下來。
這裡仍不是菱妃娘娘的宮殿,而是速教宮中禮儀的地方。
杜月芷前世有經驗,所以學得又快又好,一點就透,進退幾次都未出錯,那女官露出笑容來,将杜月芷帶入内殿,穿過遊廊,分花拂柳,這才到菱妃娘娘住的宮殿。
秋日天高氣爽,湛藍的天空下,碧清的宮殿宛若一塊翠玉,熠熠生輝,屋檐畫棟,朱簾靈動,寶格上放着各色玉雕,瓷瓶,佛手等物,寬闊的鋪着地毯的殿房内卧着兩隻大鹿首,原是熏香爐,甜香撲鼻,輕煙袅袅。
一路走來,隻見那些守房的宮女皆是眼觀鼻鼻觀心,見人來了,紛紛行禮。
“小姐請坐,娘娘稍後就到。”
“多謝姑姑。”
引入内殿,那女官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飲着香茶,靜靜等待。不知菱妃為人如何,初次見面,不要犯錯就好。前世進去的大殿清寒入骨,連皿液都要凍僵了,這裡卻溫香舒适,令人莫名的心安。也對,這是九殿下打小住過的地方,他是如此溫暖的一個人,想來菱妃娘娘也是如此吧。
正想得入神,殊不知一個小小的身影閃了進來,不叫宮女報備,踮着腳尖進來,手突然蒙上了杜月芷的眼睛,故作低沉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杜月芷起先吓了一跳,繼而認出他,抿唇笑道:“十三殿下。”
夏侯慈松開手,笑容綻放:“當當~答對了!”
他穿着一身勁裝,玉帶束腰,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睫毛又長又濃密,額頭高潔。原本孤僻的氣息幾乎完全消散,長高了幾分,連帶着臉蛋也脫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英氣。
杜月芷心中也很歡喜,伸手去摸她的頭,夏侯慈笑嘻嘻避開:“月芷姐姐,我長大了,是個男人啦,男人的頭不能随便摸的。”
小屁孩,還裝大!杜月芷原想讓他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隻是在菱妃殿内不好放肆,就微笑着坐了回去,不同他一般見識。
她冷淡了,夏侯慈反而不适應,黏在她身邊,一會兒讓人倒茶,一會兒讓人拿果子,一會兒又想帶她出去玩。
有他在身邊倒也不寂寞,杜月芷最後一點不适感也褪去了,看他忙得不得了,忍不住開口道:“十三殿下,你坐下歇歇吧,等我見過菱妃娘娘,再陪你玩,看你額頭上的汗。”說罷,抽出袖子裡的帕子,點了點他的額角。
夏侯慈仰着臉讓她擦汗,想了想道:“也對,你是來見娘娘的。娘娘一大早就去中宮請安,還未回來,我幫你看看,等我。”
杜月芷聽出來夏侯慈還是在叫“娘娘”,而不是“菱母妃”。
大約還是因為太妃的事而耿耿于懷,想要化解他幼小之時便形成的孤僻與冷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用,我在這等着……”
話音未落,夏侯慈已經跑出去了,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身影消失,杜月芷笑着搖搖頭,繼續等待。
半柱香後隻聽外面有了動靜,宮女唱喏:“娘娘回宮了!”
珠簾被人撩起,卻聽一個溫和柔軟的嗓音道:“人已經來了麼?”
“回娘娘,杜小姐已經來了,正在裡面坐着。”
隐隐看見一個宮裝麗人被簇擁着進來,卻不是進這房,而是朝那邊去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飄散,又有宮女過來請:“杜小姐請随奴婢來。”
宮裡一言一行都是有規矩的,杜月芷素來謹慎,忙站了起來,斂首屏息,随着那宮女去了。走過幾道雪白的幔帳,腳底踩着軟軟的毛毯,眼前是八寶荟萃提輘床,紅珠木明鏡妝台等後宮女子用物,華貴非凡,她最後停下的地方,竟是菱妃的内室。
“娘娘,杜小姐來了。”
杜月芷能感覺到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按規矩她不能無端打量宮妃,所以一直都是颔首。但是不知為何,她身處皇宮深處,在這陌生宮妃的内室中,聞着那若有若無的香氣,心裡無端生出幾分親近。
提裙退後幾步,杜月芷款款跪下,衣衫宛若蓮花層疊落地,雙手交并舉至額頭,伏拜于地,額頭與手背相觸,不疾不徐緩緩道:“杜氏女月芷拜見菱妃娘娘。”
“嗯,好——”菱妃點點頭,看見一個身穿桃金偃月缂絲裙的少女拜在下面,金步搖,佛玉簪,黑發如瀑,雖未看見正臉,但那雪白的額頭,以及端正有禮的身姿,已經表明這是個很知禮的大家閨秀。再一看,菱妃目光落在了她腰際上的那隻琅琊玉上。
乾兒将玉送給了這個孩子麼?
她微微一笑,朱唇輕啟:“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杜月芷擡起頭來。
本來微笑着的菱妃笑容頓時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