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抓在門鎖上的手被人握住,後背貼上一句溫熱的身體,熟悉的檀香味再次将她緊緊包裹住。
何幼霖渾身一顫,梗着脖子不敢回頭看他。
她不知道,他是用什麼心境才能在說出那些話後,還這麼厚顔無恥地貼過來,調,戲她……
晃神間,她看見他們投映在窗簾上交疊的身影,彼此依附,抵死纏綿的樣子。
她突然想起,學生時代的自己曾非常喜歡的一首詩:入山看到藤纏樹,出山看到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亦纏。
莫名的,她感覺到鼻尖一酸。
察覺到她的走神,譚少慕摟着她腰身的手愈發用力,幽深的眸子凝着她的脖頸,輕語哄道,“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說的,要走要分随便我,你不會勉強我。”何幼霖轉過身,看着沐浴在晨曦下的他,原本冷冽的輪廓被勾勒的柔和溫情,美眸微怔,“你現在這樣,是要出爾反爾嗎?”
譚少慕眉心微動,煩惱他一夜不知道該怎麼哄她的困擾,這一刻都沒有答案,但又好像不需要答案。
他眼眸微黯,溫熱的掌心緊貼她的腰側,将下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微微歎道,“何幼霖,我後悔了。”
其實,早在何幼霖煮水的時候,他就醒了。
他知道,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和昨晚上一樣,放她走。把她放在最無助的處境裡,讓那些害她的人以為有機可趁,他才能黃雀在後。
可是,一看見她離去的背影,想到她醉夢裡都哭了一夜的軟弱,他就抵不過内心的想法——留住她!
他怕,人算不如天算。怕自己算盡了一切,卻錯算了挽回她的最佳時機。運籌帷幄的他卻是一點都……輸不起了。
他呼出的濕熱氣息拂在她脖子上,引起她陣陣戰栗。
何幼霖颦眉,想推開他。
這樣的他,太可怕了,會又一次摧毀她剛剛鞏固好的心牆。
譚少慕察覺到她的抗拒,更用力地把她抱住,并帶回床上。
何幼霖被壓在床上的那一刻,身體本能的緊繃起來。然而,這一次以往不同的是,他不似過去那樣鋒芒逼人,讓她誠服。
他重重的腦袋側壓在她的兇口上,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粘着她,嗓音低沉沙啞,“别推開我。你打我,罵我,就是不要推我。”
這麼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剛剛對她說,他後悔了,叫她不要推開他……
她的心跳頻率猛然劇增,卻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兩個人靠那麼近,又是在床上……
她的心底很是複雜。
在山洞的那一夜,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覺得天都黑了。
她以為這輩子都恨透了這個男人,如果看不見他下跪求饒,痛哭他多愛她,他對不起她,她這輩子都過不去這個坎,咽不下這口氣!
可是,當她離開了他,平靜的過着她要的生活時,她才發現,這個男人有多重要。
他給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和他在一起,她難受。但失去他,她雖然不難受了,卻好像也無所謂難受不難受了。生活都隻是一種程序,每天刷牙洗臉吃飯上班,日複一日……
她閉了閉眼,斂去眼底的心痛,卻聽見他壓低的沉沉嗓音,“何幼霖,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她蓦然一驚,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這個問題,他從前也問過她。
當時,她還不知道他就是強暴她的醉漢。還開玩笑說,沒見過他。就算路上碰見了,她肯定躲的遠遠的。
她緊了緊喉嚨,澀澀道,“為什麼這麼問?”
譚少慕察覺到她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跳動,退開了身,滾躺在她的身邊,大掌撈過她的腰肢。兩個人鼻貼鼻,眼對眼時,他喉結滾了滾,“王平死前說過,你七年前會被他盯上是因為我。可是,我的記憶裡卻沒有你。你有……想起什麼來嗎?”
何幼霖下意識的擡手撫,摸他的鬓角,眉毛,想說的話在舌頭上滾了又滾,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垂落,她苦澀的彎起嘴角。
他的記憶沒有她。因為他一直都把她當成了嬛嬛。
無論是七年前巷子裡的那一夜,還是山洞的那一夜。甚至婚後無數個夜晚裡,他對她做那些溫柔至極的親密動作時,都把她幻想成了那個女人。
這樣的話,這樣的難堪,她真的要拿到台面上說嗎?他承認後,她還有勇氣,自我欺騙的留在他身邊嗎?當最後一塊遮羞布都沒有的時候,她又該怎麼辦?
她眯了眯眼,選擇有所保留地說,“王平說的,應該是七年前,我從他手下救過你。”
“救過我?”
“恩。”何幼霖沉了沉嘴角,平靜地凝着他說,“當時你喝得很醉,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他沒有出面,隻是讓幾個小混混圍着你打,還有一個說要砍了你的手,讓你再也拿不了手術刀。我聽不過去,就報警把他們吓跑了。王平這人,睚眦必報,會盯上我不奇怪。”
譚少慕眉峰不可見的輕攏了起來,這些話,隻消片刻,他就找出了關鍵點,“既然王平沒有出面,你怎麼知道,那幾個人小混混是王平派去的。而你之前為什麼沒有認出那個被救的醉漢是我?”
長睫輕顫,她收了收呼吸,半真半假地撒謊道,“在娛樂城爆炸前,是王平親口告訴我的。而我能認出你,都虧得白昕嬛。”
“嬛嬛?”譚少慕蹙眉,卻發現身邊人在他說出這兩字的時候身體一僵,擔憂道,“怎麼了?”
何幼霖察覺到自己的失态,迅速的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碰觸,“沒。”
譚少慕喉結滾了滾,知道她有心結,不再逼問她。心裡把她說的話,琢磨了一遍。
她救了了他,因而得罪了王平。而他卻因為爛醉,不記得她。這一切,都說得過去。
如果,沒有墨陽昨晚上沒有聽見她的醉話。他也會欣然接受這個答案。
但是,一想到她以前害怕醫生,讨厭消毒水的味道,對性,愛的恐懼,這些記憶的碎片,仿佛已經一點一滴地拼湊出一個真相。
他很有可能,在那個時候真的對她做過禽獸不如的事情!而他……卻一點都不知道。
不對!
他不是不知道,他依稀是有印象的!
他記得,那一天,白昕嬛死了,他一個人喝得爛醉如泥,然後夢見她魂魄歸來。
從前,她是别人的老婆。就算夢見她,他都不敢有半點龌龊的心思。隻是,那一天,他知道她死了。他怕自己以後再也夢不見她,舍不得她就這樣走了,哪怕隻是個夢,他也想争取留下美好的回憶。所以,他一個沒控制,就放縱了自己……
原來,他一直以為的一場春夢是真的!他把無辜的何幼霖錯當白昕嬛給……
墨色的眼底閃過一抹心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傻女人。
她明明知道他做了這麼多可惡的事情,卻隻知道逃避,不罵他一句。她明明應該借着這個機會,為自己不平,讓他愧疚,她卻傻乎乎地替他隐瞞了他的不堪!
她難道不知道,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的道理嗎?
對上她柔柔的水眸,裡面沒有一絲怨毒,隻有深情。這一刻,譚少慕的靈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的眼眶微熱,心髒,第一次,為她,狂跳不已。
這種觸動,前所未有!
譚少慕蓦然收回放在她身上的手,步伐慌張地,逃跑似得蹿進衛生間,把自己反鎖在裡面。
何幼霖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素指緊攥着被角,指節泛着青白之色,心裡頓頓發疼。
她隻是提了白昕嬛的名字,他用得着這樣的反應嗎?
窗外陽光正盛,從碩大的落地窗折射進來的日光鋪灑在床鋪上,卻驅不走她身上的寒冷。
她坐在床榻上,背脊像被大山壓垮了一樣,頹廢落寞。聽着洗漱間傳來水龍頭的水聲,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這壓抑的主卧,叫她煩躁不已,最後奪門而出。搭着樓梯扶手慢慢下樓,準備去公司報道。
傭人在客廳擦拭家具上的灰塵,看見她時卻吓了一跳,“太太,您不是還在日本度假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何幼霖笑了笑,她都回國快一個月了,傭人卻還以為她在國外。她這個女主角,真失職!
“昨晚上剛回來。”她淡淡解釋,卻瞥見桌上的早餐,明明是準備了兩份,疑惑道,“還有誰嗎?”
傭人的面色明顯有些難堪,吱吱嗚嗚沒表達清楚另外一份早餐是誰的。
此時,一道軟糯的女人聲音從廚房裡傳了出來,“徐嬸,慕哥哥還沒起嗎?我買來的小籠包冷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我打算做慕哥哥喜歡吃的涼拌面吧。麻油呢?怎麼沒找到?”
廚房的移門被拉開,探出一個腦袋,臉上帶着盈盈的笑意。
何幼霖與她對視,兩人皆是一愣。
此時,廚房内的白昕媛穿着過膝的米色羽絨服,身上系着圍兜,手拿沾了水的筷子,宜室宜家的打扮,比她這個女主人還要正統。
昨晚上才在咖啡廳一别,今早上瞌睡蟲還沒走,她就又來了。
真是夠了!
一個白昕嬛已經夠陰魂不散的了。現在連她妹都這麼高密度的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
何幼霖眼底陰暗轉瞬即逝,離開這裡的想法一點都沒有了。
她鎮定自若地往餐桌上一坐,開始吃起了原本屬于白昕媛的那一份牛奶和早餐,邊吃邊斥責道,“徐嬸,白小姐是客人,她破費給我們夫妻帶早餐已經過意不去了,怎麼還能讓她代替你幹些傭人的活?”
白昕媛被損成傭人,面色不善,連煤氣竈都不關,直接沖了出來,“何幼霖,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