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道:“這天下亂得太久了,我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否看見天下統一,但我會一直為之努力。”
林溫也看向外面的百姓,耳邊聽着下方隐約出來的叫賣聲,招呼聲,拳頭微微攥緊。
誰人無雄心?
林溫同樣盼着天下一統,他後退兩步,低下頭躬身對林清婉行了一禮。
這是第一次他這樣明确的表現出從屬的姿态,林清婉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看向門口。
盧肅推門進來,看到屋裡的兩人微微一愣,合上門後才笑道:“郡主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十四哥說你們抄出好幾本書,我是來取回孤本的。”
盧肅微微惋惜,起身走到書架邊取下已經抄好的幾本書交給林清婉,“郡主看看吧。”
林清婉翻開,問道:“檢查過了嗎?”
盧肅颔首,“我和家兄分開查的,沒有問題。”
林清婉這才合上書,笑道:“那我就不必再查了。”
她将書交給林溫,道:“放到二樓去,看有人願意接單抄這幾本書嗎?”
她将那幾本孤本放進盒子裡,見盧肅一直戀戀不舍的看着,便笑道:“盧先生以後想看可以來林家找我。”
盧肅微微一笑,“那就先謝過郡主了。”
三樓的布局和下面的不一樣,窗邊放的是圓桌高椅,兩人選了個好位置坐下,林溫便一瘸一拐的給他們泡了一壺茶,這才跛腳下樓。
盧肅看着林溫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回頭道:“郡主真是慧眼識英才。”
林清婉抿了一口茶,沖他微微挑眉。
盧肅就笑道:“我們兩家是世交,但我以前從未聽說過林溫此人,卻沒想到他能将閱書樓管得這麼好。”
他指了一下樓下正排隊存箱進入閱書樓的書生道:“這幾天他已經開始把書借給外鄉來的學子出去抄錄了,不僅需要他們在閱書樓裡有良好的信譽,還記下了他們的籍貫等戶籍信息。假以時日,來的人越來越的,那這閱書樓裡豈不是掌握了各國人才的戶籍信息,甚至是流通信息?”
這背後的情報價值可是不可估量的。
盧肅緊緊地盯着林清婉問,“就不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四殿下的意思?”
林清婉但笑不語,舉杯對他遙遙一敬。
都不是啊,這是林溫的建議,她的意思。
盧肅見問不出來,也不逼問,微微一歎道:“郡主不覺得涉入太深了嗎?”
林清婉同樣歎氣,“開弓沒有回頭箭,何況我也沒想回頭。這亂世太久了……”
盧肅驚詫,垂下眼眸想,若是為了四皇子,那應該是為争位,可意在一統,那就是為大梁搜羅人才了,所以這是陛下的意思?
盧肅忍不住敲了敲桌子,探究的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坦坦蕩蕩的與他回視,目光一轉後指着下面道:“不去抓人嗎?”
盧肅往下一看,就見他昨天新收的學生——韋曉正百無聊賴的在街上亂晃,想到今天上午聽到的公案,不有抽了抽額角道:“韋兄那樣一個穩健之人,怎麼教出來的兒子是這樣的?”
林清婉就笑道:“他還小嘛,年輕人的想法總會偏激些,所以才需要先生們引導開解。”
在她看來,韋曉就是中二少年,打磨幾年就好了。
盧肅看着下面,看着他開始去招惹街上的人,忍不住無奈的一歎,起身道:“今日是抄不了書了,明日我再來。”
林清婉笑,“不送。”
盧肅對她微微颔首,轉身大步出去抓人。
林清婉喝了一口茶,看着下面的人不語,盧肅的話倒是提醒了她,既然他能看出來了,想來京城那邊應該也很快能看出她的深意。
她得和陛下說一說了。
若能通過閱書樓給大梁介紹一些人才自然是最好的。
林清婉寫的密折才到京城,大楚來接姬先生的使臣也到了京城,同時楚國也傳出了姬先生要收徒的消息。
各國趕往梁國的遊子皆猶豫起來,不知該是先去梁國,還是趕往楚國,而受損最嚴重的便是江陵府,據說孟帝氣得吐了三口皿。
當然,這些皆是謠傳,真假暫時不能确定,反正孟帝很生氣就是了,江陵府已經開始限制學子離開。
與江陵府相鄰的楚國和梁國皆大兵壓境,迫使江陵府放出他們國家的學子。
孟帝後知後覺的悟道:“他們這是要趁火打劫,想要滅我江陵!”
孟帝急得原地轉了三圈,最後道:“快給姬先生寫信,江陵可是他的故鄉,他不能見死不救!”
然而路上聽到消息的姬先生隻是難受的閉了閉眼,并沒有對随行的楚使做出撤兵這樣的要求。
這讓楚使松了一口氣,越發恭敬的對待姬先生。
現在不僅僅是各國争奪人才那麼簡單了,眼看着楚梁梁國又要滅一勢力,蜀國,大理和閩國皆有些不安起來。
盧氏家學便是在此時擴大了招生規模,盧肅一口氣從來報考的學子中錄取了十一人。
這是在往年從未有過的。
正如林清婉所說,亂世太久了,盧肅不願出仕便隻能在這些地方為大梁,為這天下盡一份力了。
而不僅男學,女學這邊也擴大了規模。
今年進學的新生是往年的三倍,石賢開始着手招聘更多的女先生。
她甚至瞄準了林清婉,“你也去給我當各先生吧。”
林清婉連連搖頭,“我自己都是個學生,哪裡敢去當先生?”
石賢瞪眼,“當時你在茶館講的那一課可是傳遍了天下,怎麼,給他們講得,給我們女學就講不得了?”
林清婉笑,“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随意亂扯我倒是會些,你讓我正兒八經的講課卻是不可能的。”
“那就去亂扯,我愛聽,學生們肯定也愛聽。”石賢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忙,每旬你去一次就行,如何?”
林清婉揉了揉額頭問,“可我能跟她們說什麼呢?”
“說天下,”石賢道:“站得高方能看得遠,我不希望她們将來的目光隻局限于一方天地,如今這大梁除了皇後,能看得高遠的女子便是你和鐘将軍,我請不到鐘将軍便隻能請你了。”
林清婉卻笑道:“你這話我不信,在我看來,你可比我強多了。”
論學識,論手段心機,石賢哪一點不在她之上?
不過是她不做,而她做了而已,且還有三分運道,在皇帝那裡挂了名号。
石賢卻搖頭道:“我與你不一樣,我沒有你的勇氣,我也不敢賭。”
這才是石賢最敬佩林清婉的一點,她有兒有女,所能做的最大的事也不過是與丈夫和離,連辦這個女學都要依靠盧氏家學。
她做不到豁出所有。
石賢就一直不解,林清婉的膽子怎麼就那麼大呢,要知道一旦失敗,不僅她,就是林玉濱隻怕也會被牽連進去,看她把林玉濱捧在手心裡的模樣,但在做這些事時卻好想孤注一擲似的。
石賢心中一直隐隐覺得不對,出于女人和母親的直覺,她總覺得林清婉之所以不怕是為了避開什麼。
但這也隻是一種感覺而已,沒有邏輯,更沒有證據。
“如何,你應不應我?”石賢目光炯炯的盯着林清婉問。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盡力。”
石賢這才露出笑容,問道:“不知林先生想要多少束脩?”
“免費的,就不要你的錢了。”見石賢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不由笑問,“怎麼,石先生還缺那點錢?”
“這不是林先生難請,怕你開個高價嗎?”
林清婉微微一笑,“就當是給我家玉濱面子吧,隻要先生們平時多照顧一下我們家玉濱就行。”
“她哪裡需要我們照顧,”石賢笑道:“她現在學裡比我們幾個先生還受歡迎呢,而且她們同窗間感情都好,誰會欺負她?”
正說着林玉濱不會被欺負,此時學裡卻正有人當面諷刺林玉濱,“縣主?我還是第一次見不是皇姓的縣主呢。這位……林縣主,聽說你能被封為縣主是因為你父親給了朝廷一大筆錢?那不就相當于是……買來的?”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林玉濱,坐等她的回答。
林玉濱并不認識這人,隻不過先生們布置了同一道作業,大家說起這才有興趣的在大門口這裡探讨,這人的論點與自己的相悖,駁不過自己便這樣攻擊,這讓林玉濱從心底看不起對方。
雖然知道對方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但她心裡還是湧起一股氣惱,所以臉上冷笑道:“公子不僅作業不通,文章讀得馬虎,連對聖令都喜歡斷章取義啊,我父親明明是憂心天下,這才将家産捐給國庫,希望能在臨終前再為大梁做些事。而陛下仁厚,顧念我先祖功德,這才恩賜我為縣主,到了你嘴裡卻變成我父親與陛下買爵,怎麼,你覺得我大梁的爵位是可以随意買賣的?”
“哼,你也别給我頭上亂蓋罪名,若不是你父親拿出這麼多錢,就憑你和你姑姑無功無德便能得封郡主縣主?”
林玉濱大怒,“我是無功無德,然而你敢說我姑姑無功無德?你到山下随便找一人問問,我姑姑自掌家以來便盡一己之力助朝廷安撫流民,教授百姓技藝,又與朝廷捐獻大量的糧草,若這些是無功無德,你又有何功,何德來評價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