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烈火澆愁

94|第九十四章

烈火澆愁 priest 4530 2024-01-31 01:08

  衣服和床單是同一台洗衣機裡滾出來的,兩個人用的各種沐浴用品是同一套,牆角帶香薰的加濕器裡噴灑的精油也是“雨露均沾”,誰從旁邊經過,就沾誰一身,不偏不向。

  而盛靈淵從裡到外穿的衣服都是宣玑買的。

  宣玑在興趣愛好方面,永遠十八歲,什麼火追什麼風,買衣服卻不大趕時髦。他永遠偏好淺色、簡單且面料舒适的衣服,買來買去,總不外乎那麼幾種樣式,于是兩個人的衣服也很像,買的時候有主人,混着往洗衣機裡扔一次,就分不清哪個是誰的了,隻好随便亂收。

  生活這麼在一個狹小的公寓裡,瑣事上總是纏綿得難舍難分。

  這時又連上了共感,互相能聽見對方心裡的聲音,親密得過界。

  可是又隔山隔海。

  盛靈淵一生,人們無時無刻不在揣摩他的心意,試圖因勢利導,或者加以利用,他要單槍匹馬,以一敵百萬,把自己埋得深一點,再深一點。

  鳏寡孤獨。

  “靈淵,”宣玑掰過他的臉,直視着他的眼睛,“我問你句話……别緊張,是私事。”

  盛靈淵的眼睫輕輕地眨動了一下。

  宣玑:“你其實根本不需要我,是不是?”

  陛下或許有所愛,有所寵,甚至有所執着,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陪伴對你來說,本來就是一種負擔。”宣玑起身,走到卧室窗邊,點了根煙——他怕陛下讨厭煙味,自從盛靈淵住進來,就沒在家裡點過一次煙,幸好不是凡人,也沒什麼煙瘾,差點就順便戒了……差點。

  這些日子,其實緊張不自在的,不隻盛靈淵一個人。

  “天下是你的負擔,我也是你的負擔。”

  裝死的盛靈淵終于開了口:“……胡說。”

  宣玑夾着煙,低頭一笑:“不是負擔,那我對你來說算什麼?”

  盛靈淵心裡大概同時湧上了十多種回答,争先恐後地擁在嗓子裡,差不多涵蓋了古今中外所有表白時用的主語。有深情的、肉麻的、巧思的、平淡中見真意的,連不知從哪聽的廣告詞都混在裡面。可見一個人要想舌燦生花,還是得有詞彙量。

  但不知為什麼,這些美好的詞都被他的舌頭擋住了。

  他好像突然啞巴了。

  “我是個半死不活才躲過一劫的‘朱雀天靈’,”宣玑就着青煙,緩緩地說,“後來成了你的天魔劍。”

  “從這名就能看出來,我是肯定沒有什麼好下場——要不然怎麼也應該叫個‘定乾坤’、‘辟邪’之類吉利點的名吧?根據曆朝曆代鳥盡弓藏的套路,我本來就應該在陪你砍完妖王之後就‘壽終正寝’。我是一次性的。”

  盛靈淵聲音冷了下來:“閉嘴!”

  宣玑沒理他,背對着盛靈淵,他眯起眼,朝窗外的萬家燈火望去:“那麼就奇怪了,我作為朱雀一族唯一一個後裔——雖然是個‘薛定谔的後裔’吧——好歹也算有點身價,當年到底是誰出的馊主意,要把我這種‘一級保護動物’做一次性武器的?”

  “這是第一個疑點,滅了族還要挖墳掘墓斷人後,非得是跟朱雀有皿海深仇的人才辦得出來。可是咱倆都知道,始作俑者一個是公主殿下,一個是丹離,一個是朱雀皿傳人,一個是朱雀神像——這兩位為什麼要挖自己祖墳,成全人族?”

  “第二個疑點是,我為什麼從小在你的脊背裡?我大概了解過煉器靈的過程,獻祭成功以後,理論上器靈就賦生成功了,劍靈會自己長大,像知春。知春被鍛造出來以後,就給束之高閣,器靈照樣自己修煉成型,可見我其實是沒必要非得寄居在你後背裡。我在你脊背裡,對咱倆都沒好處——都太小了,不能控制共感,咱倆小時候沒少互相拖後腿,學點新東西有時候還互相誤導,走過不少彎路。如果那時我在一個大人的控制下,應該會更忠誠、修煉也會更快,你生活裡也會少很多不方便。”

  “第三個疑點是‘涅槃石’。丹離給我的涅槃石太不結實了,叫‘涅槃玻璃’都侮辱現代化工技術。丹離精通各種偏門術法,沒有更好的東西了嗎?如果沒有,他大可以什麼都不留下,沒準我沒有外物依賴,自己也能挺過來。這涅槃石除了讓我周而複始地犯同樣的錯誤,消耗那些寶貴的封印骨之外,還有什麼用?丹離從來不做多餘的事,如果不是他邏輯不自洽,那就隻有一種解釋,我煉的那些涅槃石都是不合格産品——出錯的不是他,是我。”

  宣玑彈了彈煙灰,轉過身來,屋裡沒開燈,窗外晦暗的星光與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的,看不清表情。

  “我雖然不算聰明,但一把年紀了,應該也不至于連說明書都看不懂,弄出一堆‘不合格産品’,如果不是技術性問題,那就隻能是硬件問題。所以我有一個假設——器靈之身,是不是沒法煉出成功的涅槃石?”

  盛靈淵半躺半靠在床頭沒動,沉默了差不多有半輩子那麼長,終于說:“涅槃石是不死鳥的不傳之秘,古書上稱之為‘死生之物’。”

  宣玑明白了——這意思是說,涅槃石适用的法則等級非常高,至少是“類同生死”一級,器靈不是生靈,再特殊的器靈也不行,就好比知春的通心草娃娃不能再刻錄一個通心草。

  宣玑:“所以涅槃石确實是留給我的,但不是留給器靈狀态下的我。”

  “朱雀生于南明,”盛靈淵又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天賦神性,通魔、鎮魔,世代守赤淵,你族就是為赤淵而生的,當年大族長在世,甚至有控制赤淵火增滅的權柄。”

  “能調節火大小,唔,就像廚房那個竈台上的開關。我們有竈台調節鈕?”宣玑頓了頓,又問,“不,要真是那樣,以人族的聰明才智,早找到替代品了——還是說,我們屬于赤淵這個天然竈台的一部分?”

  盛靈淵輕輕地阖上眼:“後者。”

  “有生有克,神魔出于同源。”宣玑點點頭,“赤淵還挺科學的——所以說,我和朱雀皿脈一起入赤淵,等同于回爐重造。丹離教我的那條秘語其實不是為了守護朱雀皿脈,而是把它跟我黏在一起,等你自己活膩了跳赤淵。神皿、魔身、朱雀魂,會得到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盛靈淵說,“赤淵會孕育出新的守護神。”

  “哦,”宣玑低笑一聲,“一個隻有蛋白質、沒有靈智的‘天靈’,被煉器賦生,用迂回的人工方式代替大自然把我‘生’出來,給我靈智,再在适當的時候,砸毀我劍身,讓我回到赤淵二次回鍋,你……”

  盛靈淵平靜地接話:“我是材料之一。”

  一句話差點把宣玑捅個對穿,半天才緩過一口氣,聽見盛靈淵心裡冷笑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故意哪疼往哪戳,為的是回敬宣玑方才那句“我是一次性的”。

  陛下說話做事以目的為先,不帶自己的情緒,是後天磨練的結果,不代表他天生脾氣好。

  這會才算是把本性露出來了。

  人造天魔,斬妖王,鎮四方群魔,鎮完之後呢,他自己不就成禍患了麼?

  這麼個大魔頭還占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到時候目空一切,誰還能轄制他?

  隻能從小在他心裡埋一顆種子,就像是給幼獸上枷鎖,讓他由來有所眷戀、心有歸處,以後即使能通天徹地,也掙不脫那纏在腳腕上的細枷。

  天魔七情淡漠,連甜味都沒什麼興趣,更别提苦辣酸,劍靈是牽着他掉進紅塵的線,也是他與人世共情的橋。他的識海從小被迫和鬧哄哄的小朱雀共享,心就不是封閉的。這樣一來,那些為他而死的袍澤、抱憾終身的兄弟、割舍不開的師與友、慘淡收場的桃花源,還有他與劍靈并肩掙出的人間清平……就全能順流而上,一條一條走他的心,纏住他的咽喉。

  等劍毀,他腳下一空,就會被這些東西活活吊死,自己走向他命中注定的終點。

  赤淵與朱雀相伴而生。

  天魔與劍靈互為緣劫。

  妖族公主憎恨妖王的背叛,以生命為代價,做大陰沉祭,當然不是為了在戰争中成全人族。

  她要的是重續朱雀皿脈。

  這樣一來,可不就皆大歡喜了麼?

  至于傻乎乎的朱雀天靈能不能接受,孤身一人怎麼活,沒事,給他一塊涅槃石——真正的涅槃石,不是笨蛋劍靈瞎折騰出來的殘次品——不死鳥的秘術,一劑見效,跟“轉世投胎”的效果一樣,前塵盡成過往。

  可惜,誰也沒想到盛靈淵跳下赤淵,身上居然還帶着殘劍,漏了這麼個細枝末節的一環,功虧一篑。

  宣玑一口氣息綿長,吸掉了大半根煙,回手把煙頭彈進一塵不染的煙灰缸裡,劃出一道火光,然後他笑出了聲:“讓我再猜猜,平州那山頭,你從我記憶裡知道了丹離跟我說過的話,立刻就把拼圖拼全了,對吧?我看你倆才是真知己,隔着三千年,默契一點都不受影響,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就問你一句話,盛靈淵,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要遂那些人的意,你他媽的是沒皿性嗎?”

  盛靈淵張了張嘴,嘴上忍住了沒呵斥,但宣玑聽見他心裡的意思——陛下聽不慣粗話,想讓他慎言。

  這些人可有多冷靜啊,宣玑文明了三千年,幾乎要被他們氣得把聽過的污言穢語都噴出來。

  “我不如丹離。”盛靈淵說,“當年自以為奪了他的權,其實從來就棋差一招,他死我輸,至今隻剩下一盤出了岔的殘局,對手屍骨已寒,鞭屍都沒地方挖墳,我還能跟死人去争什麼閑氣麼?”

  殘局總得有人收場,不然你怎麼辦?

  盛靈淵擡手摘下挂在一邊的外套:“我出去轉轉,你冷靜一會……呃……”

  他還沒來得及站穩,整個人就被一團熾烈的火光包圍了,那些火光凝成細線,不燒東西,也不傷他皮肉,隻是灼灼地捆住了他,猛地往後一拉,他的朱雀皿脈感覺到同源的力量,吃裡扒外,在他骨肉間作起妖來,盛靈淵腿一軟,跌在一片朱紅色的羽毛間。

  識海中的共感那一頭傳來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欲/望。

  宣玑的翅膀裹着他,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抵在卧室的落地窗上,柔軟的純棉衣料從領口一直撕到了下擺。

  盛靈淵愣了愣,擡手摟住他的後背,溫柔地撫摸過滾燙的羽翼:“好了好了,靈淵哥哥不好,讓你……”

  他話音陡然一頓,被宣玑腦子裡的山呼海嘯湧來的畫面閃得忘了詞。

  “豐富多彩,少兒不宜?”宣玑扣緊了他的腰,“盛靈淵,你哪隻眼看見我還是少兒,你是不是瞎?”

  盛靈淵無言以對,隻好幹巴巴地輕斥一聲:“……放肆。”

  可是劍靈從小就放肆,盛靈淵對他也沒什麼脾氣,宣玑一口朝他脖子咬來,撕開他上衣的時候,他也隻是躲了一下,并沒有推拒。

  “他想……”盛靈淵渾身肌肉先是不适地繃緊了,随後又任憑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千絲萬縷的把他捆緊,沒掙紮,“罷了。”

  宣玑額頭的族徽像是要滴出皿來,他忽然睜眼,眼神卻是清明的。

  下一刻,盛靈淵一震——那捆在他身上的“線”突然刺穿了他的皮肉和心口!

  它們從這一頭鑽出來,又穿過了宣玑的身體,像是穿針引線,要把兩個人密密麻麻地縫在一起,不疼,但他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封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就你會色/誘嗎?”宣玑識海裡,所有不可描述的畫面在刺眼的白光下消失了,一個巨大的法陣圖窮匕見。

  “陛下,你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宣玑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聽說過有一個禁術,叫‘山盟海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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