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 訣别
“母妃,百裡奚他還活着。”夏盛卿深吸一口氣,看着她的表情還算平靜,壓低聲音道,他對月靜安是真心濡沐的,但對百裡奚這個在亡國當日抛妻棄子的男人,他不肯認,更不願意稱他為父親。
月靜安先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她重複了一遍夏盛卿的話後,搭在桌子上的手頓時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一下接着一下,抖個不停。
她咬着牙,牙根幾乎咬出皿來,“你胡說什麼?”
當年,她是親眼看到夏重一劍穿兇,殺了百裡奚,就死在她的眼前,那種肝腸寸斷的感覺,她至今回想起來還覺得痛徹心扉,月靜安手掌捂着兇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到她這個樣子,夏盛卿瞳色幽暗,越發憎惡起百裡奚來,當年他說走就走,徒留下月靜安姐妹,甚至明知道她們在深宮,依舊無動于衷,隻顧着自己的複國計劃。
夏盛卿尖銳的指甲摳進掌心,鮮皿滴滴答答的落下來,月靜安回過神就看到他指縫間滲出來的鮮皿和他不同尋常的猙獰神情,略一思索,就知道他說的隻怕是真的了。
可,到底是怎麼回事?
月靜安滿眼的迷惘,她這麼多年在深宮待着,一心謀劃夏重的江山,實際上不過是想為夫君報仇,可若是百裡奚沒死,她卻委身于夏重,她當如何自處?早知如此,她不如當初随了姐姐一起去了。
夏盛卿看着她神情迷茫,猶如茫茫大霧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一般,心下微顫,極力克制着自己的聲線,平穩的說下去,“母妃,這宮裡是有密道的,當年,他知道明聖帝打來,自知守不住,就請了替身扮做他的樣子,代他赴死,前朝皇室,每一位皇子自打出生時就會自民間搜尋容貌相似的孩童,培養做自己的影子,關鍵時刻,可代為一死。”
“那日,在城牆上,死的并非是百裡奚,而是那個影子。”夏盛卿聲音發顫,還是說完這句話。
月靜安驚的一下子站起來,對上他晦澀的目光,又緩緩坐下來。跟着,她陡然大笑出聲手掌捂着肚子,笑聲蒼涼,一聲接着一聲,在這帶着涼意的深夜裡劃破夜空。
坐在隔間等的無聊捧着茶盞喝茶的惠太後聽到這宛若夜啼的笑聲,吓的一個手抖,杯子差點被打翻,目露驚疑,她實在是不明白,夏盛卿同月靜安說了什麼,竟然能叫她産生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要知道,這些日子,惠太後不時過來與月靜安說話,想要試探她的底線。可惜月靜安半點面子都不給,一張臉古波無驚,似乎深陷險境的人不時她一樣,她什麼話都沒有問出來。
現在能叫月靜安發出這樣詭谲的笑聲,惠太後光是聽着,就覺得毛骨悚然,強自按捺下心頭的慌亂,捧着茶盞喝了一口,溫潤的茶水随之浸沒她的喉嚨,流淌到她的肚子裡去。她這才覺得暖和了些。
月靜安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的情緒,對上夏盛卿欲言又止的表情,抿唇一笑,“抓走夏子衿的人是他對不對?”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巫族一脈,自來效忠前朝皇室,夏子衿被抓去巫族還能毫發無損的回來,甚至還将巫族的人拐回來,先前她還想不明白,現在多少明白過來。
分明是抓走夏子衿的人就是百裡奚,他大約是看不順眼夏子衿,又想借夏子衿威脅夏盛卿助他複國。對,雖然月靜安不曾與他見過面,可既然百裡奚沒死,這麼多年卻不曾過來看她一次,或者是透露一點口風出來,就足以證明,她和月靜瀾在他心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而現在大勢所趨,鳳樂安很明顯的抓着大萊的政權,他突然現身,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月靜安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來,擡起頭,神情複雜的看夏盛卿一眼。她雖然能夠理解他身為前朝皇帝,國家被破後隻能忍辱負重,可卻接受不了他的故意欺瞞和狠心。
或許,這麼多年,是她想錯了。
月靜安歎息一聲,閉了閉眼眸,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長公主腹中胎兒可平安?”
就像她當初對夏子衿起殺心一樣,百裡奚對仇人之女定然也是不喜的,可看在她懷了身孕的份上,應該不會太過為難她,最重要的是,這次在金銮殿上,夏子衿堂而皇之的出現,肚子平坦,算算日子,該是生過了的。
“兩個孩子,一對龍鳳胎,都很好。”夏盛卿知她現在心中難受,期盼着這消息能讓她高興些。
果不其然,月靜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來,很明顯,是願意聽到他的回答的。
“既然她已經為你誕下麟兒,日後就要好生待她,夏重害的你我母子如今無法見人,生活痛苦了這麼多年,可總歸他的命是哀家親手了解的,已經算是報了仇,何況,夏子衿此人,并無太重的親情,可卻恩怨分明,你若是真心待她,她必然百倍還之。”月靜安笑着盯囑。
就憑夏子衿對待明聖帝的态度,就可以看出這點。明聖帝當初若是肯真心對待這個遲來的女兒,而不是将她當作一顆棋子來用,夏子衿也不會在最後絲毫不理會他。
夏盛卿點頭,“母妃,這些我都知道,您放心。”
月靜安揉了揉腦袋,“至于你父皇,這麼多年都沒有出現,想必是不願意同哀家見面的,還是不見了吧,他想要做什麼,是他的事情,你不用太過理會。”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口吻不可避免的染上些許疲倦來,夏盛卿知道她是心有不忿,沒有過多勸慰,百裡奚瞞了月靜安這麼久,隻要是個人都該是生氣的。他還準備說話,就聽着月靜安繼續開口。
“盛卿,哀家有些乏了,你回去歇着吧,這個時候,你不該進宮。好在事情已經解決,你回去吧。”
見她已經恢複精神,夏盛卿稍稍松了口氣,看這樣子,應當是沒有事了。他起身告退,月靜安說的不錯,他這個時候進宮來看月靜安的确是不太好。惠太後依着來時的路送他出去。
她看着夏盛卿的背影,站在原地幽幽的歎了口氣,眼神就冷冽下來,“今日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
站在她身後的丫鬟立刻應聲,唯唯諾諾的,惠太後看着,眼底莫名就露出幾分煩躁了。皇帝看不清楚形勢,屢次去挑釁夏子衿和夏盛卿,她可看的清楚,當前的局勢,若是夏子衿當真倒了,林王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夏盛卿出宮後,眼角就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他想着近日來發生的事情,沉着臉,盤算接下來如何對付林王。
他回來的時候,夏子衿已經歇下了,隻是屋子裡給他留着燈,他推門進來,就瞧見夏子衿坐在床榻上,扭頭向自己看過來,柔柔的笑,“你回來了,馨兒,去打些熱水來。”
“你今日去見過母妃了?她可還好?”夏子衿原是想狗跟着一起去的,隻是她的身子還在調養中,在大殿上那一場争執已經是拼盡力氣,要不是夏盛卿扶着隻怕她早就倒下去了。
夏子衿歎了口氣,月靜安在宮裡猛然遭了這麼一擊,隻怕心裡亦是不好受的。
這次算是勘勘過關,可還不知道林王會再使出什麼手段來,他定然是已經發現了夏盛卿的真實身份,若是繼續深究下去,不是什麼好事。夏子衿眼中陡然迸出戾氣來,拳頭下意思的握緊,神情難看。
夏盛卿知道她的擔憂,拉過她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手心,“子衿,我知道你擔憂我,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養好身子,一切有我,母妃她沒事,隻是情緒有些低落,百裡奚的事情,我告訴她了。”
“母妃她怎麼說?”夏子衿心底顫了一下。
“母妃不願與他見面。”夏盛卿平靜的叙說,這樣也好,省的再多生事端。
夏子衿怔了一下,月靜安肯在宮中忍辱負重二十多年,可見心中對這個夫君是真心愛慕的,還以為她知道百裡奚還活着的消息會有些高興,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隻怕是因愛生恨了,夏子衿幽幽的歎了口氣,若是換成她,隻怕也要忍不住怨怼的。
“母妃心裡應當是不好受的。”夏子衿望着夏盛卿,靠在他懷裡,“她一直以為百裡奚去了,唯一的姐姐也去了,一心想為夫君報仇,才苦苦撐了這麼多年,現在得知自己所念之人一直在人世,隻是不肯讓她知道此事,多少都是難受的。”
夏盛卿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剛剛月靜安讓他離開的時候,他并沒有多說話,這個時候,還是讓她一個人靜靜為好。
隻可惜,他不知道,他這一離開,就是訣别。
夏盛卿是在第二天早上收到信的,月靜安宮殿裡的婢女多被抓住,可還是有一兩條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