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定國公正好遇到了張勆。
定國公滿臉哀戚,“阿勆啊,你不要怪你祖母,她對你和你媳婦兒沒惡意,就是咽不下那口氣罷了。”
張勆靜靜的看着他,“我祖母對我當然沒惡意,她老人家就和祖父一樣,對我和我妻子關愛有加,無微不至。”
定國公:……
他說的祖母是太夫人,張勆說的卻是齊國公夫人。
定國公疲憊的揮揮手,“算了,什麼都不說了。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
兒子不是他的了。不光名義上不是他的,心裡也早把他當外人了,和他半分不親近。
楊氏被擡上車,不知是碰到了傷口還是怎地,痛苦的呻吟了幾聲。
定國公眼圈發紅,“阿勆,我知道你恨她,可她現在都成這樣了,已經得到懲罰了。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别再和她計較了。”
張勆冷冷的道:“你難道還不知道麼?楊氏為了能扶正做國公夫人,她勾結崔家,不光獻上無數金銀财寶,還押上了張家的名聲!”定國公不好意思,“我對這件事并非一無所知。但是……唉,當年情深之時我承許過她,要以嫡禮相待,雖然不能給她嫡妻的名份,但心裡要拿她當嫡妻看待。是我自己答應她的,沒人逼我。你母親去世之
後她求扶正,我苦無計策,倒是她有了主意。她跟我說過可能門路不太正當,我說走正路肯定行不通,讓她有偏門就偏門。唉,這是我親口答應過她的,就算她真的劍走偏鋒,我也不好怪她啊。”
張勆:……
這個定國公真的讓人沒話可說了。
看樣子,定國公是鐵了心和楊氏一條路走到黑了。
侍從牽過照夜玉獅子,張勆飛身上馬,追風逐電一般疾馳而去。
定國公直歎氣。
這般俊美又英雄的兒子,不是他的了……
定國公帶着太夫人和楊氏回到定國公府,請醫延治。太夫人這中風的症狀頗為嚴重,不光身子動不了,也說不了話,發不出聲,隻能睜着眼睛無助的看人。
太夫人看着定國公,努力想擡起手來,可她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後也沒擡起來。
太夫人眼眸中全是悲哀和絕望。定國公坐在太夫人床前抹眼淚,“娘,我跟您說什麼來着?阿勆是咱家的孩子,他就算過繼出去了也還在張家,大伯大伯母那麼疼他維護他,能舍得對他不好?咱們暫時先别管,等過一陣子阿勆那股火氣下
去了,再慢慢設法讓他回心轉意。我說了多少回,您就是不聽,偏要和楊氏密謀來密謀去的要逼阿勆。這又何必呢?最後落了這麼個結果。”太夫人好像生氣了,用力瞪着定國公,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定國公心裡打個突突,忙陪笑臉,“娘,我就是随口一說,您别生氣。太醫說過了,您這個中風便是生氣生出來的,以後要調養身體,平心靜氣
,千萬别動怒。”
太夫人眼裡快要噴出火來了。
定國公屁股慢慢離開椅子,幹笑幾聲,“娘,您好好歇着,我先出去片刻,稍後即回。”受不了太夫人那憤怒得異常明亮的眼神,貓着腰溜了。
定國公走後,太夫人直直的瞪着門口瞪了許久,頭一歪,再次昏了過去。
定國公從太夫人那兒溜出來,又去看了楊氏。
楊氏脖頸上的傷和腿上的傷都不輕,回府後大夫給重新換了藥,楊氏痛得連哭帶嚎,這下子可把她給疼慘了。
張劼在外會友,被叫回來之後又驚又怒,“娘,誰這麼大膽敢傷了您?”
楊氏身子僵了僵,“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誤傷而已。”
張劼眸光暗沉,咬牙道:“到底是誰?娘,他到底是誰,饒是傷了您,您還要替他遮遮掩掩?”
定國公推門進來,“劼兒别問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張劼霍的站起身,眼睛赤紅的吼道:“她是我娘親!她都傷成這樣了,您連害她的人是誰都不讓我問,您是在怕誰?爹,您是她的夫君啊,您不替她出氣也就罷了,還要攔着我?”
楊氏忙道:“劼兒住口!誰許你這樣對你爹說話的?”
張劼怒氣不息,依舊咬牙瞪着定國公。定國公皺眉,“我不讓你問,是為了你好。你問了又能如何,難道你能将那兇手怎樣了?”
“何以見得我不能!”張劼憤怒到了極處。
他這個憤怒一個是為了楊氏,另一個是為了定國公對他的輕視。定國公是看死他了,知道他沒出息,知道他拿兇手沒轍。楊氏着急,對張劼又勸又罵,不許他對定國公無禮,張劼平時很順從,今天卻是急紅了眼犯犟,死活不聽。楊氏無奈,隻好含混說道:“在延壽宮遇到崔青雲,崔青雲在舞刀弄劍,我不小心撞上去才受的傷
。”張劼大怒拍案,“腿上的傷我就不說了,脖子上的傷怎麼可是您自己不小心撞上的?我看這個崔青雲分明就是有意要傷害您,他太無法無天了!不行,我要找他算帳,我非在他身上戳幾個透明大窟窿不成!
”張劼一陣風似的要往門口沖,楊氏哭得不像樣子了,“劼兒你快回來啊,他是崔家獨苗,崔太後的命根子,咱們哪裡惹得起?這些不過是皮肉傷,娘受得了,你可千萬不可犯糊塗,你傷了崔青雲,和崔家結
下仇怨,那樣娘才是真的受不了啊。”定國公行動向來不敏捷,這會兒急了,向前兩步去拉張劼,居然拉得又穩又準,“劼兒你别胡鬧!你娘在太後娘娘面前說了,崔青雲對她隻是誤傷,你現在去找崔青雲算帳算是怎麼回事?傷了人一定是你沒
理!”
“難道我娘就這麼白白受傷了不成?”張劼大喊大叫。
定國公冷笑一聲把他甩開了,“你娘受了傷,我娘還無緣無份中了風呢?我去找誰算帳,我去找誰說理?”
“什麼?祖母中風了?”張劼呆呆愣愣。
定國公歎氣道:“中風了。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大夫說盡力施救,也不知能不能救回來。好了,劼兒,家裡已經夠亂的了,你就不要惹事,先去看看你祖母再說。”
“是。”張劼呆了許久,悶悶的低下了頭。
張劼看太夫人去了。定國公和楊氏見張劼暫時不鬧,各自松了一口氣。楊氏怯生生偷眼看看定國公,“國公爺,娘一定要出口氣,我勸不了她老人家,便千方百計的替她想了辦法。可是我太笨了,事情沒辦成,反倒弄成這樣…
…”
定國公心事重重的歎氣,“這大概就是命吧。我勸過娘的,她不肯聽。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算了,你雖有錯,身受這兩處重傷也算是懲罰了。”
楊氏聽定國公沒有追究她的意思,心中竊喜,臉上的笑容愈加溫柔。這一回的延壽宮之行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沒将唐夢芙怎樣,楊氏還受了傷。楊氏心中不無委屈,但太夫人中風了,之所以中風還和她有關。楊氏現在不敢委屈不敢喊冤,隻求定國公不要遷怒于她就
是萬幸了。
“國公爺,娘的身體如何了?”楊氏小心翼翼的、輕聲的問道。定國公神色煩惱,“别提了,這都是命。上個月娘有一回便頭暈惡心昏倒,我請太醫院的單太醫給瞧了。單太醫再三告誡,說以後不可生氣,若是生氣太過後果會很嚴重。我也勸過娘許多次了,她老人家隻
是不聽。唉,最後還是因為生氣中了風。”
楊氏心中暗自慶幸。
定國公好像知道太夫人中風的原因是什麼了,卻沒有要質問她的意思……
楊氏的傷雖重,但假以時日還是能養好的,要不了命。太夫人中風的事定國公又不遷怒她,楊氏心情一陣輕松。
她一輕松,就想在定國公面前上上眼藥,說說張勆的壞話。但轉念一想,定國公這會兒應該正為太夫人擔着心,顧不着别的,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不着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張劼看視過太夫人便沉默了,不再吵吵着要找崔青雲算帳,紅了眼眶一個人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齊國公夫人回府之後,和齊國公商量了下,到族裡說了今天的事。族長差點兒沒氣死,“這兩個女人又生事!上回差點兒把阿勆沒過門的媳婦兒給害了,這回阿勆已經成親了,她倆還不死心!”說到太夫人
和楊氏的現狀,族長恨恨的道:“該!一個中風了,一個受重傷,該!”
齊國公夫人特地把崔青雲揭發楊氏的話說了,族長呆了半晌,連連冷笑,“好計策!扶正了楊氏,可不是張家人從此臉面無光,在外面都挺不直腰杆兒了麼?這主意不壞!”族長、齊國公夫婦對楊氏都是深惡痛絕。但楊氏現在還有崔太後保着,休了她或是向朝廷請求收回她的诰命也不可能,隻好把定國公叫來罵了一通,命他看管好楊氏。反正太夫人現在中風了,床前要人服
侍,楊氏傷一好就要到太夫人床前侍疾,不得随意外出。每年除了例行的外命婦入宮朝賀,别的時候不許楊氏到延壽宮見崔太後。
定國公理虧,陪着笑臉一一答應,沒敢讨價還價。
“管好楊氏。她要是再給張家丢人,以後我們不光是不管她,也不管你了。”族長闆着臉,一張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容簡直能刮下兩層寒冰。
定國公聽族長這話意,以後楊氏再做錯事,族裡是要連他張克也一起放棄了。定國公吓了一跳,忙向族長、齊國公夫婦保證,“我一定管好楊氏,以後再也不會了。”
族長和齊國公夫婦沉默不語。
對着定國公他們也真是下氣。
張家怎麼就出了個這麼個糊塗蛋呢?老定國公一世英名,就毀在他手裡了。
唐夢芙和張勆新婚第一個月裡,除了延壽宮的這件意外,其餘的時候都是順風順水甜甜蜜蜜的。
唐夢芙惦記着要請表兄、堂姐來家裡做客的事,“黃家的表姐,柿子巷的堂姐,還有七姐姐學裡的同窗們,這都是要請的。對了,七姐姐的同窗還想看紫電青霜,說隻看一眼就行,保準不摸不碰。”
張勆在榻上閑閑坐着翻書,嘴角微彎,“摸摸也不要打緊的。紫電青霜都摸不壞。”
“那我就下貼子請客了呀。”唐夢芙很高興。
“好。”張勆滿口答應。
唐夢芙興滴滴的命含笑擺好筆墨紙硯,親自寫起請貼,“這請貼上的字可代表了咱家的顔面呢,我必須得聚精會神寫好一點才行。”
張勆扔下書,信步走到她身邊,“夫人,你這拿筆的姿勢好像不大對,來來來,為夫教教你。”修長雙臂環住了唐夢芙。
唐夢芙感受他溫暖緊緻的肌肉,鼻尖聞到他帶着龍涎香的好聞氣息,小臉由白玉般的滋潤細膩轉為紅珊瑚般的晶瑩剔透,“不要啦。我很會寫字的,我寫出來的字連我大伯二伯都誇獎呢。”
唐大爺、唐二爺可不是輕易誇人的。他倆誇獎唐夢芙的字好,那就是真的好。
“你字寫的好,姿勢不對。”張勆柔聲哄着她,“我不教你寫字,就告訴你什麼姿勢是對的。”
明明是在說在寫字這樣的風雅之事,可他語氣實在太過暧昧,一聽就不正經……
含笑和宛星、若辰在屋裡待不住,一個一個悄悄往外挪,沒過多大會兒都躲到外面去了。
“我姿勢哪裡不對了?”唐夢芙嘴還硬着,手卻已經軟了。
真受不了這個人,人家在做正經事,他跑來這樣……還怎麼寫字,你說還怎麼寫字……
“應該是這樣的。”他溫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
“應該怎樣呀?”唐夢芙腦子有些迷糊,聲音不知不覺便嬌滴滴的了。
不行不行,身邊這個人在使美男計,她好像中計了……
“就是這樣。”他輕笑,頭挨在她耳畔,輕輕向她吹氣。
她本來就沒力氣,這樣一來身子更是綿軟無力,“唔,不要,人家還要請貼呢……”
“請貼改天寫。”他呼吸加重,輕輕把她手中的筆抽去,“乖,你沒力氣了,咱們先吃些東西,改天再寫。”打橫将她抱起,一路親吻着她,走向大紅的婚床。
“吃什麼呀?”她被他吻得如同煮熟的蝦子般又紅又軟,那害羞又嬌怯的聲音像是深埋在水中,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我就在這裡了,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他笑得無賴,“我反正是要先吃饅頭的!”
“無賴,沒羞。”她又羞又氣得伸出小拳頭捶打他,可她此時嬌怯無力,拳頭打在他身上像棉花似的,半分力道也沒有。
“不許吃饅頭啊?那我先吃棉花。”他含笑握住了她的小手。
一室旎旖。
唐夢芙還是寫請貼請了客人。外祖父外祖母那邊的親戚肯定是全部請的,柿子巷的大伯二伯也是全體恭請光臨,另外還有唐茜的同窗,十幾位正值妙齡、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除此之外,還請了談家的人,宋家的人,田娘子和圓圓,甯平和圓圓非常要好,知道圓圓來做客,他吵着也要請帖,唐夢芙親手請了一份給他,甯平大喜。
平王這兩年深居簡出,很少出面會客。這回他也來了。
唐四爺和黃氏不放心,“兩個孩子婚後這是頭回請客。雖說全是自己人,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到了日子,帶着唐夢龍和含黛早早的就到了,要給唐夢芙幫忙。
一家四口到了大将軍府前,才下車,便見崔青雲帶着黑壓壓上百名豪奴,橫沖直撞大搖大擺的就過來了。
“你怎麼也來了?”唐夢龍咦了一聲。
崔青雲哈哈哈仰天大笑三聲,雙手叉腰,四顧張望,得意洋洋,“張大将軍和小兄弟請我來的!小兄弟給我的請貼,她親手寫的!”
“失敬,失敬。”唐夢龍知道是妹妹、妹夫請的他,笑着拱拱手。“哪裡,哪裡。”崔青雲颠兒颠兒的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