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國遇此大難,溫琅這個已經不怎麼新了的新帝第一次在朝堂上發了雷霆之怒,當真是天子一怒,那日早朝的時候,無一人敢應聲,由着溫琅細數他們的罪狀,其中以鑄币司最為罪重,因為有不少官員,是直接拿着鑄币司新鑄出來的銅币去找商人兌銀子的。
這種事做出來除了兌換銅錢給祈國帶來不安之外,還要加一條挪用公款,當真是死罪難逃。
等得溫琅将一幹朝臣罵得狗皿淋頭,禦案上的折子被他砸在地上摔得滿地都是了,他的怒火才稍見平息,問衆愛卿,有何解決良策。
當務之急,是祈國欠了豐國的那七百萬兩白銀,tqR1
第五批将糧食運來的豐國商人并沒有急着回去,而是自海陵來了睿陵,六月初一,傅問漁那場遮天大局一點點走到最後收網的時候,這些商人按着傅問漁的要求,挑了下午時分,用十分正規官方的手段見了溫琅,再給溫琅遞上了欠條,白字黑字上面還蓋了工部和戶部的章子,半點不假。
于是才有了花璇想趕回宮中見到侍衛齊出,說着要緝拿皇後的話,并且當時溫琅要抓的人不止傅問漁一個,還有蛛網所有的人,溫琅不笨,他在一瞬間想通了所有的事,傅問漁做了那麼多事絕不可能是她自己一人獨力能完成,必是有人幫她,那這睿陵城中,就一定有蛛網的人手。
可是等他們去抓人的時候,蛛網的人早在正午的時候就被花璇調集過去,遠離了睿陵,趕往海陵大的船隊上去了,溫琅的人撲了個空。
傅問漁,她總是算無遺漏。
但是欠的錢總是要還,溫琅如果還承認祈國是一個獨立的國家,這就是他必須履行的承諾,若是耍賴不給錢,便要想一想,祈國現在有沒有可以耍賴的資本。
強者,才可以耍流氓。
專職管銀子的戶部尚書他十分誠實地告訴溫琅,國庫裡是沒有銀子的,基本上是個空的,民間倒是有不少銀子,可是有一點十分讓人想罵娘,借條上說了,隻收銅闆,七百萬兩白銀換成銅闆,于現在的祈國而言,根本拿不出來,别說銅闆了,就算是銅礦都被流七月那王八孫子買得差不多了,現鑄都鑄不出來。
最最讓人想罵娘的地方是,傅問漁當時讓栾二千簽借條的時候,沒有在借條上寫明什麼時候讓祈國還錢,栾二千當時以為是傅問漁給祈國留的退路,可以緩一段時間,不成想,他們這麼快就上門讨債了。
于是,祈國現在陷入了,國内經濟一片崩潰,國外還欠着一筆巨款的尴尬境地。
溫琅坐在龍椅上,幾乎有些絕望,當皇帝真正的苦,他可算是吃着了。
最苦的地方還有一個,百姓現在對溫琅頗是感激,因為百姓都以為幫他們渡過這個詭異大雪天的糧食,是溫琅買來的,是皇帝給他們發下去度日的,他們對溫琅先前的殘暴形象有了扭轉,甚至有不少人開始歌頌溫琅的善舉。
百姓嘛,誰能給他們口飯吃,他們便感激誰,這後面藏了多少心計和陰謀不是他們所能想得到的。
傅問漁這麼做也沒有完全要逼着溫琅承認這筆巨債的意思,也是真的存了心要幫着溫琅洗一洗以前過于昏庸殘暴形象的,這樣在以後再發生什麼事的時候,百姓總還是會在心裡念溫琅一些好,不會隻記得他的不好。
隻是這些,可能溫琅并不是很清楚罷了,于是不能對傅問漁的這番苦心感激一些。
無論怎麼樣都好,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怎麼還錢。
滿朝文武如廢物,沒有一個拿得出可行的法子,有不少人又開始打百姓的主意,但這一回就算是強逼百姓也逼不出什麼用來了,因為百姓也沒有銅子,你把他們全殺了,也拿不出來。
好生尴尬為難的局面,傅問漁徹徹底底地把祈國逼上了她希望的那條路上。
這個時候,病了數月,今日好不容易才來早朝的栾二千大人他哆哆嗦嗦地站出來,對着皇帝先是一拜,然後小聲地說道:“皇上,微臣有一計。”
溫琅對這位栾二千現在是半點信任也無,沒有殺他的原因無非很久以前的那一場君臣夜話,也是知道他對祈國總是忠心的,這才留了他一命,這會兒他站出來一副猥瑣的樣子,溫琅看了就來氣,别過頭去懶得看他:“何計。”
“微臣以為,現在豐國找咱們祈國要錢,無非是因為看中了祈國這會兒沒有銅闆,所有的銅闆被流七月買走了,微臣想着,要是咱能把這些銅子再弄回來呢?那不就是有錢還豐國朝庭的錢了嗎?”栾二千一本正經地坑……一本正經地說道。
溫琅聽出了他話裡似乎還有其他意思,讓他繼續說下去。
栾二千便接着道:“現在咱們祈國的銅子兒都在流七月手裡,如果我們能想個法子把這些銅子流回咱們國庫,事情就好辦了,臣覺得,可以發國債。”
“什麼?”溫琅沒聽說過這等新鮮的詞兒,有些奇怪。
“大概就是咱們祈國向全天下發放債券,所有人都可以來買,但隻能用銅币買,等于是打借條,向這些人借銅子,利息比錢莊的高,這樣就能将銅子回流到咱們祈國的國庫,不就有錢還豐國的那七百萬兩銅子了嗎?而且當這些銅錢回流,也可以順勢控制民間現在越發高漲的物價,将已然崩潰的經濟重新拉回正軌,不說别的,單說這一條,對祈國便是大為有利的,畢竟祈國的經濟崩盤,百姓拿着銀子買不着吃的,一個包子賣二兩銀子,這長此以往,祈國起碼十年來難以恢複正常的物價,趁着現在還沒有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方,早些出手,朝庭幹涉平衡,便能将損失控制在最低的範圍内。”
栾二千他說完這席話,渾身出着冷汗,親姑奶奶,這一回咱們坑得更大,皇上若是看出這其中的毛病,我的小命也就交代在這兒了,姑奶奶啊,你可别睡覺了,趕緊起來保佑我,這事兒能成才好。
溫琅聽了栾二千的建議沉默了很久,這方法他從未聽說過,但聽上去并非不可行,而豐國現在逼銀已是逼到眼前,說是一月之内若是還不上,那他們便要禀告給皇上。溫琅倒是對豐國的皇帝沒有什麼可懼的,但是欠錢不還這等有損國家顔面,等同于把臉往上扔還踩上幾腳的事傳出去,便是要讓整個祈國蒙羞。
于是他開始考慮栾二千的建議,并問道:“若有人拿這國債再次逼朕還錢呢?”
“那也沒辦法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過咱可以用别的來還,咱們祈國現在多的是銀子,銀票之物,不規定用銅子還的話,應該還是能穩得住的。”栾二千的建議聽着十分的合理。
這方法提出來之後,朝堂上發生了十分激烈的争吵,有的人覺得這主意甚好,可以化解眼前兩大危機,百姓的生活能回到正軌,豐國欠的銀子也能還上,也有的人覺得,這主意太過丢人,何時聽說過國家欠債這種荒唐說法了。
溫琅看着他們吵鬧不休,又看着栾二千皺眉歎氣,過了許久之後這些人也沒吵出個結果來,栾二千便淡淡出聲,望着這些争吵的人:“你們有更好的法子嗎?有,你們提出來,沒有,給老子閉嘴!”
“是臉重要還是百姓重要?是要臉重要還是要命重要?百姓這會兒除了有點糧食可以吃以外,買點啥都買不着,整個祈國上下所有的物資都匮乏,我他媽想買匹布裁給衣服給我家夏夏,就要去半個月的俸祿,你們這麼不害怕,是不是你們平時貪得多了,有的是銀子糟蹋?”
沉寂了幾個月的栾二千大人又一次毫無廉恥地暴露着他的臭流氓和不要臉,在朝堂上胡攪蠻纏滿嘴诨話是他對付這些假仁假義大臣們的武器,隻要一開口罵,罵得他們祖宗十八代的墳上都冒青煙,他們便隻能來一句“豎子無禮,讀書人豈可滿嘴穢語”之類的廢話。
栾二千哪裡管他們這些撓癢癢一般的話,隻是看着溫琅,這事兒能不能成,最終還是看溫琅這位皇帝,畢竟是發國債,可是不是工部和戶部聯起手來寫個欠條兒就能成的事。
溫琅在許久的沉默之後,對栾二千道:“此事交給你去辦,越快越好。”
栾二千感激涕零地下跪謝恩,由着身後一群人戳着他脊梁骨罵出新花樣。
他是真的涕零,這事兒要是辦不成,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做了,最後一步的時候,姑奶奶被關了,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栾二千第一次直接跟溫琅過招,稍有不慎都是個死,他如何能不流淚。
所以他下朝之後幾乎飛奔回家,抱着夏夜又親又啃,被夏夜打得滿頭是包也不撒手,數月來的抑郁一掃而空,雖然依然是在做愧對祈國的事,但是他想開了,既然已經對不起祈國了,對得起百姓就好,罵名這種東西,反正背着又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