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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澆愁 55|第五十五章

烈火澆愁 priest 5893 2024-02-05 18:13

  一隻麻雀蹦蹦跳跳地跳上礁石,挺着毛茸茸的肚子,好奇地望着在破曉前鬼鬼祟祟的人。

  “船在前頭等我們,”蛇皮說,“放心,是有證的漁船,誰也查不出問題來,船上的裝備物資都是齊全的,要是省着點用,在水下待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木偶女問:“鲛人皿你們打算怎麼帶。”

  “用魚鰓。”蛇皮回答,“古鲲身上扒下來的一片,又叫‘入水珠’,真家夥,黑市上至少賣八位數,能把一艘小郵輪裝整個帶進水裡,直接把漁船變潛艇,想潛多深潛多深,不是我吹,魚雷來了都炸不壞。”

  木偶女欲言又止了一下,可能是有點懷疑傳說中的“鲲”到底有沒有魚鰓,畢竟,根據《莊子》的記載,北冥之鲲撲騰一下,就可以就地化為鵬鳥,聽着像“水陸空三栖”,搞不好是鳥或者哺乳綱的。

  “聽我的吧,保準沒問題。”蛇皮大包大攬,“别說這還沒離開大陸架範圍呢,隻要有“入水珠”,馬裡亞納海溝我都能帶你們去。”

  礁石上的麻雀盯着他們,眼睛像一對小巧的黑豆,這時走在最後面的燕秋山敏感地一回頭,頸間的金屬碎片被陽光照得寒光一閃,他的目光疑惑地掠過礁石上的小麻雀,又在周圍搜索了一圈,什麼都沒找着。

  “怎麼了,燕隊?”

  “不知道,”燕秋山皺了皺眉,“剛才突然覺得有人盯着我們。”

  “你這是什麼意思?”木偶女回過頭來,語氣不太好地說,“婆婆把地圖給了你,我們連氣都沒喘一口,立刻就出發了,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俞陽。高山王子墓的地址,除了你,沒告訴過别人,你這麼說,是懷疑我們婆婆陷害你們嗎?”

  “哎,姑娘,别想太多,咱們燕隊沒那個意思。”瞎子圓滑地插話,“也沒準是我跟蛇皮招來的,畢竟都是上過通緝令的人。”

  蛇皮沒心沒肺地說:“誰還沒上過幾個通緝令啊,多少年了,他們也沒逮住哥兒幾個,燕隊,都到近前了,您怎麼還疑神疑鬼起來了?”

  燕秋山懶得打這些無謂的口舌官司,索性不接話茬。

  他張望了一眼尚未破線的海平面,突然問:“我還聽說一件事,畢春生在赤淵做的陰沉祭,用了一千個活人當犧牲,她親手殺的。”

  瞎子一挑眉,大片的眼白露出來,質地像渾濁的玻璃。

  “我呢?”燕秋山的聲音很低,幾乎就要被波浪聲淹沒了,“你們打算讓我也殺人嗎?我……”

  “明白,”瞎子一擺手打斷他,和顔悅色地笑了,“公職人員,大英雄嘛。說老實話,燕隊,這事在您心裡頭糾結一路了吧?我早等着您問呢,您不問,我反而覺得奇怪了——這事不是都跟您解釋過了嗎?畢春生開了陰沉祭的頭,但是她召喚的魔頭,還有後來的巫人族長,都沒能成功履約,所以咱們也不用再增新的犧牲了。反而是您要是就此止步,那之前死的人才算是白死啦。”

  燕秋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其實心裡還有猶疑——陰沉祭的“售後服務”這麼好嗎?簡直已經超過大多數的國際名牌了。

  再說就算人不是他親手殺的,為了自己的私願,利用這些遠近無仇的無辜人命,他似乎也并不算清白。

  瞎子沒眼,可是心裡亮堂,聽話聽個音,就感覺出了他的遲疑,心裡不由得冷笑,心說:這幫僞君子,絕了,都“棄明投暗”了,還在瞻前顧後、自我消耗。吃飽了撐的。

  “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混蛋,爛命是一‘條’,俠肝義膽光風霁月的好人,命也是一‘條’,這一條比那一條不多什麼、也不少什麼,您覺着公平嗎?”瞎子慢條斯理地說,“燕隊,當年那幾個差點把你害死的漁民後來判了幾天啊?人家早就出來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呢?可别怪我說話直,為了大義犧牲的,那叫英雄,身後萬古傳頌,九死不悔。可你犧牲又為了什麼?就為了撈那幾個貪心不足的傻逼?這種貨色活着,對社會有什麼好處?嘿,我都替你不值。”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捅進了燕秋山的兇口。

  他不知道質問過自己多少遍,當年為什麼要逞這個英雄?因為他是異控局“第一外勤”的負責人,他就得偉大光榮正确,得永遠高尚,就像無欲無私無人性一樣麼?

  除了家裡那一筐賣廢品都賣不出去的“榮譽”,他英雄出什麼結果了?

  誰跟他誰倒黴。

  “你想當你的好人,咱們這就一拍兩散,我回去領主人的罰,”瞎子說,“你想别讓自己再後悔,就快走,别等天亮,人多眼雜。”

  燕秋山下意識地扣住了兇前的金屬碎片,再沒有言語。

  一行人登上一艘破舊的漁船,很快往南海駛去。

  在大礁石上看着他們的麻雀倏地騰空飛起,眼睛裡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冒了出來,與與此同時,它“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傳到了盛靈淵那裡。

  這是一個簡化版的“傀儡術”。

  最精妙的傀儡術控制的傀儡,能讓枕邊人都分不出真假,連最細節的習慣、最幽微的心思也能模拟得一絲不苟,神乎其技,丹離死後就徹底失傳了。

  盛靈淵伸出手,讓麻雀落到他手心裡,手掌輕輕地在它頭上拂過,解開術法,把鳥放了,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學了半輩子,隻學到了個皮毛——臨時讓沒有靈智的動物充當一下耳目,自己本人還不能離開太遠。

  世人都傳說他機心萬千,但跟那個人比,他大概隻配當個舞刀弄劍的打手。

  不過……

  盛靈淵無奈地想:“鲲幾時有那什麼……‘魚鰓’了?”

  瞎子身上妖氣倒是重,甚至蓋過了人氣,盛靈淵認出這是一隻“峳峳”。(注)

  “峳峳”偶爾也會被列為“兇獸”,但其實沒有鋒利的爪牙,隻是不太吉利,一出現就代表兇兆,單純惡心人罷了,真身跟狗差不多。

  至于剩下那幾個,吹噓自己能在深海自由來去的那位,是個雜種泥鳅,祖上大概都沒離開過池塘,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一個牽線的人皮木偶,粗制濫造得很。

  那個和清平司有些關系的燕姓男子雖然頗為敏銳,但皿統很雜,比那雷澤之獸的後代還淡,基本已經是凡人了。

  狗,泥鳅,玩意兒,凡人……就憑這幾位,也想潛入高山王子墓?

  盛靈淵覺得匪夷所思——畢竟,高山王子墓是他親手封的。

  “這瞎子真名不詳,A級通緝犯,極其危險,代号‘銀翳’,是個兇殘的亡命徒。燒傷臉代号‘蛇皮’,滑不溜手,水系異能,号稱隻要是在水裡,沒人能抓住他。遮着臉的女人,要是我沒認錯,應該是玉婆婆身邊的‘天鬼侍女’,沒想到那個老東西也攙和進來了。再加上一個前任風神一的隊長,”王澤的臉色罕見的凝重,“不好辦啊。我不知道我們老大……燕隊為什麼會跟這些人混在一起,但……宣主任,我現在感覺不太好。”

  風神一行動力驚人,接到宣玑的信息後,立刻開始調查。

  知春的殘片是誰偷走的,一時沒頭緒,但偷知春肯定是為了燕秋山,因為除了他也沒别人在意。

  風神一從隊長到隊員,并不像他們看起來那麼缺心眼,王澤跟着燕秋山多年,差不多知道他所有的習慣,幾年來一直什麼都不說,也隻是不想讓别人打擾他們燕隊,真想查,二十四小時内,他們就鎖定了燕秋山的行蹤。

  “燕隊提過,知春是他們家祖傳的刀,刀靈從來沒蘇醒過,直到他年輕時候有一次出去喝多了,騎自行車回家翻到了河溝裡,知春才第一次現身。那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上禮拜四是知春的忌日,他應該在老家。我找人調了當地縣城的監控,果然找着人了。”

  “我們追蹤這輛租來的車,發現他離開老家以後就去了蓬萊,密會了玉婆婆,然後行蹤變得隐秘起來,一路走一路換車,還用了假/證……能給他做假/證的人,我都認識,一圈電話打完就問出來了。”

  “然後他們一路南下,昨天到了俞陽,住進了一間小旅館,就是那邊那家。”王澤給宣玑指了一下。

  宣玑是直接從赤淵趕過來的,跟他們在俞陽碰了頭,風神一和善後科的幾個人在小旅館對面的咖啡廳裡開小會,“現在那車不在了,我托公安的朋友查了附近的路網監控,今天淩晨四點半左右,他們往海邊去了,上了一艘漁船……哎,宣主任,你沒事吧,臉色那麼難看?”

  宣玑好幾天沒合眼了似的,眼睛裡的神采都黯淡了,他擺擺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沒事,這幾天連軸轉來着,來時路上還碰見個倒黴的‘親子團’,飛機上一窩十歲以下的‘恐/怖/分/子’,吵得我現在都幻聽。”

  張昭問:“您怎麼說?我們聯系總部嗎?”

  “先别,”宣玑搖頭,“知春就是在總部丢的,那邊人多眼雜,咱們先看看情況再說——老王,你是水系,海裡怎麼樣?”

  “不行,”王隊說,“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讓知春出事,可能是海水含鹽量的問題,一到海裡,我的特能就打折扣。”

  那倒是,鯉魚是淡水魚,非洲錦鯉也是。

  宣玑有些吃力地追憶着:“我記得有一些術法可以在水下用,有什麼來着……”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從赤淵一出來,他就開始頭暈,果然工作比小黃片還讓人腎虛。

  飛機上遇到的那幫熊孩子更是雪上加霜,這會一恍惚,他耳邊又響起了小孩尖銳的哭聲……宣玑暴躁地想:“早知道還不如自己飛過來,航空公司到底什麼時候能出一條幼崽專線?”

  “我不太清醒,稍等,等我再去點一杯咖啡。”宣玑說着站起來,突然,他腦子裡有條神經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鋪滿陽光的咖啡廳迅速黯了下去,他眼前一黑。

  衆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可連王澤的大嗓門都像是給什麼擋在了外面,模模糊糊的。宣玑覺得自己落進了一個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

  孩子的哭聲更尖厲了,那絕對不是普通的哭鬧,幼小的童音撕心裂肺,緊接着,宣玑開始喘不上氣來,他愕然發現,那哭聲是他自己發出來的。

  他仿佛置身烈火中,烤着,煎熬着,翻來覆去,掙不開,也死不了。

  “别哭,”這時,有個虛弱的童音在他耳邊響起,“别、别……哭,哭累了就沒力氣了,會被他們……會被吞掉的……唔……”

  那孩子的聲音被痛哼打斷,他艱難地停頓了一會,一瞬間,宣玑聽見他的喘息中帶了哭腔,可随即又立刻壓了下去。

  這孩子居然在試圖放慢呼吸來緩解痛苦,冷靜得讓人心驚。

  宣玑忽然有種感覺,沒有緣由,他就是知道——他和那孩子在分擔着同一種痛苦。

  這念頭一冒出來,他就急了,因為那小男孩的聲音聽起來太嫩了,應該還是個學齡前兒童。

  “煉我就煉我,這又是什麼情況?”宣玑想,“未成年保護法過期失效了嗎?”

  “好燙……”那小男孩虛弱地哀叫了一聲,随即,他又強撐着壓住自己顫抖的聲線,故作鎮定道,“不如靈淵哥哥給你……講些涼快的故事吧。”

  不是,等等!

  小朋友,你說你是誰?什麼哥哥?

  宣玑幾乎懷疑自己耳朵被幻聽震出了毛病。

  “傳說北冥有海……終年覆着冰雪,下面的海水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去,就仿佛是一片漆黑……行船其中,極易迷失方向,倘若有親友來尋,便會求着守在北冥海邊的鲛人們下海去找。鲛人們雖靈竅不開,但最是多情,有求必應的……他們能與海水交談,隻需給他們看走失之人的畫像,再花上三五日,教他們背下失路之人的名字,便能叫海水幫着尋到人……老師今日剛教了我一句鲛人語,很有趣的,我學給你聽……”

  “宣主任怎麼這麼燙,他不會要自燃吧,救命!我是易燃物!我不能靠近明火的!”羅翠翠驚恐地縮到王隊身後,隻見宣玑露出來的一截手腕上,皮膚突然泛紅萎縮,仿佛是被什麼燒傷了。

  王隊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撸起他的袖子,那手臂卻又恢複如初。

  “鲛人語……”宣玑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喃喃地說。

  南海,水面下,透過幾條魚的眼睛,盛靈淵看見那個泥鳅果然拿出了他的法寶——那東西是乳白色的,卷起來團成個球,表面流轉着珍珠似的光澤,柔軟如絲,但韌性十足,能層層展開成一片一丈見方的扁片,薄如蟬翼。

  确實像一片鰓。

  盛靈淵新鮮地看着,這玩意他聞所未聞,應該是後人所做,明明是挺有才,非得給這東西套個說不通的上古來曆,也不知道圖什麼。

  人皇覺得蹊跷,肯定不會親自涉險,因此這會盛靈淵隻是冷眼旁觀,看他們究竟要幹什麼。隻見泥鳅将那些鲛人皿還有他們的人聚在一起,将他那“魚鰓”往衆人頭上一扣,“魚鰓”就像薄紗,輕飄飄地蒙在了人與船身上,随即“融化”了。

  被魚鰓蓋住的人、裝鲛人皿的罐子、船……身上全都閃過那種珍珠色的光澤,随後,連船帶人滑入水中,竟然隻激起了一點細小的微波。

  船沉入水下後,完全違背了物理規律——所有的東西都穩穩當當地待在原地,不分輕重,沒有漂起來的。幾個人都能自由活動,還可以呼吸,往身上一摸,水從他們衣服的縫隙裡流過,然而就像普通的空氣一樣,并不會沾濕衣服。

  “我們還能說話嗎?”木偶女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其他人都朝她看過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同在岸上沒什麼不同,隻是耳邊咕嘟咕嘟的水聲略微有些幹擾。

  木偶女歎為觀止,終于信了——鲲真有魚鰓!

  “高山王子墓的入口是個五行陣法。”木偶女說,“順着地圖,一步都不能錯,婆婆說,這是古時候的大能加的封印,錯一點都有生命危險。”

  盛靈淵失笑——入口能有什麼危險?有危險也不會往圖紙上畫。

  他優哉遊哉地在礁石上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吹海風,一邊看那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在入口處來回繞圈,從兜裡摸出一根長條的竹子和刻刀,開始削笛子——這身衣服一點也不合心,唯獨口袋很方便,上身兩側的口袋還有一對叫“拉鍊”的東西,拉上就能封口。

  盛靈淵一開始認為身上露着一堆袋不雅,像個要飯的,這兩天習慣了,還覺得怪方便的,什麼都能裝。

  水下的幾個人精神緊繃,因為入口那陣法實在太複雜了,他們催動小船,在原地來回繞了百八十圈,繞得眼花缭亂,不知道是誰那麼缺德設計的。轉了約莫有一個多小時,木偶女說:“成了!”

  幾個人屏住呼吸,隻見海底震蕩起來,一個巨大的圖騰凹陷進去,露出了一條黑壓壓的通道。

  蛇皮:“看!我說什麼來着!”

  連瞎子也有些喜形于色,就在這時,洞口突然“嗆啷”一聲,刀光劍影當頭朝船上的人片了下來。

  盛靈淵手裡的竹笛已經成型,他吹掉上面的浮屑,試了幾個音:“歡迎,招待不周,讓諸位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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