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陳列着兩個燭台,不過上面燃燒的不是香燭,而是檀香木。這讓整個屋子裡都充滿了檀香的味道,跟米酒的味道交融,讓人進去,仿覺一種朦胧,宛若隔世的迷離感。
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這位老者長着一頭烏黑的頭發,跟他的氣質跟面容顯得格格不入。看似安詳,實則含威凜凜,威而不怒。
這個老者名喚武庚,便是令左乘風跟霍光為之膽寒的那個人,那個傳奇!
怎麼看,傳奇這兩個字也搭配不到武庚頭上,因為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垂垂的老人,一個喜歡雕刻撰錄的愛好者,此時此刻,他正在對着一塊竹片,仔細鑽研。以至于,那位女侍說明了客人的來意,武庚都若無察覺。
噗通!
霍光跟左乘風還有古開陽都跪了下去,他們不敢不跪。
霍光颔首,努力平複自己的不安情緒,這才說道:“師尊,弟子來探望你來了。”
弟子?左乘風聽了,更加迷茫。可他又不敢過問。至于古開陽,他在霍光面前就是一個不讨喜的人,如今到了這兒,連出口氣,都覺得是幸福的事情。
武庚的指尖夾着竹片,眼睛促眯着為其抛光,沒有看下面的三人,隻是淡淡說道:“有什麼事情需要跟老夫彙報嗎?”
似乎武庚具備未仆先知的能力,霍光顫抖,跟左乘風趴在地上,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旋即,霍光忙道:“弟子就是來看看師尊,多年不見,甚是懷念。”
“少廢話。你沒事是不會來老夫這裡的。”武庚放下竹片,悠然問道:“怎麼,庭兒呢?他怎麼沒來?”
“玄……庭兒他……他。”霍光結語半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垂落在地。他不敢再說下去了,他擔心,自己說完,嘴巴來不及閉上,就會死亡!
左乘風蹙眉,眼睛上翻,看了一樣武庚,随後豁然直起,說道:“師公祖,玄庭他殁了。他死了,他被一個叫姬長空的人給害死了。”
此言一出,屋内皆驚。霍光跟古開陽不停地磕頭,霍光哭訴道:“師尊,是我不好,我不好啊。”
武庚的表情定住了,看不出喜悅,也看不出悲情。屋子内,出奇的甯靜。靜的,隻剩下武庚的呼吸,三個人好像完全找不到了自己的存在,他們的呼吸跟心跳,似乎都在跟随着武庚的氣運在行走。
武庚如果願意的話,他可以一整天的不呼吸,但是他們不行。隻是短短的片刻,三個人就面紅耳赤,經脈虬結,幾要爆裂。
三個人在武庚面前打不起任何的念頭,他們連什麼時候呼氣什麼時候吸氣都主導不了,可想而知他們的心已經趨于死亡狀态,腦海中不用去考慮别的,隻想着死後彼此的靈魂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歸宿!
這位神骨段位的開辟者,這位真武道的創始人,這尊傳奇,就是這麼令人驚懼。
左乘風的斷臂出,鮮皿滲出,古開陽匍匐在地,三人之中,修為最高的霍光,也是面若青鐵,生機萎縮。
這種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不能活的狀态,持續了片刻功夫。卻如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武庚突然動了,他漫不經心的拿起竹片繼續雕刻。
也是在這個時候,三個人身上的恐怖壓力驟然減輕,直到全部卸去。
武庚哈哈大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鑽研雕刻的老人,發現了全新的雕刻模闆。就像是一個擅長發現的探險家,找到了新大陸。
他笑的很輕松,很惬意,那是一種發自内心的笑容,是僞裝不出來的。
武庚的笑,讓匍匐在地的三個人都懵比了。他們能夠想到的隻有一個可能,喪子之痛,讓他悲從中來。他可能……瘋了!
武庚這樣的人,平靜的時候,就讓人害怕。如今瘋狂起來,他們更是惴惴莫名。
老頭子笑個不停,似死神在微笑。
他笑眯眯的漆黑色的瞳孔盯着霍光,有氣無力的說道:“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呢?”
随後,看向左乘風,道:“為何也不是你呢?”
最後,他的目光放在古開陽的身上,說道:“還有你,你有什麼資格來老夫這兒?”
就像是面對閻王爺的質問,三個人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确切的說,他們都認為自己已經是死人了。
他們不再說話,靜靜的等待死亡的來臨。古開陽後悔不疊,他目露兇光,痛恨的看着左乘風跟霍光,是他們把自己帶來的,是他們臨死之前還要那一個墊背的。
可是,他的怒火根本發不出去,在這間酒屋裡,除了武庚,任何人都顯得微不足道,如同蝼蟻。
武庚是這裡的神,主宰生,或者是死!
“師尊,請賜死吧!”霍光說道。
武庚突然猙獰的站起,手中竹片上發出攝人心魂的黑色光芒,他怒道:“死!都得死!”
話音未落,竹片飛旋而出,不對!竹片是跟着武庚一起飛出來的。
這也不對!
武庚還在原地站着,但是一個更加真實的他,卻出現在了三個人的面前。
對,就是這樣!他的元神出竅了!
他的元神,跟真人判若實質。他是真武大帝,不遵循才氣的道統,卻修煉到至人、地仙的境界。
緩緩的,慢慢的。竹片伸向古開陽的脖子。然後,悠然劃過。就像是,武庚正在為自己的一件雕塑品穿針引線一般,看起來,優柔寡斷,但是,肅殺萬物!
這一系列的動作,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霍光跟左乘風尚未覺察過來,古開陽的無頭屍體就轟然倒下。
他們兩人驚愕的擡頭,發現,武庚就在椅子上坐着,依然在對竹片進行打磨,仿佛,從沒有人打擾過他。
這種感覺,讓霍光跟左乘風都生出一種幻覺,他們覺得,時光倒退了。退回到他們第一下進來的狀态。
可是,時間并沒有倒退,古開陽的頭顱就在他們面前滾動,這是事實。
沉默,無異于最嚴厲的肅殺。兩人已經吓的說不出任何話。
突然,武庚又笑了起來。這一次笑的比之前更加滿足,還有一種豁然開朗的驚喜感。
“哈哈,哈哈……哈哈!”
惡魔般的哈哈大笑,武庚的身上洋溢出道道黑色的斑斓。他突然瞪大雙眼,吼道:“死的好,死的好!我早就想親手殺了他,可是一直下不了決心。”
霍光跟左乘風面面相觑,他們疑惑的看着古開陽,暗道:“難道這個姓古的跟他有舊仇?”
他們這麼想,可是随後,從武庚口中說出來的話,簡直讓他們吓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隻聽武庚摩挲着自己那一簇黝黑的胡須,說道:“其實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老夫就應該親手殺了他。霍光,你這一次終于如了老夫的願了。”
這、這……這?
霍光這才聽明白,原來武庚說死的好,就是說霍玄庭死的好。他頓時路雷灌頂,腦海一片混沌。難道,武庚徹底瘋了?
天生萬物,虎毒還不食子呢。他居然後悔,沒有過早的殺了玄庭,那是他的兒子,親生的兒子。這難道不是瘋了嗎?
霍光瑟瑟顫抖,突然為自己辯解道:“師……師尊,弟子一定會為庭兒報仇的。”
“不,不要刻意的記着仇恨。你應該跟老夫一樣,慶祝他的死亡。”武庚的這句話,讓他的形象,在霍光跟左乘風的眼中成為徹頭徹尾的惡魔。
可是,這還不止。武庚轉動着手中的竹片,看着窗外的朦胧世界,他的臉上露出了來之不易的,珍稀的笑容。
他囔囔說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希望自己的兒子死嗎?”
不等兩人回答,事實上,兩人已經不知所雲。
武庚繼續說道:“老夫修煉的是真武道,逆天而行的道統。整整七十年,老夫一直停留在一個桎梏上,無法突破瓶頸。七十年啊。居然連一個瓶頸都突破不了。後來,老夫知道了。是因為我心有餘悸,還有牽挂。”
聽到這裡,修為不淺的霍光似乎明白了什麼。
武庚顯然在這間酒屋内掌握一切,霍光的想法被他全部獲悉。
“沒錯!”武庚直勾勾的看着霍光,說道:“你以為,老夫為何會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你那裡去?實話說了吧,他在我身邊,我無時無刻都想要殺了他,可終歸下不了手。我想殺他,又害怕殺他。所以,老夫才把年幼無知的他送到你的膝下。”
“師公祖,您如此這般,到底意欲何為啊?”左乘風迷惑不解,茫然問道。
霍光此刻已是心知肚明,卻不敢吱聲吭氣。
“哈哈,問得好。問的好哇。”武庚從混沌的情緒中緩了回來,繼續變成了一位專注刻錄的老者。
他說道:“老夫的修為受阻多年,本以為無法突破。直到剛才,對!就是剛才。剛才你們說,老夫的兒子死了。那一刻,老夫氣勁爆發,打破了久久無法破開的壁壘。老夫已經進入了地仙境。老夫明白了,隻有無竅無挂,才能唯心修道。”
說話間,他把竹片抛起,指尖一掃,竹片飛出窗外,呼嘯着不知所蹤。
院外,千米之外的一顆古老巨大的榆樹,被那竹片從中切斷。大樹倒塌,飛鳥驚逃。
竹片勢如破竹,進入漆黑的森林。如同飛碟,橫掃黑森,馳騁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