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沒讓立春她們久等,讓人把早飯兼午飯端上來時就讓人把她們請過來了。
立春和立夏都憔悴了一些,一進屋便跪下請安。
“行了,你我主仆之間何時講究過這些?”林清婉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都坐下和我用些吧。”
立春和立夏眼圈都一紅,大小姐病剛好老爺就把她們放回家,說是給的恩典,讓她們回家說親嫁人。
可林府的丫頭都是過了二十才開始嫁人的,倆人今年一個十六,一個十七,年紀都還小。
老爺給的恩典在她們看來便是她們伺候不好大小姐的懲罰,不僅她們,就是她們的家人和府裡的下人也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倆人回家的這段時間很不好過,還是前段時間從老爺那裡傳出話來,說大小姐之前身邊的丫頭不管是放良還是嫁人都給一筆不少的妝奁,她們的日子才好過點。
但處境卻更是不好,父母兄嫂雖面上帶笑,但為了那筆妝奁已經恨不得她們即刻放良出嫁了。
若能嫁給揚州城的良民,那他們不僅可以有借口留在揚州,還能用她們的妝奁置辦一些産業或謀些生計。
立春和立夏都是六歲便進府當小丫頭,從掃地到侍弄花草,再到大小姐身邊泡茶,後來更是伺候大小姐筆墨,再做到大丫頭的位置上,雖然兩人柔柔弱弱的,卻也很有傲骨。
且跟家裡人也沒多少感情,所以在見鬥不過父母,不得自由後兩人便相約着來找林清婉,算是孤注一擲了。
若成,她們便脫離苦海,若不成,境況也隻不過是更差一點罷了。
兩個丫頭見林清婉面色平和,便抹了抹眼淚半坐在椅子上,沉默的陪林清婉吃了一頓飯。
她們知道,大小姐吃飯時不喜人多話,但她願意讓她們坐下,顯然是很念着舊情的,而且感情還不淺。
林清婉對她們沒多少感情,但她一直念着婉姐兒呢。
這兩個丫頭陪在婉姐兒身邊許多年,婉姐兒臨走前可是叮囑過要善待她們的。
所以林清婉對倆人很和顔悅色,用完了飯也不急着去看林江,而是慢慢去花園裡走着散食。
白梅和白楓拿了東西要追上,林清婉便揮揮手道:“不必準備這麼多東西,我們就在廊下走一走,立春,立夏,你們陪陪我。”
立春和立夏便低着頭上前扶她,林清婉也不推拒,扶着倆人的手出了屋子才松開,慢悠悠的走着。
白梅和白楓知趣的帶着小丫頭們落後了十來步,讓她們主仆三人說悄悄話。
有一株茶花在廊邊開得特别好,碗大的花沖着陽光開得爛漫,卻還有一朵花兒伸進廊中,或許是因為開得太好,園丁也沒舍得剪去。
林清婉就坐在木廊上點了一下那朵茶花,立春默默地上前給她掐了,立夏在林清婉身後接過,很是自然的給她插上。
林清婉一愣,臉上有些怔然。
立春和立夏見大小姐發呆,一時有些忐忑,猶豫的問道:“小姐是不喜歡這朵嗎,那要不換一朵?”
林清婉回神,微微搖頭道:“不是,隻是許久沒有人這麼懂我的心思了。”
而她們也并不是懂她的心思,而是懂婉姐兒的。
立春和立夏卻很高興,“大小姐,讓我們回來伺候您吧。”
雖然林清婉和婉姐兒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很像,但差異更大,現在立春和立夏察覺不出來,是因為之前林清婉幾乎發表自己的看法,可是以後,三人相處得多了,她們肯定會發現的。
而林清婉和林江都不敢确定他們能讓倆人确信林清婉就是婉姐兒,所以才要把倆人調離。
可是,用什麼理由好呢?
之前是讓她們嫁人,可現在看來她們不願意,而且顯然嫁人也不不是什麼好方法。
若是留下她們,又有什麼借口不讓她們貼身伺候呢?
“你們不想放良嗎?”
立春和立夏連連搖頭,雙雙跪在林清婉身前道:“大小姐,我們不想出去,就想留在府裡。”
立春察覺到大小姐的猶豫,咬着嘴唇道:“哪怕不能在大小姐身邊伺候,去别的院子裡做個灑掃丫頭也行啊。”
立夏雖然心中不甘,但想到家中的父母親人,也跟着點了點頭。
林家對下人一向寬厚,隻要不犯大錯,很少打罵,下人間雖有競争,但傾軋也很少。
留在林府總比出去嫁人要強得多,還是嫁給那樣一個人。
林清婉看着兩個隻有高中生那麼大的丫頭,見她們的眼裡都帶上了滄桑,不由伸手摸了摸她們的腦袋,颔首道:“既不願意,那就留下吧。”
倆人心中大喜,看出大小姐對她們的憐惜,倆人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歡喜,激蕩之下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立春跟婉姐兒最是親近,心防松懈便不由問道:“大小姐,您為什麼不願意要我們了呢,是因為我和立夏做錯了事情嗎?”
“不是,你們沒做錯什麼,是我的原因。”林清婉扭頭看着廊下被摘取花朵的空白花枝,輕聲道:“現在的茶樹和剛剛的茶樹已經不同,而我和以前的也不再一樣。我希望以前的我深存在記憶中,而不是再做回以前的我。”
這番話說得毫無理由,林清婉以為她們不會接受這樣的說辭,誰知道立春和立夏對視一眼後便接受了這個說法,還一臉心疼的看着她。
林清婉張張嘴,咽下想要再解釋的話。
立春已經抱着她的腿嘤嘤的哭起來,“大小姐,我們知道您心裡苦,您把謝二爺的書信手稿全都封起來給他了,還把嫁衣陪送進去,自然也不願意再看到我們,以免心中傷心。奴婢和立夏都懂,以後,以後我們不往大小姐跟前湊,隻要遠遠的看着大小姐就好。”
立夏也含着淚點頭。
林清婉張了張嘴,半響才道:“也不必如此,以後有事你們還是能來找我的。”
立春和立夏更是感動,抱着她的腿哭得不行,同時心裡也明白老爺為什麼在大小姐病好後就把她們送走了,這是預防大小姐看見她們觸景生情,想起謝二爺傷心呢。
要知道以前大小姐和謝二爺在一起都是她們陪着的,倆人的書信詩稿和畫也都是她們傳送的。
現在和謝二爺相關的東西都被收起來了,可她們還在,看見她們大小姐肯定還會想起謝二爺的。
倆人心中最後一點兒怨也消除了,還主動提起願意回蘇州别院去,到時候她們就不用總是出現在林清婉跟前了。
林清婉想了想道:“也好,我們總要是回蘇州的,你們先回去收拾宅院,待我們歸家時就沒這麼慌亂了。”
立春和立夏以為大小姐是在安慰她們,便對她低頭笑笑,畢竟林家便是搬回蘇州,那也該是回蘇州老宅,或是住在蘇州城裡的國公府裡,蘇州城外的别院連着農莊,不過是給主子們偶爾避暑踏春用。
林清婉看見她們的神情便微微一笑,低頭附在她們的耳邊道:“你們可要管好别院,以後那才是我們的落腳之處。”
立春和立夏一驚,微微瞪大了眼睛。
林清婉便沖她們微微點頭一笑,倆人立即興奮起來,大小姐這是打算重用她們了,還是跟以前一樣跟她們分享秘密。
林清婉起身道:“我讓人送你們回家去,收拾好行李,過兩日有一批東西要送回蘇州,你們跟着一起走。”
立春和立夏立即收斂情緒,恢複了大丫頭應有的機警,齊齊行禮應道:“是。”
立春和立夏退下後白梅和白楓才上前伺候林清婉往正院去,正好在院門口碰上正要找她回禀事情的林嬷嬷,“大小姐,府中的下人也都統計好了,選擇放良的有十六戶,其餘人都願意跟着我們回蘇州。”
林清婉腳步不停,卻道:“不按戶算,按人頭算,再去問一遍,從六歲往上,誰願意留下,誰願意走,不必受家庭約束。”
林嬷嬷吓了一跳,“這豈不是要父母子女分離?”
林嬷嬷是自己人,林清婉也不隐瞞,歎氣道:“我這是怕有人出了門就賣兒鬻女。我們林府裡出去的丫頭,不說那些會識文斷字的,就是隻學過幾年規矩的都有人搶。但到了别人家未必會比在林府強,總不能為了全人倫,就把我們多年的主仆情都在一邊了。父母慈,兒女方能孝;兒女孝,父母也才能愛。讓他們各自選擇吧。”
林嬷嬷的目光就不由掃向後面的白梅白楓,白楓就悄悄的對她使了一個眼色,她便知道大小姐是知道立春立夏的事了。
林嬷嬷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這樣單個單個的問過去,而不是以家庭為單位的詢問,果然情況又不同。
有父母想要放良,但家裡有兒女不願意跟着走想要留下的,也有兒女執意要走,父母卻不跟着的,還有夫妻兩人的選擇都不相同的,一人選擇帶着兒子走,一人卻選擇帶着女兒留下,最後和離的。
之前林嬷嬷以家庭為單位的問過去,做主的便是一家之主,根本不必要問其他人,可是現在一個一個問過去,情況大不相同。
本來就風雨欲來的林府更是壓抑,一副随時爆開的模樣。
林清婉和林江叫人緊盯着府中的情況,隻防備有事發生時能及時反應,并不出手幹預。
林家這次放走的下人很多,若加上外派到各地的下人,相當于砍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所以混亂在所難免。
好在林江此時還有權勢,不僅有忠仆可以使喚,還能從刺史府和地方駐軍上借人看守,所以各地都沒發生仆人盜竊和貪墨等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