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止依舊是躺在床上,蒼白的面容之上看不出半分情緒,但是,那雙天生便帶了媚然之意的眸子,此刻正靜靜地看着連樞。
眸眼之中的情緒,有些複雜。
連樞對上了那雙眼眸,隻覺得似乎有一道聲音穿過了時間在耳邊悠悠響起:你别動她,接客的事情,我來!
那是五年前,夙止說的一句話。
那個時候,夙止不過十三歲。
他雖然自小在清風樓長大,但是,若非為了她,夙止根本不會那麼早就開始接客。
她總是在想,也許……也許等到夙止長了一些,他就有那個能力離開清風樓了。
夙止看着眸色微沉的連樞,也大概猜出了她在想些什麼,虛弱的聲音緩緩彌散在房間,“其實我知道,當年我就算是不出面,你也有辦法脫身,隻是要費些時間罷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出手?”連樞垂了一下眸子,問。
“因為我希望你欠我一個人情。”說到這裡,夙止對着連樞勾了一下蒼白的唇角,繼續道:“我在清風樓十多年,在旁人看來雖然學了不少本事,但是,那也是在他們的默許之下,換而言之,他們當時有足夠的把握我無法離開清風樓,所以,挂牌接客的事情,就算不是現在,也是在不久的将來,反正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和以後又有什麼區别呢?!”
停頓了一下将雙手十指交疊枕在腦後,看着床邊的連樞,“而幫了你,我還能讓你欠我一個條件,讓你知道,我是為了救你才被别人給壓在了身下。”
在談及這件事情的時候,夙止并沒有任何介懷在意之色,蒼白的面容之上,一派雲淡風輕。
“萬一我沒有辦法幫助你離開天穹呢?那你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對于夙止這番話,連樞魅然狹長的丹鳳眼中,沒有絲毫意外之色,而是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笑問。
“那就算是看在連王爺的份上,你是他的女兒,當年他出面求情救我一命,我幫你一次。”夙止不以為意地回答了連樞做出的假設。
然後眉眼添了一分淺然的笑意,有些說不出來的自傲,“而且我在清風樓那麼多年,其他的本事沒有,看人絕對準,我能看出你不會永遠受困于天穹,幫了你,我便有離開天穹的可能。”
末了,對着連樞一眨眼睛,眼皮之間的紅痣看上去帶着狡黠的媚意,“事實證明,我并沒有看錯人。”
夙止覺得,這是他所做過最正确的選擇。
連樞輕輕一笑,單邊眉梢微微一挑,意味不明地開口,“你倒是挑明了所有的事情。”
“我知道瞞不過你,你隻是不說而已。”
連樞不置可否。
其實在這不久之後,她靜下心來回想了一遍,便也大概猜出了夙止的目的。
在這之前她和夙止就是兩個陌生人,夙止這般幫她,有目的很正常。
“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說麼?”夙止揚了一下唇角,蒼白的面容浮現了一抹笑意,“我現在受傷了,你肯定不會對我動手。”
“說的好像我不能留到你傷好了之後。”連樞看着他,玩笑地開口。
“你真是小氣。”夙止故意蹙起眉頭看着連樞。
連樞沒有說話,而是就這樣眸光靜默地看着夙止,神色有些微微的沉。
夙止被連樞看地有些瘆得慌,眨了幾下眼睛,“你……不會真的準備等我傷好了打我吧?”
連樞武功深不可測,他可不是連樞的對手。
連樞看了夙止片刻,将眸中光芒斂去,輕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先休息吧!”
就算是找證據找幕後之人,她也不需要夙止以自己為誘餌。
夙止點了點頭,對着連樞道:“你先回去吧,我沒事的,這傷勢根本就不重。”
“那我先回府了,明天再來看你。”說完之後,連樞便轉身離開。
在那道妖紅色的身影走到了屏風邊上的時候,夙止嗓音也有些沉地說了一句,“連樞,我雖然從來沒有想過替雲家翻案,但是,這不代表我不想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
連樞轉過了頭,對上夙止的眸子,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如果有什麼消息線索,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夙止語氣更加沉了一分,媚然的眸色極為認真。
連樞點頭,“好。”
另一處。
南宮冽出宮不久之後就聽到了顧一的傳話,直接去了顧府。
對于顧聽雪所住的院落,南宮冽已經是輕車熟路,避開顧府的丫鬟小厮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院落。
白術正在院子裡面清掃落葉,看見南宮冽,眼睛微微一亮,對着他行了一禮,“參見太子殿下。”
“無需多禮。”說完之後,在白術擡頭的時候,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眶,南宮冽眸眼沉了下去,“你的眼睛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術看了一眼南宮冽,将嗓音壓地極低,“小姐,……小姐不讓說。”
聞言,南宮冽已經猜了出來,深沉的眸眼似摻了冰渣子一般,“是不是顧家母女又在欺負聽雪?”
白術沒有說話。
“聽雪現在在哪裡?”
“小姐在後院梨花樹下下棋。”白術回答。
聞言,南宮冽朝着後院而去。
所謂的後院,不過就是顧府後面最枯敗荒涼的一片林子。
裡面是一片蕭瑟的枯草,唯一的景色,也就是小山坡上那一棵梨花樹,以及梨花樹下那道白衣勝雪的清瘦身影。
顧聽雪坐在被打磨地比較光滑的木樁之上,在她的面前,是一個及人膝蓋的石頭,此時,石塊上面放置了一個木質棋盤,就連上面的棋子,都是木制與石頭制成的,不分黑白兩色,隻分木制與石制,極為簡單。
纖細白皙的手中,拈着一顆棋子,不急不緩地放下。
雪衣墨發,眉眼清冷,容色傾城。
看着顧聽雪,南宮冽的神色,有些微微發愣。
“你來了!”一道清冷到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緩緩響起,将失神的南宮冽的思緒扯了回來。
南宮冽回神,“嗯。”
然後踏過一地的枯葉,走到了顧聽雪的身邊。
走到顧聽雪面前擡了一下眼眸,在看見顧聽雪高腫的臉頰之時,南宮冽眸子瞬間一縮,“她們竟然敢對你動手?”
就連聲音,都較之以往冷沉了幾分。
眼中甚至閃過了一抹狠戾之色。
顧聽雪将手中的木制棋子放下,神色淡漠地看了南宮冽一眼,“我沒事,這件事情你别插手。”
她和顧绮羅,如今算是兩清了。
南宮冽抿着唇,“聽雪,我幫你離開顧家吧!?”在上京這些時候,顧府從來就沒有人将聽雪看在眼中,他不想聽雪繼續留在這裡吃苦。
“好。”這一次,顧聽雪連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
南宮冽瞬間擡頭,眸光中有着驚訝和不可置信。這件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對聽雪提起,可是,每一次都被聽雪給拒絕了。
就在南宮冽神色興奮的時候,顧聽雪清冷的話語給了他當頭一棒,“我想進宮,你幫我。”
南宮冽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就連剛才綻放在唇邊的笑容都來不及收攏,就這樣愣了一下,然後站起了身子,眸光沒有一絲偏差地盯着顧聽雪,“你剛才說什麼?”
“我要進宮。”顧聽雪面色依舊,沒有泛起一絲半點的波瀾。
南宮冽到底認識了顧聽雪一年多,自然不會認為她所說的進宮隻是進宮一趟或者成為宮女之類的,聽雪口中的進宮,是指入宮為妃。
南宮冽的面容之上以可見的速度傾襲上了一層憤怒,赤紅着雙眸狠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很清醒。”說完這四個字之後,顧聽雪對上了南宮冽的雙眸,近乎是一字一句地開口,“南宮冽,我有非進宮不可的理由。”
南宮冽依舊是狠狠地盯着顧聽雪,怒極反笑,沉着聲音冷笑一聲,“好,你說說看你有什麼非進宮不可的理由?”
顧聽雪沉了一下眸眼,清冷如雪的瞳仁之中,極快地劃過了一抹恨意,在擡眸的時候,消散地幹幹淨淨,再次冷冷開口,“……抱歉,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聽雪,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這件事情,我絕對不會幫你的。”南宮冽将那分憤怒斂去,不過眼中的紅色還殘留了幾分,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冷沉滲人。
顧聽雪并不意外南宮冽的回答,靜靜地看着他,“即使你不幫我,我也有辦法進宮。”
這句話之後,便是一陣沉默,空氣中的氛圍,有些沉。
南宮冽最奈何不了的人就是顧聽雪,在僵持沉默了片刻之後,南宮冽低沉的聲音帶了一抹複雜,“聽雪,你這到底是為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說出來慢慢解決麼?”
顧聽雪認真地看着南宮冽,“南宮冽,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要做的事情沒有人攔地了我,所以,你不必阻攔。”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而且,我不喜歡你,就算是不入宮,我也不會嫁給你。”
“聽雪,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希望你可以嫁給自己心儀的人呢,過得幸福快樂。”他并不是一定要和聽雪在一起,他隻是心疼她,希望她可以過得幸福。
聞言,顧聽雪眸子微微滞了一下,片刻的失神之後又恢複了以往的清冷,“無所謂幸福快樂,我隻是做自己想做的。”
至于她喜歡的人,大概是恨她的吧!
而現在的她,也沒資格再喜歡他了,也再配不上那個溫和内斂的青衣少年。
南宮冽沉下眸子冷着臉,沒有說話。
顧聽雪将棋盤之上兩種棋子分别挑揀出來放在竹子編織的小簍子裡面,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擡頭看了一眼南宮冽,“聽說你有意娶連王府的羲和公主?”
南宮冽正想解釋的時候,顧聽雪清冷到沒有任何感情的嗓音再次傳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覺得你若是願意,可以娶連兮。”
南宮冽抿了抿唇角,“我想娶的人從來都隻有你。”
“南宮冽!”顧聽雪的聲音稍稍拔高了幾分。
南宮冽偏開頭,沒有說話。
看着這樣的南宮冽,顧聽雪終于還是軟了口氣,“南宮冽,我是認真的。”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連兮是連王妃的女兒,連樞唯一的妹妹,安洛離又和連樞有婚約,你若是再娶了連兮,以後連王府勢必是支持你的。一個連王府,一個安家,再加上你嫡出的身份和皇後娘娘,你已經有了很大的勝算!”
“可是我不喜歡連樞。”南宮冽道。
“你是太子,以後将會是帝王,學的是帝王心術,行的是治國之策,掌的是禦下權謀,你的情,不應該放在兒女私情之上。”顧聽雪清清冷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喜歡對你而言,太過奢侈。”顧聽雪又道了一句。
說完了之後,顧聽雪用一個黑木盒子将棋盤棋子一起收好,“南宮冽,謝謝你這一年的照顧,不過,以後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難道以後我想幫你也不用麼?”
“我想讓你幫的,你不會出手,而其他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你插手。”然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隻剩下南宮冽一個人站在原地,久久地沉默。
回到院落白術便迎來上來,“小姐,你和太子殿下聊得如何了?”
“不歡而散。”顧聽雪清冷淡漠地擲出了四個字。
白術輕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小姐,剛才前院傳來了消息,說是绮羅小姐知道柳姨娘懷孕之後,過去大鬧了一場,還伸手推了柳姨娘,柳姨娘差點小産,最後老爺知道了,将绮羅小姐罰去了祠堂,還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尤其是夫人。”這句話,白術說的有些唏噓。
這麼多年,老爺一直被夫人管地死死的,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說老爺不顧夫人的命令呢!
顧聽雪沒有說話,眉眼清冷不變。
“小姐,你說這柳姨娘生了個女兒也就罷了,若是生了個兒子,那夫人和绮羅小姐的好日子可也就到頭了。”畢竟,一個兒子,比一個女兒可是要重要多了。
顧聽雪沉了一下眸子,不以為意地冷嗤了一聲,“懷胎十月,無論柳姨娘肚子裡面是什麼,總得她有那個福氣将這個孩子給生下來。”
白術也不傻,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也是,依着那位顧夫人善妒又心狠手辣的性子,怎麼可能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顧聽雪走進了房間裡面,從破舊的衣櫃中拿出了一件存放地極好的青色披風。
披風用料極好,下擺繡着連枝的雪色梨花,做工精細,與顧聽雪這個簡陋的房間完全不搭。
“小姐,你今天怎麼拿出了這件披風?”白術眸中有意外之色。
小姐沒什麼珍視的物件,唯獨這件披風,珍之重之。
顧聽雪将披風穿上,然後帶了一個白色的鬥笠,對着白術淡聲道:“我有事情出去一下,你留在這裡,不要讓人發現我離開了。”
白術猶豫了一下,“……是。”
顧聽雪并沒有走顧府大門,而是從後院出去,甚至在經過那片林子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依舊站在那裡的南宮冽。
垂了一下眸子,顧聽雪輕歎了一口氣,眸眼之中的神色,卻是更加堅定了。
進宮不是唯一的辦法,但是,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她一點都不懷疑,憑她的容貌與心計,會得不到帝王的寵愛?!
唯一讓她有些不舍的,就是……沈青辭。
想到這個名字,顧聽雪貫來清冷到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也幽幽的深沉了幾分,甚至帶了幾分缱绻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