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談何歸來?”那樵夫說着,左手按着水中浸泡的衣服,右手朝着船隻淩空一壓。
嘎吱一聲響,懸浮的船隻竟深陷淤地。
姬長空施展真氣,船隻卻不能浮,更不得行駛半寸。
這時,他才一本正色的注意起這個樵夫。
樵夫施展的術法,比拓跋奇雄的‘千斤墜’還要精妙。船隻整體凝力,通體皆為重心。别的不說,就展露的這一招,就必須依靠對力量極為深厚的領悟,才能達到如此造詣。
姬長空走下小船,穩步前行,走到樵夫身後。抱拳敬道:“常言道,高手在民間。晚輩救人心切,剛才多有得罪,還請高人諒解。”
樵夫也不回禮,他耳目靈犀,傲然說道:“閣下手段也不簡單,懸浮于空,掠淤灘而腳不沾露。”
姬長空更加駭然,面色也變得尤為恭敬。對這樵夫的好奇,猶如眼前奔騰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樵夫的聽勁,已進入‘洞若觀火’之臻境。全憑一雙耳朵,就把姬長空的修為水平分析的清楚分明。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心生敬畏?
然而,更讓姬長空感到詫異的是,這個樵夫放在江中淬洗的衣服,居然片迹不沾。反而是江水之中搖曳的星辰光影被他攪的離心叛道。
于此同時,樵夫氣定神閑的作詩道。
“人傑地靈怒生雷。”
“時光斑駁兩頭空。”
“劫落天玄空時靜。”
“南柯一夢世沉淪。”
說話間,樵夫單手挽着衣服,在江中蕩出濺落起伏的水花。衣服宛若遊龍,攪動四周江水。使得原本規則流動的江面上的星辰倒映全部變得七零八落,甚至隻剩下一片粼粼的波光。
這還不止!
樵夫手上勁道突然加重,浣沙之衣的周圍,竟圍繞了那些零散的星辰水印。在衣服抖動的漩渦中,順勁江流。
随後,樵夫收起衣服,雙手捏着衣角,輕輕的抖動。衣服宛若紗綢,變得舒展而寬大。
隻見他把衣服平坦在江流之上,剛才還美輪美奂,星辰光影綽綽的江面上,突然被衣袍取代。
衣袍掩蓋了星辰的倒映。
姬長空看的神色黯然,心中暗暗聊慰,道:“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
孰料,那個樵夫卻是聽出了姬長空的心聲,在岸邊蔚然笑道:“但是,時光卻是永恒的!”
姬長空張口結舌,結語道:“我……我并沒有話從口出啊?”
“但是,相由心生!”樵夫依舊漫不經心,鬥笠下的面盤上似乎時刻都帶着微笑。就像,就像一尊笑口常開的……活彌勒。
姬長空今夜,注定要被驚的六神無主。
這不?
當他還在為,剛才被樵夫破壞掉的倒映星流感到惋惜的時候,樵夫松開了衣袍,可是那衣袍卻沒有沿江遊下,而是跟船隻一樣,深陷在水平線之下。
姬長空看呆了!
船隻陷沙土,力量超凡脫俗,協調性色鬼莫測。
但衣袍陷水流,竟讓水流變型,這樣的能力,就不是凡人所為了。
姬長空肅然起敬,此時他心中已經斷定,眼前這個樵夫,是一位身懷神通的絕世高人。
這個念頭從他心裡一閃而過。
那樵夫,瞬間化腐朽為神奇。他身邊的潮濕沉悶的氣流突然變得靈動狂逸,他手上衍生着徐徐清澈的靈氣,渾身上下綻放出一股大文豪的才道氣勁。
樵夫身上,光芒刺目。他伸出手,慢慢的壓在水坑之内,法力灌注,淩空旋斬出一道唯美的光虹。
卻是用才氣施壓衣袍,再借助衣袍來萃取江水中倒映下來的星辰跟月光!
“天星閃耀!星月淬寶!”樵夫呐喊一聲,手中浸泡的衣服上面,星辰之力更加淬潔。
姬長空驚的側步後退,生怕驚擾了樵夫‘水中撈月’的美夢。
然而,這真的不是夢!更不是幻覺!
當樵夫施法之後,慢條斯理的從江中取出那套青衫的時候,服飾上已有一顆耀眼的星辰光芒。位置偏左,正好護于兇膛。
姬長空啞然失色的看着樵夫,震驚不已的掃過青衫。
他渾然不知,樵夫施展的這等功法,便是以動取靜,捕風捉影裡面最為頂尖的神通:《空》字真言法門!
“這……借水朝空,隔空萃取星月光輝!這等手段,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這……這難道不違背了天理了嗎?”姬長空語無倫次的說道。
樵夫笑呵呵的把鬥笠的圍沿往下一拽,答道:“法有三千,自有不同。那些仙道大門雖然厲害,卻借指具體的兵刃跟器物來淬煉法寶。而灑家借水取星辰月芒,都是借,有何不同?”
姬長空目光肅穆,似有所悟。他拱手敬道:“聽聞真法,讓人茅塞頓開。是啊。借物是借,借空也是借。是我孤陋寡聞問了。不過,前輩的手段,驚為天人,力能淬當空之皓月,璀璨之星辰。即便是仙侶也鞭長莫及呀。敢問,前輩,高姓大名?容晚輩好生瞻仰,心中膜拜!”
樵夫揮手,和顔悅色的笑道:“名諱為虛,法力為虛。一切結為虛。小友何須挂齒?倒是灑家這等淬月引氣之法,在世人面前尚能獻醜一二。到了門中,着實不堪。”
樵夫所言句句屬實,他這等功法,還是《空》字訣的下重境。在靈鑒門内,開創這一仙門的先驅金聖,慧能聖人才是《空》手道的巅峰祖師。
樵夫心裡非常清楚。目前,仙門内的天玄道器,大多出自慧能禅師之手。
以靈鑒門内守護之力最強的天玄法寶‘天星盔’為例,傳聞,便是禅師慧能在佛祖廟前的水池中浸泡禅冕,同時以法力萃取月夜星辰之光芒,淬煉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蘊含着無盡的星辰之力。
類似于天星盔的法寶,層出不窮。但天下隻有靈鑒門有隔空淬寶的功法。
其他門派淬煉法寶,離不開水火兩中法門。唯獨靈鑒門,是從對四大神通寶典的領悟跟冥想之中脫穎而出,随後,以虛無的手段,用大自然的神威來鍛造法器,這才能夠做到渾然天然!
除了禅師慧能之外,樵夫知道,天外有天。單憑他這等祭月朝科的神通,跟大唐遊仙李白的“摘星滌月”,那是真的小巫見大巫。
故而,明心見性,低調并非善,與人為善,方為善之上善!
樵夫默默的看着姬長空。
此時的姬長空,已經跟剛從花果山中找到水簾洞的孫猴子一樣,滿腦子,除了好奇,就是新奇,當然,更多的是驚訝與震撼!
他不知道,眼前的樵夫,便是靈鑒門的六長老慧空。
他不知道,剛才目睹的懸空之法,便出自于靈鑒門的《空》字真言寶典。
他更不知道,在他心目中視為羸弱不堪,被他當做虛無缥缈、冥想燒腦的靈鑒門内的四大寶典,竟然會有如此超強的神威。
這就是冥想之道!
在滿目琳琅的仙道流派之中,這樣的大道,來自于物!因此,看似漫天皆虛無的道統,實則就是真正的道法自然。
隻是世人崇尚捷徑,故而大多優秀的散修,全部進入其他五大門派。這才使得靈鑒門,越發破敗。
更讓天下散修誤以為靈鑒門,就是坑蒙拐騙,虛無誇張的邪僧集結地。地位,跟魔道的邪惡神棍絕對有的一拼。
姬長空震驚失措。
樵夫笑道:“怎麼?小友不急于救人了?”
一言如針!刺芒在心!
姬長空愕然,面露慚愧,秉禮道:“事與願違,救人十萬火急。懇請高人渡我。”
“也罷,灑家就渡你一程。這青衫送你,關鍵時刻能夠保你性命。”
姬長空眼下,捉襟見肘。他也無有護體的寶物,一見樵夫慷慨解囊,心中生出嗟受之意。
可他有礙于情面,也有尊嚴作祟。當即拒絕道:“高人如此凝法寶衣,晚輩受之惶恐。”
樵夫卻道:“灑家說過,隻渡人,不渡鬼!你拒絕此寶,此去必成鬼魂。灑家不願意鑄下命障。”
姬長空聽後,對這位樵夫的見解,更感好奇。這哪是人,分明就是救死扶傷、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将死之人,要是搭乘這舟楫,豈不是魂牽人間,地府無法約束了?
他如此想來,倒也不失為一樂。
當即直言仗義道:“高人有恩,那晚輩收下就是。”
接過青衫,姬長空目露霞芒,打算好好欣賞一番。忽然,小船騰出淤地,如一支利箭,直馳江岸。
姬長空一個趔趄,看着身邊洶湧肆虐的長江水,心有餘悸。雖知道這樵夫以力禦船,直穿奔流。卻還是不惑的問道:“前輩,舟楫如此小,緣何無槳?也無帆?有那兩樣,豈不是更加省力?”
孰料,樵夫卻哈哈大笑,解答道:“世間萬物皆自由,何必……作繭自縛!穿上青衫,灑家祝你好運!”
姬長空點頭照做,又道:“前輩,你在此擺渡多日,可曾見過一支兵馬前來攻城?”
“呵呵,當然見過。不過他們都失敗了。看到那浮橋的基石了吧?就是三個時辰前,牧野守軍專門砍斷的。”
姬長空頓時坐在船艙内,魂不守舍的搖頭道:“這麼說?那些人都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