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表姐在女人歎息了一聲,柔聲道:“小悠,你其實根本就不想來,對嗎?跟我說實話,表姐不怪你,但是,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謝悠唇角翹了翹,笑道:“這都被表姐你看出來了。是啊,我不想去,也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隻是不喜歡那種場合而已。對不起表姐,身為謝家人,我卻總是讓大家失望。”
他嘴裡說着對不起,但是語氣中并不感到多麼内疚,仍然是一派輕松的模樣。
“不,我對你并不失望。”電話那頭的女人說:“相反的,我很喜歡你,在謝家這一輩人中,我最喜歡表弟你了,我想,謝家應該也沒有比你更會享受生活,活得更輕松快樂的人了吧?”
謝悠輕輕一笑,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置可否地說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舅舅他們眼裡,我應該是謝家最沒用的人。不過還好,謝家有你們兩位這麼出色的表姐,足以光耀門楣了。表姐,希望你得償所願。無論是婚姻,還是事業。”
女人沉默了一下,語氣稍顯低落地說道:“小悠,你真好,要是你不是謝家的人就好了。”
謝悠奇道:“為什麼?表姐不會也覺得我丢謝家的臉了吧?就知道表姐說沒有對我失望都是安慰我的謊話,哎,真是令人傷心的真相啊。”
“不是,怎麼會呢?”女人被謝悠逗笑,以一種半開玩笑的輕松語調說道:“小悠在我心裡是非常出色的人,長得好看,性情溫柔幽默,又有着極高的藝術天賦,世上有幾個男人能比得上你呀?”
謝悠被人這樣誇贊,比女人還要秀美的臉上仍然波瀾不驚,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連語氣也沒有半分波動:“少來了,表姐,我比不比得了别的男人不知道,至少――比不上表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要不然的話,表姐也不會一直等着他,非他不嫁了。”
“嗯?你是怎麼知道的?”對方吃驚地問道。
“雖然不愛出門,更不愛與人交際,但我也不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傻瓜啊,該知道的事,也還是知道的。”謝悠笑嘻嘻地說,“表姐,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呢?如果下次叫我去吃喜酒,我絕對不會請假。”
女人再一次歎息一聲,她在外人面前習慣裝作堅強和強勢,唯有在這個表弟面前,才可以盡情地釋放自己。
從小,表弟就和誰都不過分親近,但也不記恨誰,讨厭誰,他臉上總是帶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誰也不愛,誰也不恨。
女人可以輕易地看透任何人,唯獨這個表弟,這麼多年她依然看不透。
但是她知道,表弟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即便全天下人都懷着各式各樣的損人利己的心思,這個表弟,也絕對不會忍心傷害任何人。
在她看來,表弟是一個天生具有菩薩心腸的人。
“表姐,你怎麼了?”謝悠關切地問道。
“小悠,你既然知道他是誰,應該也知道我沒那麼容易得償所願。外人都以為我無所不得,都以為我輕而易舉地可以得到一切,但是,其實并不然,對于愛情,我毫無把握,甚至不知道該要如何去争取他的心。”
女人無奈地說道,“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的決心是否正确,是否應當,畢竟,他已經是有妻子的人,即便他的婚姻再怎麼樣兒戲,再怎麼樣不被認可,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愛人。而我,卻要夥同他的父母還有我父親一起來拆散他們,這種罪惡感時常讓我裹足不前。面對父親時,我總裝作勝券在握,完全不需要他操心,可我心裡壓根就沒底。小悠,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謝悠安靜地聆聽着他表姐的心事,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沒有人會相信,那個驕傲、自信、大氣,天生擁有旁人豔羨的一切的天之嬌女,也會有這樣迷茫的一面。
他不知道要如何給她建議,這樣的事情,當事者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外人是無法提供意見的。
“表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謝悠淡淡地說道,“有求皆苦,無求乃樂。”
電話那頭的女人似乎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有求皆苦,無求乃樂……無求,乃樂……”
如此重複念了幾遍,她蓦地低聲一笑,自嘲道:“我明白表弟的意思了。隻是……”
“表姐,你不用告訴我你的答案,更不必向我解釋什麼。”謝悠打斷她,淡聲說道:“你是自由的,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你無需向任何人報備,隻需對自己負責。”
“好吧,我知道了。”女人苦笑了一下,忍不住道,“小悠,你總是這樣,又好,又不好。”
謝悠沒有說話,隻輕輕笑了一笑。
她知道這笑容并沒有任何意義,不過是為了避免不給她回話而造成尴尬罷了。
她心裡還有一肚子的話想問,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着這個表弟,平時從不愛和人傾訴心事的她,會有這麼多的話想說。
并且,她非常渴望得到他的回複,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愛聽。
她并不認為這是因為她喜歡表弟,也許,隻是因為表弟的性格比較好,長相又比較像她的母親吧。
“表姐,我快到醫院了,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那麼就先這樣好麼?有什麼事回頭再說。”謝悠說道。
“好,你去吧。”女人平靜地說道,“萬一碰上什麼麻煩,随時可以找我。”
“好,謝謝表姐,拜。”謝悠語氣輕松。
“拜拜。”女人似乎輕輕歎了一口氣,又似乎沒有。
但是,謝悠并不在意。
他很快挂斷電話,将耳麥取下來,随手丢進了他那個百寶囊似的外套口袋中。
扭頭看了一眼仍然閉着眼睛的小眉,他翹起一邊嘴角說道:“醒了吧?醒了就别裝睡了,怪難受的吧。”
小眉閉着的眼睛中,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滾動了幾下,充分反映了主人内心的掙紮。
她其實不知道要不要裝作剛剛睡醒,又或者,就大大方方地跟謝悠說,其實她已經醒了好一會兒了,隻是聽見謝悠在講電話,所以才裝睡的。
“别糾結了,你也不是故意在我打電話的時候睡醒的,更不是故意要聽我講電話的,我不會怪你,你也不用覺得尴尬。”謝悠含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到醫院了,可以起床了這位小姐。”
小眉小麥色的臉龐上微微泛紅,眼睫毛顫動了幾下,終于還是睜開了眼睛。
瞟了瞟謝悠,小眉不好意思地說:“我……我就是怕你覺得不好,所以才……”
“沒什麼不好的,既不涉及到國家機密,也不涉及到個人隐私,――就算涉及到個人隐私,也沒關系,反正你不認識我,更不可能認識和我講電話的人,對不對?”謝悠轉頭,飛快地朝小眉眨了眨眼睛,又轉過頭去。
那一瞬間,小眉腦海中緩緩冒出兩個大字:驚豔。
雖然驚豔這個詞通常是用來形容唐小姐那樣貨真價實的大美女的,但是,小眉不知道怎麼回事,回味着剛剛謝悠那飛快地眨眼輕笑,隻覺得倘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隻有驚豔了。
他真的太好看了,小眉心想,剛剛隻覺得他長得很像女孩,現在看起來,卻覺得他五官精緻秀美的無與倫比,仿佛整個人都是精心雕琢出來的,那皮膚,那眼睛,那嘴唇……真是單獨拎出來一樣,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他的好看和弟弟的好看是不同的,弟弟還是個半大孩子,可他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那張面孔混合着男性的英氣與女性的美麗,再加上他身上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貴公子氣質,真是讓人難以抗拒。
“怎麼發起呆來了?”謝悠發覺小眉的沉默,好奇地問道。
“沒、沒什麼。”小眉搖搖頭,突然間感覺車廂内十分狹窄,簡直讓人坐立難安。
“怎麼了?”謝悠看了眼小眉:“是不是太熱了?”
這麼一說,小眉真感覺到了熱。
“嗯,好熱。”小眉說。
“對不住,我自己不覺得熱,所以就沒開空調。”謝悠說:“前面就是醫院了,現在要開空調嗎?還是把車窗打開透下氣?”
“開、開窗吧。”小眉睜大眼睛,已經能夠看到醫院的标志,這不由得讓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好像再待下去自己就會受不了一樣。
謝悠開了窗,小眉便轉過頭對着窗外,始終不敢回過頭來,也不再和謝悠說話。
謝悠仿佛察覺到什麼,但那張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女孩的臉上表情依然淡淡的,沒有任何失望或者不快的情緒。
從小學時父母一起車禍身亡開始,謝悠就對任何事都看得很淡了。
哪怕是後來無意間得知父母的死亡并非隻是一場意外,謝悠仍然沒有一絲想要報複的念頭――
甚至是連憤怒或者怨恨這樣的情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