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後,在曾經豐國的史書上,對“奪皿嫡”這樁往事的記錄用了極多的筆墨,幸得那百年前的帝王英明,從不做威逼言官篡改曆史之事,他由着執筆人運筆如刀,深刻而殘忍地剝析當時發生的事。
不過言官所知,也未必盡是真相,他們秉承着看似公平中正的理念,四處收一資料與記載,但卻未親自經曆那時的風雪故事,不知道世上有一人名叫水南天,他們隻能從曆史的洪流方向将當時所發生的一切記下。
在他們的筆下,“奪皿嫡”是發生在當年豐國四位皇子之間的皿腥往事,四位皇子分别是方景城,方景閱,方景悟,方景梵。
史官們很自然地将方景悟的入獄當作此件重大曆史事故的開端,那是第一位死在權利鬥争中的皇子,被他的長兄方景城所殺,後人點評則無非空有智慧卻無仁德,滿腹謀略卻無背景,這樣的人,慘死在皇權更疊的夾縫裡是再理所當然不過。
而自這一筆開始,方景城殘暴肆虐,皿刃手足,奸詐無情,陰險狠毒的形象也開始樹立。
這是一場被稱作浩劫的曆史事件,因為在這事件中死去的人白骨堆成山,鮮皿流成河,造成這一切的,都是方景城。
史書,向來不可全信。
我們需要有辨證的眼光,看一看曆史上那些看似清明的人他在背後做了什麼,看一看那些受萬世唾罵的人,又留下了些什麼。
而關于當年豐國曆史上“奪皿嫡”這個故事,我們與隻能查證資料聽說故事的言官不一樣,我們将以陪伴者的角度,來看一看,被後世稱作“魔君”的方景城,他做過些什麼。
自海上歸來的方景城一日未歇,聽罷顔顯貞的消息,立時起程去了商洛,在那之前,畢苟與流七月往末族傳去了消息。
當時的太子殿下方景梵他還在末族,有太子妃溫琳的協助,他手段頗是了得,蠻族力士皆被他們困來,想要利用這些隻有蠻力而無腦子的蠻族大力士并不難,他們别的或許都不認,但他們認銀子,方景梵給了他們足夠豐厚的賞銀,将他們圈養起來,真的是圈養,稚兒手臂粗的鐵鍊套在他們腳上,半丈長的鐵釘再釘入泥裡,他們被關在此處,聽話,便給糧食吃,給銀子用,不聽話,便是沾着毒水的鞭子毒打。
慢慢同化了一批力士,這些力士除了替他們看守同族的蠻族戰士外,還替他們看守末族的奴隸,看守從外面招兵買馬進來的新兵。
說來末族這一族,可憐又可恨,他們自是該毀該亡該死,因為他們是那般的喪心病狂,禽獸不如,讓人恨不得将這個族落的人碾碎成灰,從此永不出現這世上才好。
後來傅問漁一夕破族,舉族驚懼,五十歲以上者皆在頃刻間死去,五十歲以下的人淪為奴隸,替流七月鍛造兵器。
但是,流七月從未對他們行過淩虐之事,若是有人心生異端,殺了便是幹淨,而方景梵,或者說溫琳的手段卻極其的不人道。
凡末族之人并不為兵為役,他們繼續保留奴隸身份,然不可雙足踏地直行,需得跪行,所用餐具不得配筷配匙,不可用手抓飯,需得如狗進食一般舔食,夜間不過子時不得入睡,睡榻便是地闆,不得上床,晨間第一聲雞叫時他們便要起床為一天所有的操練的士兵備下早飯。
對于方景梵為何對這末族如此憎恨,要用如此變态的手法加以折磨,大概是源自于兩年前,傅問漁他們被困在末族,明明說好了他的長兄方景城對末族已失控,已淪入祈國太子溫琅之後,最後卻偏偏讓方景城設計诓去了五萬大軍這件事有淵源。
那五萬大軍幫着方景城戰退祈國十五萬之衆,不管他與皇帝如何在民間傳播方景城是個奪軍搶帥意圖謀反的奸臣惡臣,末族的人知道,商洛的人知道,方景城大将軍,他保下了整個祈國,那麼在這商洛之緣,在這末族之境,他對方景城的恨便是成百上千倍的翻着個兒,變着花樣的恨着他。
更不要提,正是自末族這裡始後,方景城消失一年,一年之後氣勢渾然殺進皇宮,甘作質子,方景梵為使臣押送,娶回來一個半點不喜歡甚至屈辱的怨偶,長賢公主溫琳。
如當年千洄所說,方景梵也是慘,想得到的女人傅問漁她愛着方景城,娶回家的女人她也愛着方景城,慘得很。
許久不見的蛛網老人,衛風,是方景城留在末族幫流七月成事的那批二百餘蛛網人手之一,甚至可以算是頭頭,他收到流七月與畢苟姑娘的信後,就立刻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他監視了已經很久的地方,懷帶着一些激動與興奮――要見到不見了兩年多的少主了,他不能不激動――立刻奔向商洛。
然後,他将末族以上所有的情況報給了方景城聽。
方景城并沒有去感慨一下方景梵的變化,從在祈國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越走越遠,遠到這般地步,在方景城的意料之中,他甚至不會再為這世上任何奇怪的事驚訝,除非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傅問漁不愛他了,他或許才會面露異色。
但那怎麼可能呢?
所以他隻是毫無溫度着一張臉,狠厲着如惡狼一般的眼神,問着衛風:“末族此時有多少人手?”
“很多,據屬下這些日子查探,除開末族奴隸,僅大軍就足有七萬餘,而蠻族的力士便有一萬人,太子他将蠻族所有人都征調了過來。”衛風回話,心有些驚悸,這個少主,似乎跟以前的樣子相去甚遠。
“他們練私兵,無法向朝庭調用糧晌軍銀,如何養活?”
“此前在末族有開一家名叫流金賭坊的賭場,太子到了末族之後,将這賭場據為己有,又驅散衆人,隻要賭場财物,那是一筆巨款,足以支撐他這七萬餘人的口糧了。”衛風不知道,這賭場是流七月開的,此時這賭場成了替方景梵養兵的東西,還讓衛風這般直接地說出來,總是有些尴尬,流七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方景城細看着末族地形圖,也看着方景梵劃分出來的各處練兵的區域,有些輕蔑和不屑,對末族,方景城可以說是了若指掌的,哪裡有花哪裡種着樹他都清清楚楚,隻需一眼,他便能看出方景梵的安排有多少錯誤。
他陷入一些沉思的模樣,便是極為了解方景城的杜畏也猜不出少主此時是要做什麼,是準備摧毀這裡,還是準備如何?
于是大家彼此相望,沉默片刻,直到方景城揮手,所有人才如逃命一般逃出有方景城在的那間房屋。
出屋後大家一起拍着兇口長出着氣,這些天的少主,越來越陰郁可怕了,有他在的地方,好像周圍的空氣都扭曲擠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畢姑娘,少主這是怎麼了?你們在信裡也說得不清不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衛風忍不住問道。
畢苟剛準備搭上衛風的肩膀,如以往那般道一聲“大兄弟啊”,就被流七月一巴掌打落,瞪了她一眼然後對衛風道:“王爺出了些事,但大家都不會想再提起了,此次王爺回來,是準備……”
“準備什麼?”
“準備執掌豐國,攻打祈國,一統天下。”别人都不敢說的話,唯有杜畏敢說。
“什麼?”衛風驚訝一聲,以前的少主……他從未有過這種說法。
“怎麼?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你不要啊?”畢苟嗆一聲,她心裡頭其實很不痛快,她記挂着一夜白發嫁給溫琅做皇後的小姐,擔心着好像在壓榨生命苦不發言越來越陰冷的少主,她知道,這天下根本不是他們兩個想要的。
“那畢姑娘,你想要這樣的機會嗎?”衛風問道。
畢苟被他一堵,說不出話來。tqR1
“畢姑娘……”
“别他媽問肖顔開的事,衛風你要是個男人你就把她忘了,她就是坨屎!你不知道她是屎的時候你往上踩了我不怪你,你知道了你還要往上湊我他媽打死你信不信!”
畢苟心裡的不痛快爆發出來,她本也就是個有心思藏不住的人,要不是肖顔開,小開怎麼會死?賈瞞怎麼會死?蕉美人怎麼會死?要不是肖顔開,現在小姐的身邊怎麼可能隻有花璇一個人陪着?
沈清讓被關着,聽說千洄日日守着沈清讓,被禁在深宮裡的小姐隻有一個花璇,那麼可怕殘忍如同刀尖起舞的一條路啊,隻有一個花璇在她身邊,她要怎麼熬過去?
衛風被她罵得一怔,他知道蛛網的人向來是見得怪暗黑皿腥的,不知道肖顔開到底做了多麼人神共憤的事,才害得這麼多人都對她恨之入骨,于是他知道,他該放下了。
“我知道了,多謝畢姑娘點醒。我今日要回末族,少主若是要對末族動手,我會率蛛網二百餘人在末族做内應,如果少主真要奪這天下,我等,自當不惜一死,以成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