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晟,你在哪兒?咳咳……裴遠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咳咳……”嗆人的灰塵中,唐笑捂着口鼻艱難地摸索着。
這裡面的情形已經不再是最初他們在外面看到時的情形了,随着房屋的再度倒塌,方才那對父母和嬰兒所在的地方已經被一塊斜插下來的橫梁所占據,那對年輕父母的屍體被橫梁壓倒在地上,那慘烈的情狀讓唐笑隻看了一眼就飛快地挪開了眼光。
嬰兒不在那裡,那一定是被裴遠晟搶在橫梁落下來的瞬間抱走了,這屋子大半都坍塌了,他會帶着嬰兒躲在哪兒呢?
唐笑知道,眼下的情況,不能再耽誤下去了,随時都會有餘震發生,任意一次來自大地深處的震顫都會改變這片房屋廢墟的格局,現在還能讓人勉強站立的狹小空間,下一秒也可能被掉下來的磚牆或者橫梁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徹底摧毀。
她必須快點找到裴遠晟和那個被他救走的孩子。
唐笑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朝裡面走去。
在一隻倒下來的衣櫃旁邊,唐笑找到了側躺在地上的裴遠晟,他背對着唐笑,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隻知道他似乎下半身被壓住了,整個人不知道還有沒有神智。
“裴遠晟,你快醒醒……”唐笑走到裴遠晟身旁,輕輕拍打着他的肩膀。
裴遠晟一動不動,唐笑害怕極了,她擔心裴遠晟的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于是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抓住唐笑的手,唐笑倏然一驚,又驚又喜地喊道:“裴遠晟,你還活着?”
“咳咳……咳咳……咳……”裴遠晟剛剛想開口,就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唐笑連忙用另外一隻手幫他順氣,結果手碰到他背部,發現那裡一片濕漉漉的皿迹。湊近了看,後背的衣料全部被劃爛了,皿肉模糊的後背上鮮皿直流,摸上去黏/膩而冰冷。
“裴遠晟……你受傷了?這……這是剛剛幫我擋的那一下嗎?你……你怎麼這麼傻啊?!”唐笑震驚而又難受地說道。
“你才傻,咳咳……”裴遠晟聲音低低的,卻仍然帶着一絲戲谑的笑意,“剛才那一下哪有那麼嚴重,你是傻子嗎?這明顯是進來後被劃破的,虧你還是醫生……咳咳……我看你,是當家庭主婦久了,變得越來越不專業了……”
“裴遠晟,你還有心思笑話我?”唐笑剛剛是關心則亂,反應過來後被裴遠晟說的臉上有些泛紅,但是,現在明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啊!
“我沒笑話你,就是……緩解一下氣氛,咳咳……”裴遠晟勾起蒼白的嘴唇,輕輕地笑道。
“你别這樣了,裴遠晟……”望着身上皿淋淋的裴遠晟,唐笑眼睛酸酸脹脹的,一顆心也好像泡在水裡的鐵塊,沉沉的,壓根就笑不出來,“除非你能完好無損地站起來,否則,你就算再怎麼調節氣氛,我也沒法高興起來的。”
“好吧……”裴遠晟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說,“真像個小老太太,名字裡面明明帶了個‘笑’字,卻很少笑,我看你啊,不該叫唐笑,應該叫唐哭……對吧,唐哭?”
“喂……裴遠晟,你能不能别開玩笑了?”唐笑氣急敗壞地在裴遠晟身上錘了一下,裴遠晟臉色一白,彎腰重重地咳嗽起來。
随着裴遠晟劇烈而駭人的咳嗽聲,旁邊響起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哇啊……嗚嗚……”
唐笑這才發現,裴遠晟用自己的身體為支點撐起倒下來的櫃子,為那個小小的嬰兒一個小小的安全的空間。
剛剛那嬰兒或許是哭累了竟然睡着了,此時又被裴遠晟劇烈的咳嗽聲吵醒,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這個人……明明自己的身體已經弱成這樣,為什麼還總是事事為别人着想?
唐笑望着裴遠晟蒼白的側臉,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裴遠晟咳嗽了一陣子,總算是停了下來,隻是兇口仍然不斷地起伏着,呼吸聲也十分的紊亂。
“對不起,裴遠晟,我不應該朝你動手……”唐笑愧疚地說道。
“沒事……”似乎是為了克制住沖到嘴邊的咳嗽聲,裴遠晟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說道:“你剛剛那一下,反倒是把我堵在兇口的一口悶氣給拍順了,别看我……别看我咳嗽的那麼兇,其實咳完了倒是舒服多了,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唐笑知道裴遠晟肯定是怕她自責,所以才這麼安慰自己,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相信裴遠晟那套故意說來哄人的說辭呢?他明明那麼難受……這麼咳嗽一陣子,他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她都不知道,他這樣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見唐笑不知道,裴遠晟知道她是壓根沒相信自己,隻好歎了口氣說:“好了,别垂頭喪氣了,沒有人怪你,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反正也這樣了,再摧殘幾下也死不了。”
唐笑咬了咬嘴唇說:“裴遠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裴遠晟請輕笑了一聲,語氣十分笃定地說:“好,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說的很肯定的模樣,仿佛真的相信自己能好起來,但是,就像唐笑不相信他沒事一樣,他打從心底裡,也是不相信自己能長命百歲。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這一生他愛過恨過,已經足夠了。
“笑笑,你聽我說,趁現在……趕快把孩子先帶出去,好嗎?”裴遠晟懇求地說道。
唐笑豁然擡起頭,凝視着晦暗的光線中依然燦然明亮的裴遠晟的雙眼:“一起走,裴遠晟,你不要逞英雄,我不會丢下你一個人在這裡的。”
裴遠晟彎起了弧度優雅的唇角,漂亮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模樣:“我哪有要逞英雄,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留在這裡的,等你先把孩子帶出去,再來找我,好不好?”
“不行……裴遠晟,我相信你。”唐笑定定地望着裴遠晟,态度堅決地說道:“你這個人總是這樣,我這次也不會信你,你别想讓我丢下你。”
“笑笑,你太固執了……”裴遠晟輕輕歎了口氣說:“你不能總是這樣不聽勸,記住,以後要多笑一笑,多聽别人的勸,不要總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哪怕你堅信你自己是對的,但是……很多時候,也要稍微照顧一下别人的面子,就比如……你和成烈的父母相處的時候。”
唐笑詫異地望着裴遠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但是,裴遠晟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她唇邊,制止了她脫口而出的疑問,眼神認真地凝視着她繼續說道:“不要嫌我啰嗦,笑笑,我想來想去,這些話除了我,大概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會和你講。烈子那家夥,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不想讓你失去自我,所以明知道你這樣的性格會和蘇阿姨合不來,也不想勉強你做出什麼改變。”
“但是,笑笑,你如果想長長久久地和烈子走下去,不讓蘇阿姨喜歡你,以後會出現很多問題……對于成家人,這麼多年下來,我還是比較了解的。”
他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地烙印在自己腦海中一樣。雖然,在如此晦暗不清的光線中,他隻能夠大緻看到她的輪廓。
他非常想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臉,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這種不當的舉動,他告訴自己,她是烈子的妻子。
這一生,他是絕對不會和她有任何可能的。
他能做的,隻是在活着的時候,盡力幫助她,讓她過得快樂一點,幸福一點。
“裴遠晟,你省點力氣,别再說這些廢話了,”唐笑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說道,“我告訴你,我學不會,就像你想的那樣,我學不會圓滑,學不會世故,學不會讨好人學不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隻會做我自己,哪怕别人可以刁難我敵視我針對我,我也還是一樣。很失望對不對?可能我天生沒有這種天賦吧,裴遠晟,你要是真的想教我怎麼樣讨好婆婆,隻有一個辦法。”
裴遠晟看着她,眼神無奈極了:“笑笑,你……”
“你好好活着,以後慢慢教我。”她狡黠地望着他,“怎麼樣,這個辦法不錯吧?你就别想着交代什麼臨終遺言了,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讓你死在這裡。裴遠晟,等你七老八十牙齒掉光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身邊圍着一群等着分你遺産的兒孫時,你再去想你的臨終遺言吧,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早了麼?”
“傻瓜,你怎麼總是這麼不聽勸?”
“因為我是唐笑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什麼時候那麼容易因為别人幾句話做出改變了?我活着,當然要按照我自己的活法走下去了,誰也改變不了我,裴遠晟,你也不是一樣麼?所以,别廢話了,我們一起先從這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