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賞荷宴設在立秋之前,大暑将過,京都連着幾天大雨,炎熱的暑日終于要過去了。
賀雲昭大清早就起床梳妝打扮,拿着帖子,帶上程懷仁趕往太子府。
太子府離皇宮不遠,忠信伯府當初也是皇帝禦賜,離皇宮也不遠,不過一刻多鐘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賀雲昭從馬車上下來,程懷仁也下馬跟在一旁,丫鬟遞上帖子之後,便有太子府的仆人領他們往内院去。賀雲昭前世也來過太子府,但次數不多,每過一處,她便竭力回想當年到太子府裡發生的各種小事。一路上來不及細看各處景緻,隻勉強能把來時的路記住。路上遊廊曲折,小橋流水,蓮葉何田田,最吸
引人的就是各處的荷花,不僅茂盛,而且品種多。
今日荷花宴,自然設在盛荷園裡,滿院子的荷花,目之所及,皆燦爛豔美無比。
賀雲昭随太子府下人,一起去盛荷園裡的花廳裡見過了太子妃馬鳳仙。
今上朱照年且五十二,他三十歲才登基,在位二十二年。太子朱岩是皇帝第一位皇後所出的嫡長子,自二十二歲起被封太子,至今已經有十一年之久,太子妃的位置,馬鳳仙也坐了十一年。這十一年裡,馬鳳仙也從妙齡少女,變成了而立之年的婦女。縱使歲月流走,她也漸漸老去,但尊貴不減,氣度依舊,甚至身份地位比以往更為金貴。因為她不僅貴為太子正妻,亦有顯赫的娘家――首輔
之父做後盾。
可以說馬鳳仙出生了多少年,就嬌貴了多少年。
這樣的人,做了宗婦之後早就圓滑世故精明能幹了,但骨子裡的高傲,是抹不去了。當她見了賀雲昭這樣的人,聽丫鬟說了客人的身份,也隻是禮貌地笑了笑,不冷不熱地調笑兩句,便請賀雲昭入座。
賀雲昭略微轉身,看了程懷仁一眼,道:“還不來見過太子妃?”
程懷仁上前行禮,規規矩矩,不卑不亢,倒是有幾分賀雲昭的氣度在裡邊。
馬鳳仙向來眼高于頂,不過也是個俗人,對于好看的人,不論男女,總是要多看兩眼的。
程懷仁模樣本就不差,十五六歲的少年又正好生得長身玉立,作揖過後,直起身子低着頭,眉眼清秀,倒是個能入眼的。
馬鳳仙便多問了兩句,問程懷仁在哪裡進學,讀的什麼書,平日裡喜歡幹些什麼。
程懷仁不是沈玉憐,是正經伯府裡的哥兒,沒有寄人籬下的那股子小家子氣,大大方方答了馬鳳仙的話,依舊頭也不擡,十分守禮。
馬鳳仙雖然不大看得起忠信伯府,但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忠信伯府夫人和公子都長的不錯,哥兒又是個懂規矩的,她便稍稍熱絡了一二分,吩咐下面的人好生把男客送到前院去。花廳裡熱鬧的很,馬鳳仙面前很快又有客人來了,賀雲昭便跟了出去,囑咐程懷仁道:“出了盛荷園謹慎些,莫往甬道右邊去,也不要多看。我瞧着那是女眷們居住的地方,省得沖撞了她們,尤其是平樂郡
主。”
太子的第一個女兒,是皇上的第一個孫女,朱照尤其寵愛,在她兩歲之際,便封了平樂郡主,這是其餘皇孫裡皆沒有的待遇。
平樂郡主朱婷自幼受到八方寵愛,性格難免有些驕縱,京中貴女多不敢惹她。便是賀雲昭,前一世見着平樂郡主也繞道走,因為這個女人,心眼小如針,不僅容易得罪她,還容易被她記恨上。
賀雲昭這般提醒程懷仁,可不是真心為着讓他避禍的緣故,她知道程懷仁心比天高,連大理寺卿家的女兒都看不上,卻這麼想來太子府,他的心思不難猜。
正是因為如此,賀雲昭才好心“提醒”他,該往哪裡走,才能見到平樂郡主。
程懷仁聽到賀雲昭的話果然心上一動,低聲應道:“兒子知道規矩,母親且安心。”
點了點頭,賀雲昭便回了花廳裡邊,坐在席上,等着好戲開場。
略坐了一會兒,賀雲昭便看見武定侯府的人來了,陸氏帶着自己的大兒子和曹宗渭的兩個兒子來了花廳,拜見太子妃。
馬鳳仙看在武定侯的面子上,對這個庶房的陸氏還算和氣,見了曹正毅的時候,隻是略點了點頭,見了曹宗渭的兩個孩子,卻是親熱非常,尤其是曹正允,還捏了捏他的臉蛋。
曹正允便趁機牽着馬鳳仙的手道:“太子妃,我可以留在内院裡玩耍嗎?太子府的裡的荷花太漂亮了,我好喜歡!”
馬鳳仙自然應允,還笑道:“你才幾歲,拘束個什麼,想留便留下來。”
被留下的曹正允暗自高興,他已經看見了賀雲昭在那邊坐着,這一趟不算白來!
曹正麾内心掙紮着,他在猶豫要不要也說同樣的話……不然隻能遙看夫人一眼,而弟弟卻可以這般看着夫人,感覺好吃虧啊!到底是十歲的孩子了,曹正麾難以啟齒,猶豫之下,便拱手道:“太子妃,舍弟頑劣異常,我實在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内院,我也想留在此處,一則是欲賞風荷,二則是想看顧弟弟,省得他惹出禍事來,給
您添麻煩。”
曹正允噘着嘴嘟哝道:“我哪裡頑劣了……還異常……”曹正麾根本就是為了夫人才留下來的,卻拿他做幌子,哼,還打量他心裡不清楚呢,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馬鳳仙瞧着曹正麾不過十來歲而已,又不是十二三歲已經曉事的哥兒了,若隻和長輩們在一起,也不至于沖撞了誰,況且有他照顧着小的這個,作為主家确實省事不少,畢竟武定侯的親兒子不比尋常人的
兒子,丫鬟們伺候的不好,那便是得罪了。
馬鳳仙當即笑道:“難得你們兄弟倆這般和睦親愛,我豈好壞了你們兄弟情。小公子想留就留下吧。”
曹正麾謝過後,便和曹正允一起坐到了陸氏身旁,逮着機會,就都沖賀雲昭眨了眨眼。
賀雲昭看着兩雙星星似的眼睛,微微抿唇一笑,嗔了他們一眼。這兩孩子的小把戲,也就騙騙不熟的人罷了,她還能不清楚?
客人到齊之後,馬鳳仙便請諸位都挪到園子裡搭的戲台前聽戲。
今日為的是替皇長孫相看,馬鳳仙點了幾處情情愛愛的戲,例如《紫钗記》、《牡丹亭》一類。
年輕的姑娘們很愛看這些,俱都專心緻志地聽着,賀雲昭卻是經曆過一場傷痛,不再愛這些虛無的風花雪月,唯有細水長流是她所求。
正愣愣出神,賀雲昭發覺袖子被人扯住了,一扭頭便看見曹正允往她桌邊的盤子塞點心――她故意挑的離戲台子遠的地方,這裡的盤子來的時候就已經空了。
賀雲昭拈了一塊棗泥卷放進嘴裡,吃完道:“閑着無聊就四處逛逛去。”
曹正允纏着賀雲昭道:“夫人陪我逛逛。”
賀雲昭撇下丫鬟起身,牽着曹正允往荷花池中間的水榭裡去,那邊也站坐着幾個婦人。
曹正麾聽戲聽的入迷,忽地回神,一轉頭就發現夫人和弟弟都不見了,想都不用想,他自然知道肯定是曹正允把夫人給拐跑了!
曹正麾戲也不聽了圍着大小的池塘附近去瞧,奈何賀雲昭和曹正允在水榭裡邊被幾個婦人遮擋住了,他在園子尋不着,便去了盛荷園門口張望。
盛荷園外面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右邊的院子便是平樂郡主所住的千珠堂,和盛荷園之間隔着一條夾道。
曹正麾沒看見賀雲昭和曹正允,卻是看見了最不該看見的程懷仁。再跨一步出去,可就是無禮之舉,一個半大的男客怎好再别人内院裡亂跑,他到底是收回了腿,往盛荷園裡邊走去。
逛了兩圈,曹正麾終于找見了賀雲昭,卻見夫人正被别人的夫人圍起來詢問着什麼,見着她能夠笑容自然地應對,他便放下心來。
曹正麾和曹正允此行本就是為着保護賀雲昭而來,他們倆都知道夫人是什麼出身,還有個狠毒的繼母,生怕她在這種場合受了委屈,才央求父親一定要讓大伯母把他們倆帶來。
曹宗渭也不喜歡陸氏單獨對上夫人,太子府又不是武定侯府,他沒法知道其中一舉一動,留兩個孩子在那邊反倒更好,他自然允了。
曹正麾走近了水榭,沖諸位夫人行了禮,然後對曹正允道:“怎麼自己跑來,也不喚我一聲。”
曹正允沖哥哥作了個揖,道:“我聽不懂戲,硬拉着夫人陪我賞荷的。”
曹正麾暗道:戲都聽不懂,荷就賞得了啦?不過外人面前,他終是沒拆穿弟弟。
那些個宗婦見曹正麾這般好模樣,兄弟倆又是兄友弟恭的模樣,也忍不住多問了兩句話,哥倆不凡氣度立顯,婦人們對他們越發喜歡,直誇武定侯教的好,兩個孩子十分有教養。
兄弟兩人虛心受了,過了一會兒便随賀雲昭去了别的僻靜處。
曹正麾心裡還想着方才甬道所見之事,他擔心賀雲昭會被連累,還是對她說了一聲,并讓她快些讓身邊的丫鬟尋個借口出去,把人趕去前院。賀雲昭一聽便知道,程懷仁已經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