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宗渭肩寬腰窄,手臂肌肉緊實,穿着鬥篷,坐在駿馬之上,勒着缰繩,見了孟公立即下馬,把寶馬交給門房牽進去馬房。引着孟公去了安靜處,問他小昌交代的事怎麼樣了。
小昌是曹宗渭的常随,二十來歲,小時候經曆過一場饑荒,在京都嚴防死守的情況下還是溜進了城,後被巡守的曹宗渭看中,培養了數年,常常幫主子辦事,是很精明的一個常随。
雖然是個常随,沒什麼官職,但很得曹宗渭器重,武定侯府裡府外的人,都很認小昌,方才族學裡的事就是他交代的。
孟公作個揖答道:“昌爺交代的話小的都說了。”
孟公能得京城大官貴族的尊敬,他的醫術和地位都不容小觑,像忠信伯府這樣的世家,若非有武定侯府照拂,他大可不必上趕着去給庶出的哥兒看病。願意賣程懷仁人情,說到底還是看在曹宗渭的面子上。
現在曹宗渭的常随說要踩程懷仁,孟大夫并不會念及以前的醫患情分。況且他從醫多年,後宅裡的那起子手段他見得多了,這事本就是程懷仁不厚道,小昌一交代下來,他都沒猶豫就答應辦了。
曹宗渭深深地看了孟大夫一眼,旋身回府去了。
入了府回了長松院,小昌正好從外面回來,拿着一個精緻的木盒子,雙手端到曹宗渭面前,道:“侯爺,您要的茶具小的找來了,您瞅瞅。”
曹宗渭打開看了看,一套十二月的水墨畫茶具,看起來精美有雅韻,和賀雲昭那套也有點像,他料想,她應該會喜歡。
合上木盒子,曹宗渭心想,賠了禮,誤會的事就算過了,以後兩不相欠。
小昌微彎腰,笑望着曹宗渭道:“侯爺什麼時候愛上這樣精緻的物件了?”
青白玉的白釉浮紋茶杯,不光是精品,還貴重。都多少年了,小昌沒見過曹宗渭這般花心思了。
曹宗渭重重地拍了拍小昌的肩膀,道:“你小子一天天閑着沒事幹是吧?打聽我的事起來了。”
小昌疼得龇牙,肩膀一點點地往下壓,讨饒道:“哪兒啊,侯爺,小的可不閑,這不剛收了茶具從咱府裡族學過來的嗎。”
曹宗渭這才松了手,道:“聽見裡邊人說什麼了沒?”
小昌白淨的臉上露出一對酒窩,道:“您肯定就猜到了呗,和您猜的差不離。”
曹宗渭随手抽出書桌上一根沒有開筆的狼毫轉了起來,屁股倚在桌上,思索了一會兒,拿毛筆敲了下小昌的腦袋道:“你小子牙口給我守嚴實了,要是漏出半個字兒,我讓你舌頭搬家。”
小昌“嘿嘿”地笑,湊近了作揖道:“小人的嘴比死鴨子還硬,您放心吧。哎對了,小的忘說了,程少爺坐馬車家去了。”
這在曹宗渭的意料之中,那樣尴尬難堪的場面,他不回家去“休養”好了再來,等着别人譏諷嘲笑?
想到這處,曹宗渭有些不悅,到底是他一直費心照顧的孩子,怎麼就長歪了,好歹不分不說,竟然生出這般歹毒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如今扶持程懷仁到底是對是錯。
可程家就這麼一根苗子了,曹宗渭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兄弟家絕後,程志達的恩情他都還沒報完,程家完了,他會遺憾愧疚。
皺了皺眉,曹宗渭吩咐道:“套馬,我去一趟程家。”
“您喝杯茶,小的這就去。”小昌麻溜地走了,臨走前吩咐外面的丫鬟送杯茶進來。
曹宗渭喝完茶,一時半刻也沒耽誤,拿上茶具就走了。
程懷仁比曹宗渭先到忠信伯府,回了院子他氣得摔東西,背上的傷口又撕裂了一些,沈玉憐聞訊趕來安撫他,給他除服換藥。
程懷仁深吸一口氣,一邊忍着疼痛,一邊想着族學裡的事。他在想,孟大夫到底是不是真的“順路”來給他看傷送藥,若不是,那又是受誰人指使?
程懷仁能想到兩個人,曹宗渭和賀雲昭,但是他不明白前者為什麼要對付他,難道還在記恨沈姨娘跟蹤的事?或者說……曹宗渭已經開始看不起他了?
還有一種猜想,被程懷仁否定了。曹宗渭看着粗枝大葉,實則心思缜密,手段很辣,他不可能短時間内對一個女人動心,況且他先夫人都去世這麼多年了,也沒看他對誰動心過。
程懷仁樂觀地想,應該是賀雲昭買通了孟公,隻有她有動機,有手段。如果是她下的手,這次的恥辱日後翻倍地補償回來就是,他還有武定侯做靠山,則萬事不需懼怕。
程懷仁放平緩了心情,午膳都沒用就睡了。
曹宗渭這時候來了,聽說程懷仁已經睡了,就去後院看程志達,看完兄弟,就把東西給了賀雲昭。
賀雲昭看着手中雅緻的浮雕蘭花檀木盒子,猶疑着打開看了看,當即決定道:“這我不要。”
這套茶具無論材質還是做工無不優良,一看就并非凡品,忠信伯裡能與之匹敵的茶具也沒有兩套。鎮國寺之事,不值當武定侯賠這麼貴重的東西。
曹宗渭問:“不喜歡?”
賀雲昭搖首道:“不是。隻是這套茶具于我而言會是個負擔,用着怕摔了,不用又使明珠蒙塵,不如不要。若侯爺真想道歉,我有一個請求。”
曹宗渭沒有想到賀雲昭會不收這套茶具,更沒想到她會提另外的要求,沉默一瞬,覺着她不會出言過分,調整了下坐姿,道:“請說。”
“那日我與賀家夫人一見如故,她将我錯認作她女兒,也是緣分一場,這些日我總是想着着她們母女,實在想去看看,煩請侯爺替我引薦一下。”
這不是什麼大事,曹宗渭低頭想着,這幾年忠信伯府相當于隐世了,賀雲昭身為當家主母,也該漸漸和這些大臣夫人們走動開來。賀家夫人雖然不是個熱情好客的人,但是性格溫順賢淑,是個适合往來的對象。
“這事容我先去賀家問問,畢竟賀小娘子病了,賀夫人未必有功夫待客,輕慢了夫人反而不好。”
賀雲昭面露微喜,道:“那便謝過侯爺了。”
甄氏不喜刻意交友,但很好說話,隻要曹宗渭開口了,她必然會答應。
說定後,賀雲昭把盒子雙手遞給曹宗渭道:“侯爺拿回去吧,丫鬟們都在門口站着,這東西送給我也不太妥當。”
曹宗渭一笑,道:“既然夫人這般客氣,那就轉送給程大哥了,勞夫人替大哥收着先。”
賀雲昭無法推拒,待曹宗渭人走了,便命文蘭把東西送到程志達房裡,給萬嬷嬷收着。
萬嬷嬷是個識貨的人,一眼就看出來這茶具是皇商鋪子裡出來的,不過和禦用的還是有差别,忠信伯府這種世家用這套茶具沒有問題。
萬嬷嬷聽丫鬟說原是武定侯送給夫人的,夫人不受,才送到了東梢間裡來。她雖未明白為什麼曹宗渭要送東西給賀雲昭,但本能地就信任他,又思及以往武定侯府裡流水一樣送進來的東西包括了千金難尋的珍貴藥材,也就沒把這當一回事,又讓丫鬟把茶具送到了賀雲昭屋裡,說梢間裡不需要。
兜兜轉轉,茶具還是歸了賀雲昭,隻不過她不願落人口實,還是把東西歸入了庫裡,記在了人情賬上。
兩日後,賀家送來了帖子,先是誠意緻歉因家務繁忙未回程家的帖子,然後邀賀雲昭于三日後去府裡作客。
收到帖子的那一刻,賀雲昭躲在内室眼淚都出來了,她終于可以見到自己的家人了。
以前讀到唐詩不知其中滋味,如今算是曉得“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滋味了。
料理完伯府諸事,賀雲昭于第三日收拾妥當,穿戴整齊去了賀家。
賀雲昭前腳剛走,迎春居那邊沈蘭芝也套馬走了。萬嬷嬷得到口信連忙叫人跟了出去,看看沈姨娘去了哪裡。
賀雲昭在去賀家的路上,坐在馬車裡預想了千百遍與家人相見的情形,強自鎮定下來,在到了賀家正門之後,淡定自如地下了馬車,帶着兩個丫鬟随門房一起入了一草一木早已爛熟于心的賀家――她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