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林文澤吓到,從林玉濱發動開始,他就被帶到花園裡玩,玩累了就哄睡覺,等他睡起來發現爹娘都不在時,不免癟了癟嘴要哭。
林清婉看過新生兒過來時,林文澤的眼淚剛要落下。
看到林清婉,他便睜着大大地眼睛,好奇的看她,顯然是已經忘了她了。
林清婉也知道,指望一個才一歲出頭的孩子記住你一年是不可能的,又不是在有手機視頻的年代。
所以林清婉蹲在林文澤前面,再次自我介紹道:“康兒,我是你姑祖母,你母親可有提過我?”
當然提過,幾乎每天都提的。
林文澤狠狠地點頭,好奇的又瞄了她一眼道:“原來你就是姑祖母啊。”
林清婉笑着點頭。
林文澤又瞄了瞄她,然後羞澀的道:“姑祖母長得真好看。”
林清婉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小臉蛋,輕聲哄道:“姑祖母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反正今天晚上是不可能讓他去見他娘了。
林文澤白天睡多了,此時睡不着,聞言連連點頭,正襟危坐的看着姑祖母。
等林清婉将他重新哄睡,已近亥時了。
她靠在床頭看着他撅着屁股睡着,或許是覺得不舒服,他翻了個身,将身上的被子踢掉,攤着手腳霸占了大半張床,覺得舒服了,小肚子這才一起一伏,睡得香甜。
林清婉微微一笑,輕輕地将被子又蓋在他身上,映雁候在一旁,欲言又止,忍不住看了白楓一眼。
白楓便上前悄聲道:“姑奶奶,夜深了,您也回去歇着吧。”
林清婉回神,看了一下林文澤後歎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再多坐坐。”
白楓直覺姑奶奶的情緒不對,卻又說不出哪兒不對,看了映雁一聲後躬身退下。
映雁連忙跟上,到了門外,她便忍不住拉住她問,“白楓姐姐,姑奶奶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白楓一臉迷茫,“回來時還好好的。”
屋裡,林清婉看了林文澤一會兒,這才扭頭透過窗戶看向天空,今日天晴,明天應該也是個大晴天,所以今晚星星幾乎點綴滿整個天空,一閃一閃的。
即便是在古代,這樣的星空也很少見,因為太多,也太閃亮了。
她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心髒依然在有序的跳動,可她知道她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今日就在她聽見孩子啼哭聲的那一瞬間,一直支撐這具身體的氣似乎一下就從身體裡抽離,她知道,她可能就要離開了。
她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當然高興,回去後就能見到祖父了,能讓他少病痛,自己也能活下去,這不就是她來此的目的嗎?
可真正要離開時,從心底湧現上來的不舍卻又那樣強烈。
她在這裡養了一個孩子,有相知的好友,也有令她尊敬的長輩,更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林清婉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淚意眨去,再去看林文澤時便堅定了許多。
總要離開的,就當是真的死了吧。
府上添丁是喜事,第二天一早賞賜便出來了,算是阖府歡喜。
林文澤第一次見到了他弟弟,頗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但還是趴在小床邊好奇的看着他。
尚明傑順着康兒的小名給他取了個,就叫安兒。
他此時被綁着,也不知是餓了,還是不舒服,張着小嘴哭了兩聲,一直被奶娘抱起才哼哼着不哭。
林玉濱接過孩子,憂心的問林清婉,“姑姑是不是趕路累了,怎麼臉色有些差?”
林清婉不在意的笑道:“是有些累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你不必擔心。”
待回去後,林清婉便對白楓道:“你去買些胭脂回來,我要用。”
白楓沒想到姑奶奶竟會主動提起這個,她日常隻用香膏,從不用胭脂的。
但白楓還是去了。
林清婉再出現在人前時,氣色便好了不少。
尚文晖洗三,林氏和尚氏兩家親朋皆有人來,就連姬先生都來了。
林清婉這才知道姬元已将江南走了一圈,又回了蘇州,不過此時蘇州的書生少了一些。
許多讀書人跟着姬元将江南走了一圈,不少人都因此留在了别的地方,沒有再跟着姬元回蘇州。
姬元送了一塊玉給尚文晖,此時他臉上光滑了一些,也白了一些,不似才出生時那麼醜,所以林文澤每天都腳步不離的盯着,覺得弟弟特别的神奇。
姬元送了他一塊玉,便又給林文澤一套玩具,笑道:“這是我從越州時從一工匠手中得的,當時便覺這東西有啟智之效,所以就給你侄孫帶回來一套。”
林清婉笑着道謝,拍了拍被玩具吸引的林文澤的頭,笑道:“還不快謝過姬先生。”
林文澤似模似樣的彎腰行禮,“謝謝姬先生。”
因為彎得太多,身子不穩,差點摔到地上去。
林清婉和姬元看着,眼中都閃過柔色,笑着看他。
映雁把林文澤牽了下去,姬元這才問她,“郡主此次回蘇能留多久?”
林清婉但笑不語,姬元微微挑眉,轉而笑道:“看來武侍郎頗為能幹啊。”
“先生真的不考慮出仕嗎?”林清婉笑道:“現在姚大人在連州可是大展拳腳,先生的幾位弟子也都在為國效力,若您也入仕,豈不成就了一段佳話?”
姬元搖頭道:“郡主這樣的年紀都想着緻仕,怎麼就忍心讓我這個老骨頭入仕?我也貪享清閑啊。”
林清婉想了想後道:“那我求先生一件事,還請先生成全。”
姬元示意她說。
她沉吟半響後才道:“先生覺得,天下何時方能一統?”
姬元挑眉,認真的看了她許久才道:“閩不足為懼,梁國所憂者隻有蜀國,不過……”
姬元頓了頓後又道:“其實蜀國論國力也不及梁國,能與梁相提并論的楚已亡,除非蜀國與閩國聯合,或是梁國内亂,不然天下局勢其實已定。”
“先生覺得,蜀閩兩國合作的幾率有多大?”
姬元就笑,“鐘家軍分出部分兵力駐紮齊昌府,甚至鐘郡主都親自去齊昌練兵,防的不正是這一點?”
“閩國小,不過是梁國一州而已,他真敢與蜀國合作,隻怕兵馬未出,就先被鐘家軍滅了。”姬元笑道:“閩國吳氏雖庸,丞相陳見卻是有遠識之人,他不會讓閩國與蜀國合作的。”
林清婉就道:“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閩國小而弱,又不能與蜀國合作,那便隻有被歸入梁國一途,姬先生,您覺得有遠見的陳相可看到了這一點?”
“郡主倒是不掩飾梁國的野心。”
“野心若能掩飾,那就不是野心了,”林清婉身子微微前傾,直視他道:“姬先生,若閩國願降我,那與蜀國對戰又多了幾分把握?而這把握能少死多少人?”
姬元抿嘴,“少的隻是你梁國之人罷?”
“先生此言差矣,閩國人,梁國人,蜀國人都在這其中。”
“你想讓我去說服陳見?”
“曾有人與我說過,若論口舌之利,家兄與陳相算兩個,還有一個便是姬先生了。”
姬元不客氣的道:“郡主怎麼把自己落下了,這幾年您可是豐功偉績,若論出使閩國最好的人選,不該是你自己嗎?且你對梁忠心,都免了叛變的顧慮。”
“我倒是想去,隻怕是沒機會了。”林清婉很早以前就思索過大梁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蜀國隻怕真得打,但閩國卻不一定。
它很小,都沒有前世福建的一個省大,偏安一隅,比江陵還要低調。
且它的經濟是遠遠比不上江南一帶的,因為山多地少,每年還都得跟梁國買糧食。
所以對這樣一個小地方,自然是能不出兵就不出兵。
姬元蹙了蹙眉,沒聽懂這句話,便探究的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卻對他笑笑,懇求道:“所以還請先生答應我,若真有那一日,梁國需要先生出使閩國,還請先生出山,說服陳相。”
閩國基本上是陳見把持,若能說服陳見,便相當于拿下整個閩國了。
“林郡主也太急了些,須知欲速則不達,此時梁國還在休養生息,此時便已經考慮要收服閩國和蜀國了嗎?”
林清婉隻是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還請先生答應我。”
姬元抿了抿嘴問,“若我不應,郡主該當如何?”
林清婉笑,“還能如何,撒手不管,由他人操心去呗,難道我還能壓着先生去做說客嗎?”
姬元認真的盯着林清婉,見她雖在請求他,卻真的沒有勉強之意,心情這才好些。
他低頭抿了一口茶問,“郡主剛才說自己沒機會是何意思?”
林清婉沒說話,隻是怅然的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除了她知道外,沒人知道這一點。
她讓徐大夫把過脈,他說脈象和以前并無區别,所以她除了臉色越來越不好外與以前并無不同。
她要是說她快要死了,隻怕大家要以為她瘋了吧?
何況尚文晖剛出生,她不希望在這歡喜的日子裡給人平添煩惱,所以更不可能說了。
林清婉沒回答,姬元心中便越發懷疑了。
這一次林清婉回鄉比上次可清閑多了,偶爾見幾個故舊親朋,剩餘的時間便是陪着林玉濱和兩個孩子。
如此,等到尚文晖滿月,眼見着她的假期隻剩下二十一天,沒幾天就要啟程回京時,林清婉開始提筆繼續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