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營的事,不管是林清婉還是蘇章都插不上手,他們隻能因勢利導。
盡量讓局勢更有利于大梁而已。
被叫來的俘虜仔細地看了看帕子,其中一人猶豫着道:“這好像是江大哥用的。”
他這麼一說,另一人也想起來了,“對,就是江大哥用的,是他妹子給他繡的。”
蘇章和武侍郎對視一眼,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以前叫什麼不知道,現在卻是叫江三,石将軍喜歡給奴隸按照年齡大小來排行取名,他應該是那一批被俘的人中排行第三,所以就叫江三。”
“石盞?”
“對,就是石将軍。”那人猶豫了一下道:“不過江大哥識字,武藝也不錯,又聰明,現在已經在營中做一個小書記了,雖然還是奴隸,但立了軍功,以後說不定能脫奴籍,成為二等民。”
蘇章臉色難看,他們漢人隻能做二等民嗎?
武侍郎問道:“你剛才說江三有個妹妹?”
“對,聽說他妹妹是跟他一起被俘的,不過半年前她叫石将軍送給大将軍了。”那人看了眼帕子,聲音低低地道:“他常跟我們誇他妹妹能幹,才跟他們母親學過兩年刺繡就繡得很好了。”
“他在軍中很有威望?”
那人就苦笑道:“我們是奴隸,哪有什麼威望可言?隻要他們不殺我們取樂就算不錯的了。”
蘇章淡淡地問道:“我是說他在漢兵中很有威望?”
“這倒是,因他在石将軍那兒說得上幾句話,所以常照料我們,我們也多信服他。”
蘇章和武侍郎便對視一眼,問道:“他還能跟石盞說上話兒?”
“江大哥聰明,經常給石将軍提建議,且總能說中,所以石将軍才會聽他的建議。”
蘇章和武侍郎便明白了林清婉的意思,揮了揮手讓人把俘虜帶下去。
幾人就忍不住跪在地上道:“将軍,我們都是被逼的,我們先前也都是大梁人,是他們逼着我們上前線的,求您放了我們吧。”
蘇章就看着他們淡淡地道:“你們放心,凡俘虜的漢人我們都不殺,待查清你們以前是良民,自會放你們離開。”
幾人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氣,紛紛磕頭後離開。
蘇章等他們走了才看向武侍郎,“走吧,我們好好用用此人。”
入夜,遼軍也向後撤了十裡,不再攻城,跟定州城保持了一定距離。
軍中戒嚴,誰也不許胡亂外出和走動。
可那隻是在上軍營裡,在下軍營的多是被擄來的奴隸,有漢人,也有回纥人,還有吐蕃人,他們連戰甲和武器都沒有,衣衫褴褛的靠在一起取暖。
他們手邊大多放着木棍,這就是他們的武器了。
一般攻城時,他們這些人會被趕到前面去抵擋箭矢,隻要能沖進一城,然後活下來的,又殺夠一些人數的便可以調出下營到中營去。
以後不打仗了,說不定還能從奴籍變成二等民。
而江三沒上過幾次戰場,他是靠着識字和獻計混到石将軍身邊的,主要做的是文書和賬房的工作。
此時上軍營正亂,所以他大部分時間也留在下軍營裡,以免不知何時惹了誰的眼被一刀砍了。
他是漢人,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人在意的。
可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他側着身子躺在鋪位上,手中捏着帕子一直靜默不語。
糾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還是悄悄的往上軍營去了,卻不是去找石盞,而是去古力甲将軍那裡。
石盞是溫迪罕的人,所以他才會把妹妹送給溫迪罕,可古力甲卻是幹勒的人,或者說,他是阿薩蘭部的人。
他出身阿薩蘭部,跟幹勒還是遠房表兄弟呢,這一次他不在清算之列,畢竟他的父兄都在朝為官,要是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這裡,他的家族不會善罷甘休的。
此時天還沒亮,可軍中已經有人活動起來,江三在營中行走并不顯然,所以很快便摸到了古力甲那裡。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弓着身子卑微的去和古力甲投誠了。
他是有第二種選擇,但他不願意去選。
告發接觸他的人?
那麼,現在接觸他妹妹的人也會被牽連出來,到時候大梁和那位郡主如何他沒心力去管,可他和妹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他當了五年的奴隸了,太了解這些遼人了,在他們眼裡,他們這些漢人就和螞蟻差不多,不論他們是否立功,他們碾死他們就跟碾死一堆螞蟻一樣。
不難,心裡更不會起波瀾,隻在于心情好壞而已。
所以哪怕他和妹妹立了功,隻怕也活不了。
甚至對方會為了永絕後患,把下軍營裡的奴隸都殺了也不一定。
所以他隻能去聽那位蘇将軍的話,也許他還是不能活,但至少妹妹的希望大了許多。
不多時,江三便被悄悄地帶入營帳,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幾乎五體投地的道:“将軍救命啊。”
古力甲蹙眉問,“你是石盞的人,怎麼來跟我救命?”
江三臉色慘白道:“就是石将軍可能要殺我,我,我聽到了大将軍和石将軍說的話……”
古力甲眼一沉,忍不住坐直問,“他們說了什麼話?”
與此同時,上京的皇宮裡,幾乎是在晨曦破曉的那一刻,床上一直硬撐着的遼可汗突的掀了一下眼皮,然後就慢慢的沉了下去,呼吸也随着這一動作慢慢消失。
太醫臉色大變,摸了摸他的脈後跪在地上宣布,“可汗,駕崩了!”
屋内的将軍大臣們一愣,然後才裝模作樣的哭起來,其中一個大臣道:“可汗既然駕崩了,那就把三位王子都宣回來吧。”
“不行,”一人吼道:“對梁戰事剛剛開始,怎麼能把王子們都宣回來,那樣豈不是正中梁的下懷?”
“不錯,此次刺客肯定是他們派來的,為的不就是讓我們大遼内亂,然後消弭戰事嗎?所以我們更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那你們說怎麼辦,國不可一日無君,三位王子卻都在邊關呢。”
“隻将大王子召回來就行,留下二王子和三王子鎮守幽雲二州,繼續向南,”其中一人道:“要知道現在我們大遼受災的人不少,可都等着梁國的糧食救命呢。”
“事發突然,可汗并沒有說要把皇位交給大王子,怎麼能隻叫大王子,而不叫二王子回來?”
早已得到溫迪罕示意的朝臣立即道:“還有三王子,他能力卓絕,這幾年可立下了不少戰功,很是服衆,既然要把大王子二王子都叫回來,那幹脆把三王子也叫回來吧。”
“胡鬧,将領都回來了,誰在前面領兵打仗?”
“不是還有古力甲他們嗎?暫時先由他們領兵,等新可汗即位,到時再南下攻梁就是。”
“不錯,若能趁勢攻下大梁,也是新可汗的一番功績。”
“其他的先不說,得派人去告知三位王子可汗駕崩的事情……”
左右相見殿中鬧哄哄的,每個人都有發表不完的意見,倆人氣得不行,現在是謀取私利的時候嗎?
倆人對視一眼,一向針鋒相對的倆人此時倒是站在了一起,喝下衆人後道:“封鎖消息,可汗駕崩的事暫時不得宣揚,秘密召回大王子和二王子,讓三王子在邊關領兵。”
左相頓了頓後道:“可汗駕崩的事同樣不許傳與三王子,下明旨,就說大王子和二王子久攻定州城不下,陛下宣二人回來教導,暫由三王子領兵。”
這是完全把三王子排除在繼承人之列了。
溫迪罕的人心中冷笑,幸虧三王子早有準備,不然大遼真是換了人坐江山,三王子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左右相以強勢的手段鎮下朝中的各種意見,且為杜絕消息外漏,上京城戒嚴。
理由也是現成的,搜查刺客與刺客同黨。
雖然戒嚴,明面上人不能出去,但溫迪罕的人還是找到了空隙往外傳遞消息,然後安心等着溫迪罕回來繼承王位。
而有幸逃脫的四人正躺在一間破屋子的炕上,聽着外面的風聲懊惱的道:“都三天了,皇宮一點動靜也沒有,會不會遼可汗沒死?”
侍衛臉色慘白道:“那箭射偏了。”
“可那老小子不是本來就身體不好嗎,又驚又吓,還受了傷,竟然挺過來了?”
“當皇帝的都命硬,”許軍咬着牙讓同伴給他燒了傷口,這才上了止皿的藥,“說不定他就挺過來了呢。”
“烏鴉嘴!”
許軍砸吧砸吧嘴,惋惜的道:“可惜了,當時離得有點遠,不然沖上去同歸于盡也好啊。”
“你就知足吧,能逃出命來就算不錯的了,你瞧我們去了二十八個人,結果才出來了四個……”
說到這裡,大家心情一陣低落。
而外面的搜查還在繼續,他們又都受了不輕的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上京。
侍衛一個激靈,收回心思問,“郡主那裡要不要想辦法傳各口信去?”
許軍搖頭,“還是别把更多的人拖下水了,溫迪罕肯定有人手在這裡,他們會往外傳消息的。溫迪罕要是知道了,姑奶奶估計也就知道了。”
“他奶奶的,說好了派人接應我們,結果竟然放我們鴿子。”
“滿足吧,他沒有把我們賣給遼朝廷就算不錯的了。”
“他敢?”侍衛怒道:“逼急了我,我就說是他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