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門裡,聚集了不少重臣。
太子親臨,刑部尚書嚴鈞身穿仙鶴補子的一品官服,從内衙裡出來迎接。
太子剛至,九皇子朱熾便也來了。
刑部衙門好似金銮大殿,竟然能引來這麼多的朝廷大臣。
嚴鈞長着一張方臉,單眼皮,眼神淡定,步伐沉穩,他帶着下屬出來行了大禮,便把衆人都邀至内衙入座。
太子與九皇子都穿着常服,一個上座,另一個坐在下首第一位,其餘官員按尊卑入座。
嚴鈞從座上站起來,拱手彎腰問諸位來意。
馬元濱道:“聽說刑部接了一件逃兵的案子?”
嚴鈞裝傻充愣,道:“馬閣老弄錯了吧,刑部何曾審理過什麼逃兵的案子。不知道大人說的是那一天的案件?”
太子坐在上邊道:“就是今日的案子,幾個江浙抵倭的逃兵入了京,還跑來了刑部誣告官員。”
九皇子一隻手擱在小幾上,笑道:“大哥這話說的有意思,逃兵也敢入京,還敢誣告官員?好不容易在戰場上逃走,撿回一條性命,這又來送死來了?”逃兵被抓,懲罰是極其嚴重的。
馬元濱老狐狸拱手淡笑道:“九皇子有所不知,這天底下的賤民,為了錢财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誰知道是不是有人背後拿金銀引誘他們。”
朱熾長長地哦了一聲,道:“還是馬閣老說的對,為了錢财,有的人可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
馬元濱懶得與朱熾打機鋒,便沖督察院右禦史鄧宇通道:“鄧大人,逃兵告官,理應由督察院審理,是不是?”
鄧宇通立即會意,沖嚴鈞道:“嚴大人,這該是我督察院的案子,便不勞你們費心了,還請把此案移交給我督察院審理才是。”
嚴鈞微微皺眉,道:“馬閣老與鄧大人是不是弄錯了?刑部衙門今日确實沒有收到逃兵的案子,我敢以官職做保,今日并未收任何一件與逃兵有幹系的案子。欺瞞太子與皇子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馬元濱臉色微變,心想道,難道昨日逃兵已經入京?
太子也十分納悶,程懷仁明明說的是二十二日逃兵的事情才會鬧出來,為何會突然提前了一天,而且看刑部尚書嚴鈞的表情,似乎今日确實沒有“逃兵”的案件。還是鄧宇通反應快,他沖嚴鈞道:“嚴大人,便不是今日的案子,昨日的,甚至是前日的,隻要是和逃兵相關,涉及京師職官之罪的,皆該由我督察院審理,詳俟後再述。無論如何,也不該由刑部插手吧?
”
馬元濱威懾道:“權分六部三司,為着就是各司其職,若有越權之舉,聖上自當嚴懲,嚴大人可得有分寸。”
嚴鈞誠惶誠恐道:“當着太子和九皇子的面兒,下官豈敢做越矩之事,隻是刑部實在沒有接什麼逃兵一案啊。太子九皇子在上,不能容人這般給刑部亂潑髒水啊。”
九皇子揚唇道:“馬閣老,依我看,這逃兵的案子刑部是真沒有接。馬閣老是不是弄錯了,興許不是什麼逃兵的案子呢?”
馬元濱面色難看,九皇子這是逼他給逃兵一案改性質了,這怎麼可能!
鄧宇通也明白過來,便道:“九皇子放心,卑職絕沒有弄錯。還請嚴大人仔細想想,是不是把這案子忘掉了。若是刑部要行督察院的職權,那還要督察院做什麼!”
行政越權是很嚴重的過錯,嚴鈞可擔不起。他表情堅定地熬:“鄧大人放心,我說了沒有就一定沒有,若你不信,我這便讓張員外郎去查查卷宗紀要,看看有沒有哪一件案子是我越矩的。”
揮一揮手,嚴鈞便讓張員外郎趕緊去内衙查看昨日和今日的卷宗。
張員外郎去了一刻鐘還未回來,太子和馬元濱都等煩了,馬首輔催促道:“怎麼這麼半天還沒來?”
嚴鈞看了一眼鄧宇通,對馬元濱道:“閣老莫急,督察院每日接理的案件不也數不勝數?這要找到你想要的案卷,怕是不容易。”
等了小半個時辰,太子和馬元濱都徹底失去了耐心。
太子起身道:“嚴大人,莫不是你幹下越權的事,怕本宮發現,才刻意刁難?!”
嚴鈞深深一揖,道:“太子息怒,絕無此事。若您不信,下官便帶您到隔壁幕署去親自查找。”
太子有監國之權,但皇上隻讓他監管戶部之事,刑部的事兒,輪不着他管。
若太子把手伸到了刑部,聖上知道之後,也許會多想,甚至過分揣測,龍顔大怒也未可知。
太子猶豫了,把視線移到了馬元濱身上。
馬元濱對鄧宇通道:“既然是督察院的案子,鄧大人去看不就行了,我們隻是例行監督之權,自然不能越矩。”
嚴鈞便親自帶着鄧宇通去了幕署翻找卷宗。
兩炷香的功夫,鄧宇通果然找到了副本的案件卷宗,待他呈到太子和馬元濱手上的時候,人皆不由得大怒。卷上主要一段寫的是:糧草頻缺,铠甲兵器劣質,嘉興幾近衛全軍覆沒,隻餘抵倭孤兵五名,中有一人途中不治而亡,四處求援不得,欲讨糧、兵公道,奈何江浙州府不受此狀,遂冒死上京。人證物證皆
在,刑部已查此案士兵所述無誤。
上面的落款寫的是二十一,也就是今天!
馬元濱氣的發抖,鄧宇通怒道:“嚴大人,你不是說沒有嗎?!這又是什麼。”
嚴鈞氣定神閑道:“我是說‘逃兵’是沒有的,這幾位,可是堂堂正正的戰士,與‘逃兵’沒有半點幹系!”
馬元濱黑着臉,壓下怒氣道:“既然卷宗已經找到了,該是督察院的事,就讓鄧大人去辦就是了。”
嚴鈞辯解:“這幾名士兵告的軍饷不足,隻想讨回應得的俸祿,倒沒說要告誰,該算民人案件,刑部自當受理,便不移交督察院了。”
鄧宇通咬牙道:“他們這一告,不就把朝廷命官都牽扯進來了,理應由督察院審理。”
哎喲一聲,嚴鈞遺憾道:“那鄧大人你可來晚了一步,卷宗副本上寫着呢,此案已經審理完了,就在馬閣老将将到刑部衙門的時候,就已經審理完了。”
太子高聲道:“那就給督察院再審一遍不就完事了,今兒你必須得給我放人!”
嚴鈞十分為難道:“禀太子……可這會兒應該已經移交到大理寺複核去了,不歸下官管了啊!”
太子等人皆顔色大變,居然已經交到大理寺複核去了!大理寺卿王大人出了名的古闆正直,頗得皇上青睐,向來是誰也不怕得罪,隻要交到他手上的案件,必沒有翻盤的餘地,隻怕今兒就要奏聞天子了!
馬元濱瞪了一眼嚴鈞,原來刑部裡鬧的這麼一出,就是為着拖延時間,隻怕他剛進刑部的衙門,衙門裡的官差就把人送往大理寺去了!
馬元濱起身沖九皇子作了揖,又掃了一眼其餘同僚,便先一步走了。太子等人當然也不多坐了,趕緊去了大理寺的衙門。
等人一走,九皇子笑贊嚴鈞道:“嚴大人好口才,估摸着這會子大理寺那邊也複核完了。”
嚴鈞謙虛道:“有九皇子在,下官無畏無懼,才得以拖延時間。”
九皇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有侯爺在大理寺盯着,應當能順利把折子送進宮吧。”
曹宗渭當然不負所托,守着大理寺卿複核完案子,親自送他入了宮。
曹宗渭在宮外候着,等宮裡出來了小太監傳話告訴他,王大人已經見到皇上了,他才折回去,把消息帶給了九皇子等人。
刑部衙門裡,曹宗渭辦完這事,欲回家中籌備婚禮之事,九皇子攔下他道:“此事一點風聲都未聽說,不知侯爺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曹宗渭道:“江浙一帶有我舊部下,也是偶然得知。新婚在即,下官不多留了。”
朱熾點頭道:“還是多謝侯爺了。待侯爺新婚,我等必定到場恭賀侯爺。”
……
曹宗渭回家之後,便趕緊請仁去賀家行了問名和納吉禮,兩人八字十分相合。
二十四日的時候,武定侯府的聘禮已經下到了賀家。一百八十八擡聘禮流水一樣地往賀家搬,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一品大員家的嫡出千金說親,都未必能有這麼重的聘禮,武定侯府這般态度,外人都猜測武定侯是十分看重賀家義女了。
賀雲昭也感受到了武定侯府的誠意。
二十五日的時候,婚期便定了下來,就在二月初五。程懷仁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二。
賀雲昭與曹宗渭的婚期定下之後,曹家哥倆便迫不及待地來給賀雲昭送嫁妝了。
賀雲昭笑着告訴他們,添箱禮應當在成親前一日才行。
哥倆才不管,父親才下的聘禮,他們怎麼能落後了?
曹家兄弟待在拿雲居裡,粘着賀雲昭道:“夫人,您總算要來我們家了!”
曹正麾道:“新院子已經修葺好了,我進去看過,很美!夫人一定會喜歡的。”
曹正允替曹宗渭美言道:“是父親親自設計的,每一處都用了心思,我們想多看兩眼都不行,說要等夫人去了才許我們逛。”
賀雲昭聽倆孩子這麼說,倒是很期待新院子的模樣了。
……
二月二十五之後,抵倭孤兵的事兒便傳開了,朝廷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是内宅女眷也聽說了一二。
皇帝震怒之下,在大殿上嚴責了戶部尚書及太子,并且讓指派了巡按禦史去浙江親查此事,由大理寺與刑部下浙江道相輔,必須在二月上旬之前,查個水落石出。
旨意下去之後,人手忙腳亂,除了這次的軍饷的事兒要想法子找人背鍋糊弄過去,戶部财政也很可能會被清查,相幹官員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頭上。
馬元濱不得不丢車保帥,當然早就定好了背黑鍋的人,隻不過捏造證據及讓“犯人”自己認罪還需要時間。戶部尚書廖先恒雖未被革職,但上早朝的時候天天被皇上挑刺指責,下了朝又被太子與首輔訓斥,回戶部衙門的路上,同品級的官員也要譏諷奚落。除此之外,還日日提心吊膽,生怕被查出其他纰漏要丢
腦袋。回到家中妻兒老小又是人心惶惶,問東問西。
總的來說,廖先恒的日子過的糟糕透了,每天都在焦頭爛額之中度過,才短短幾日功夫,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腰身清減,尚是餘冬,嘴唇上也燎了泡。
太子和馬元濱的心情也不太好。
太子處理完手頭上一些爛事之後,連補覺的功夫都沒有,便把程懷仁叫到了太子府書房裡問話。
程懷仁一入了内書房,太子氣得砸了好幾本書在他身上,吼道:“你不是說二十二日才事發嗎?怎麼二十一日人刑部都把案子審完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做太子府的女婿了!”
程懷仁也很奇怪,為什麼夢境裡的東西會出錯,可要是不對的話,為什麼每一件事情又都能對的上。
思來想去,程懷仁都找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深深地皺着眉頭,程懷仁道:“太子可知道是誰最先得知那幾個孤兵的事?”
太子略加思索道:“這倒不清楚,反正肯定是九弟的人。”
程懷仁建議道:“事已至此,想必善後之事馬閣老已經在準備了,太子現在能做的,就是去追查一下,這幾個孤兵到底是如何入京,背後有誰幫忙,又是怎麼知道要把事情告到刑部而非督察院的。”
太子有些驚詫地看着程懷仁,他現在才發覺,這個準女婿,還有點腦子,是個可造之材呢。
當下火氣消減一半,太子道:“我過會兒去問問馬閣老有沒有查到你說的問題,望你下次消息不要出錯!”
程懷仁不以為意道:“倘若沒有我,戶部尚書隻會更慘。”
太子撇撇嘴,不置可否,頓了頓才道:“你與平樂的婚期,暫時不變吧!”
畢竟程懷仁對太子府還是有用的。啧啧了兩聲,太子品味出異樣了,他皺着眉問程懷仁:“這消息馬閣老都不知道,你從哪裡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