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響音’是植物‘叫’出來的?你怎麼不說是氧氣發的?你是打算告訴我,一堆花花草草長了嗓子學會了合唱嗎?”黃局這麼個不緊不慢的人,腦門上被逼出了一層油花,頭一回沖肖征拍了桌子,一不留神,把剛扣在耳朵上的“屏蔽器”碰掉了半邊,旁邊的秘書趕緊上來給他加固,黃局一撲棱腦袋,“你們别跟我這忙了,我又沒被修改過記憶!有屏蔽器想辦法下發啊!”
“回響音”本來就是異控局的道具,他們自己當然也配了屏蔽器。
“屏蔽器”是個挂在耳廓外面的小玩意,形狀有點像懸挂式的耳環,一次性的,成本很低,能迅速複制,為的就是萬一出現回響音洩露事故,能及時補救。當初設計這東西的時候,研究院吹牛說,哪怕是在春運候車室這樣密閉擁擠的空間出意外,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保護群衆的大腦,沒有控不住的場。
研究院的牛皮吹漏了。
别說屏蔽器,全境範圍内,一人發張餐巾紙給他們撕下來堵耳朵都得發好幾天,何況異控局總部癱瘓,臨時體系還沒搭建完。
“黃局,您還是先把屏蔽器戴上。”肖征說,“沒丢過記憶,不代表大腦不會受回響音影響,現在的回響音還隻是記憶喚醒,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一直這麼和平……”
黃局皿壓蹿到了一百八,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什麼意思?你是說,這玩意可能還會往大家夥腦子裡植入什麼?”
肖征苦笑:“回響音本來就是幹這個用的。”
“能不能想辦法清除回響音源?”
肖征:“您是說,燒光境内所有的植物嗎?”
野花野草,或者路邊裝飾性的綠化帶清理就清理了,大不了以後再種,可是……農田呢?防護林呢?經濟林呢?原始森林呢?
這時,一隻烏鴉盤旋着,從遠處飛到肖征的生态園裡,落到了黃局窗外,落下之後先整理了一下羽毛,這才彬彬有禮地用鳥喙敲了敲窗,姿态十分優雅。
“誰?”黃局身邊幾個外勤警衛都蹦了起來,肖征手心裡“呲啦”一下,電火花差點走火,張昭謹慎地捏緊了秒表,預備一有不對就親掐——隻見窗外的烏鴉略一偏頭,薄薄的黑霧細紗似的從它身上湧出來,在玻璃上凝出了一行字。
“聯系不上你們,出什麼事了?”
很端正的簡體字,但個别有筆畫有缺失。
肖征一愣:“陛下?”
烏鴉是盛靈淵用簡化版的傀儡術送來的,就像他當年監視燕秋山他們用的麻雀和魚群,身在碧泉山的盛靈淵能通過烏鴉的眼耳看見他們這邊的情況。
“肖征說,花草中在不斷往外放回響音,他們現在找不到源頭……”盛靈淵話說一半,被宣玑一腳急刹車打斷,他倆進了碧泉山城,還算寬闊的馬路上,此時交通一片混亂——方才有個司機開車開到一半,情緒突然失控,猝不及防地蹿上旁邊車道,把一輛正好開過的公交車怼進了馬路邊的飯店裡。
救護車、救火車亂作一團,肇事司機瘋狂的嘶吼聲瘆人地刮着人的耳膜:“妖怪!妖怪!碧泉山上有妖!”
正是鬧市區,路人紛紛探頭看。
比起被回響音影響的人,更多的人不明所以,一方面覺得荒謬,一方面又被身邊人各種瘋狂的舉動和匪夷所思的故事弄得惶惶不安。
“這也瘋了一個。”宣玑聽見旁邊的車主拉下車窗,一邊往外看,一邊拿着手機沖宣玑揮揮手,“兄弟,你是不是也沒信号?”
秩序強大而脆弱,當地異控局分局反應已經不算慢,檢測到回響音之後,第一時間就是調集所有的屏蔽器下放——各分局雖然沒有回響音設備,但屏蔽器儲備還是挺足的。
然而地面交通已經被各種事故攪成了一鍋亂炖粥。通訊信号又意外中斷,電話打不通,網上不去,警力完全不夠用。
肖征那邊通過烏鴉問盛靈淵:“陛下,你們能不能先回來,我派架飛機去接。”
盛靈淵猶豫了一下,朝西南方向望去,他有種古怪的直覺,那是長達二十多年的戰亂帶給他的,冥冥中,盛靈淵總覺得此地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非常熟悉。
盛靈淵問宣玑:“古墓是那個方向嗎?”
“對,”宣玑一點頭,“非常熟的感覺,但我想不起來在哪遇見過。你也感覺到了?”
他想不起來正常,本來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玩意,但盛靈淵是個仔細人,他碰到什麼沒見過的東西,不會不求甚解,記得就是記得,很少會有這種熟而想不起來的感覺。
莫非蠢還傳染?
“告訴肖征,飛機先派過來,咱倆趁這會去看一看,”宣玑把車往路邊随便一停,一把拉起盛靈淵,“過不去了,下車。”
盛靈淵提醒他:“你最好别在這飛。”
碧泉山城跟平原的城市不一樣,整個城市盤踞在起伏的山坡上,路網都是“3D”的,一路走過來,地理環境複雜得讓人腦殼疼,他倆人生地不熟,貿然找地方起飛,很容易被人看見。
“本來已經很人心惶惶了。”
“知道,跟我來。”宣玑一把拉起盛靈淵,“附近有輕軌,我看見标志了,我好多年前來過一次,沒記錯的話,應該能通到古墓那邊。”
“能通到古墓的……輕‘鬼’?現在人怎麼什麼都不忌諱?”永安基本上沒有輕軌,都是地鐵,盛靈淵到現在為止隻坐過幾次去西山的大巴,連地鐵都沒來得及體驗,還是頭一回聽見這個詞,被宣玑拖着走,他莫名其妙地想,“難道還有重‘鬼’?”
陛下以前聽宣玑說當代人口數量,隻被數字量級震驚了一下,沒有太具體的概念,這回總算是體會到了那個數量級的内涵。
正好是晚高峰時段,混亂的路面交通把不少人趕到了輕軌上,同時,受影響的似乎不隻有手機信号,還幹擾了軌道交通的調度,雖然還沒癱瘓,但感覺軌道車比平時難等不少。
盛靈淵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多人,感覺肉體們似乎已經被壓成了扁片,生魂都給擠得從七竅裡流了出來,周圍都是生無可戀的臉。
他抵在車身上,宣玑用後背替他勉強隔開了胳膊腿亂飛的“人醬”,被緊緊地壓在他身上,兩個人的肋骨都快要卡在一起。
“九……九站,一路開到郊區,不用換乘,湊合一會,輕軌比我飛得快,唔……”宣玑艱難地看了一眼路線圖,話沒說完,輕軌一個啟動,全車麥苗似的一起往後傾倒,宣玑差不多四肢并用地纏在了盛靈淵身上,沒來得及閉嘴,吃了一嘴洗發水味的頭發。
盛靈淵震驚于這個人口密度,沒等他回過神來,就被人流“沖”進了車裡,這會還沒回過神來。
宣玑幹脆大喇喇地抱住他,大庭廣衆之下……反正也沒人注意到他的爪子鑲在哪了。
“早知道我就……不買生姜味的洗發水了,”宣玑偏過下巴,痛苦地把頭發吐出來,“我恨蔥姜蒜。”
盛靈淵木然道:“那還真是招待不周,不過你還有不吃的東西,失敬……嘶……”
輕軌的司機可能是開拖拉機出身的,把軌道車開得一突一突的,突然又毫無預兆地一減速。
宣玑順着慣性撲到盛靈淵身上,順勢一偏頭含住了他的脖子——好在沐浴露是牛奶味的。
鳥人的唇舌比體溫更滾燙,盛靈淵眼角一跳。
宣玑無辜地說:“漱口。”
盛靈淵一半的耳目在這裡,一半在烏鴉那邊跟肖征他們交流,黃局辦公室裡的外勤們正七嘴八舌地問他古時候有沒有類似的術法,盛靈淵感官本身就不夠用,還要被這貨侵占去大半,從身到心都給卡在夾縫裡,忍無可忍,擡手在宣玑後腰上掴了一巴掌。
與此同時,肖征他們面前的烏鴉用力撲棱了一下頭,身上的黑霧混亂了片刻,歪歪扭扭的跳出了“老實點”仨字。
肖征:“……”
張昭一頭霧水:“這位什麼意思?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嗎?”
“黃局!”秘書三步并兩步地跑了進來,“境外異常能量管控機構向我們發起緊急聯絡!”
看不見的回響音就像傳染病,所經之處,所有地裡長出來的植物都成了它的傳播者,穿過人設的國境線,開始蔓延到大陸上其他地方,接二連三地,周邊幾個接壤的鄰國相繼發出異常能量示警,并有朝更遠的地方繼續蔓延之勢。
“為什麼是植物?”宣玑聽了盛靈淵的實時轉播,皺眉說,“聞所未聞。”
古時候,妖族裡是有“花妖”的,但修行格外不易,本身沒什麼戰鬥力,也不愛争鬥。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大妖有花妖皿統。
“等等,”宣玑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局裡植物系的特能呢?”
肖征看見烏鴉身前浮現的黑字,腦子裡“嗡”的一聲。
“善後科,你們部門那個三毛……叫什麼翠的,他人呢?”
善後科全員忙得氣都沒時間喘,正緊張地分析回響音構成、調集屏蔽器,聽問,一時面面相觑,這才發現他們中間少了個人。
羅翠翠雖然大小算個特能,但基本是裝飾性的,平時就會仗着老資曆劃水,大家一緻認為他的“特能”其實是拍馬屁——有領導在,他就圍着領導打轉,沒有領導在,别指望他能幫什麼忙。
“我接到宣主任的消息以後,就在工作群裡發了通知,告訴大家總部出事了,盡快來這邊報道。”平倩如拿出手機翻了翻聊天記錄,工作通知一般要求大家收到回複,羅翠翠雖然不幹活,但在工作群裡是個話唠,唯恐自己存在感不夠高,有人放個屁他都得跳出來給個反饋,可是這次……
平倩如:“羅哥沒回。”
植物系特能不多,大部分比較廢柴,基本都在後勤部門,平時好像無足輕重,但異控局的各種核心機密,他們知道得絕對不比别人少——鏡花水月蝶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前任善後科主任。
不管羅翠翠是背叛,還是因為他的系特能受了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