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從門外探頭進來看,正低頭抄書的林溫有所察覺,不有擡起頭來看過去。
小姑娘看到林溫的目光便又縮了回去,片刻後又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道:“我找爹。”
林溫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樓内的一個位置,輕聲道:“去吧。”
小姑娘松了一口氣,爬過高高的門檻就輕手輕腳的去找她爹,到底是小孩子,再小心此時也忍不住好奇的左右張望,見書架之間盤腿坐了好多叔叔伯伯,甚至是花白胡子的爺爺,便忍不住目露同情。
地上那麼冷,坐在墊子上還得盤腿坐,她隻坐不到一刻鐘就腿酸酸的了,他們也是被他們娘親罰的嗎?
疑惑一閃而過,小姑娘已經在角落裡找到了她爹,連忙小步跑過去,樓内安靜,隻有偶爾的翻書聲和幾聲低低地交談,所以這腳步聲便顯得有些大,除了部分人看過來外,更多的人是沒聽見,繼續埋頭苦讀和埋頭苦寫。
小姑娘的爹便在埋頭苦寫,他今天來得晚了,隻占到這個角落桌凳,這裡沒有窗,倒是不那麼冷,但光線也不怎麼好。
且各處的窗都打開,他正面無風,側面卻是飕飕的,所以也并不暖和多少,他甯願坐在窗前,至少光線好,對眼睛更好。
小姑娘跑到她爹身邊,探頭看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她爹停下搓了搓手才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小聲叫道:“爹爹!”
劉書生低頭,驚詫的問,“囡囡怎麼來了?”
小姑娘就湊到他耳邊道:“外祖父和舅舅來了,娘叫你回家呢,哥哥去買肉肉了……”
劉書生明白過來,閱書樓開放的第二天他便叫人去通知嶽父和小舅子了,他沒想到閱書樓裡的書這麼多,他看到那半架子的醫書,便忍不住想到了他嶽父。
他嶽父是個大夫,那是祖傳的手藝,可聽娘子說,家裡也不過有兩本醫書罷了。
若是嶽父和小舅子能從這裡學到些,增進醫術……
正是有了此考量他才使人去送信叫嶽父來,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劉書生立即收拾桌上的東西,把已經抄好的紙張及筆墨等收進托盤裡拿到櫃台,領了他的箱籠後将東西放進去,還了書做好記錄後才與林溫互行一禮離開。
他抄的是二樓那些單冊書,所以借還都得先在櫃台登記,下次他來這本書還是先緊着給他抄,他不用了别人才能借閱。
這也是為了更快的積累更多的書冊。
劉書生牽着女兒出去,小聲的哄着她道:“等爹爹抄好這本書便給你買糖吃。”
小姑娘高興起來,蹦蹦跳跳的跟着父親往外走,“買兩顆,一顆給哥哥。”
劉書生臉上的笑意變深,颔首道:“好,買兩顆,你和哥哥各一顆。”
劉書生一走,立即便有人坐在了他先前的位置上,把地方一占,便立即去櫃台那裡登記領紙墨,他也要抄書!
别人看見座位上的書,雖臉上有些惋惜,但還是轉身離開了。
林清婉在樓裡設置的位置已經夠多了,可依然不夠搶,大部分被要抄書的書生占了,他們一般來得最早,基本上閱書樓一開館他們便進來了。
來晚的人就隻能選了書後找個角落蹲着看,站着看,更多的人則站在書架之間看。
如此持續了兩天,人不但沒少,反而越來越多,有受不了苦的書生先問林溫能否帶坐墊進來。
林溫看了書生一眼,搖頭說不行。
書生惋惜,可第二天閱書樓的櫃台旁邊便堆了一堆的坐墊,任人取用,旁邊還貼了張公告,讓大家友愛互助,互相謙讓,坐一段時間便讓給他人。
還要愛護坐墊,若有超過合理範圍内的損害,以後不會再補充數量。
目前來看,大家還是很自覺的,沒人損害坐墊,每個人坐上兩刻鐘便會起身将坐墊換回去,留給需要的人再取用。
有人看書忘了,也不會有人去提醒或搶奪,任由對方坐着。
領了紙張和墨,登記好名字後,他便從寄存在櫃台的箱籠裡取出筆和硯台來,一同放在托盤裡進去抄書。
閱書樓不給人帶箱籠入内,預防有人夾帶出去,所以櫃台這裡可以存箱籠,若滿了,那就隻能到外面找人幫忙看守。
因此閱書樓才開放不過五天,外面已經有人圈了一塊地方專門給書生們看箱籠,一人一天一文錢。
有錢的書生當然不介意那一文錢,大方的給了,但大部分人甯願把紙墨筆硯揣懷裡,也不要付出那文錢。
給閱書樓抄書,樓裡提供紙張和墨塊,但筆卻要用自己的,所以抄書的也得帶上筆和硯台。
而不抄書的要帶的東西就更多了,為了預防有需要記下來的知識點,筆墨紙硯都是要随身帶的。
将東西放進閱書樓提供的托盤裡,這便端着去找他們要看的書。
占到桌椅的人幸運,可以邊看邊抄,占不到的就比較可憐了,隻能把托盤放在地上,捏着筆将紙張壓在書架上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記錄下自己需要的東西。
林清婉來看過好幾次,她來這之前便是學生,知道這種痛苦和幸福,所以一直想要大家更方便,更舒服些。
可閱書樓明明已經很大了,空間依然不夠用。
林清婉就歎氣,“現在還好,待到明年消息傳出人會更多的,到時可怎麼辦啊。”
林溫攏着眉道:“可以考慮把需要抄的書讓他們帶出去抄。”
林清婉蹙眉,林溫低聲道:“先選些信得過的,最好是蘇州本地的書生,等時機成熟,有人若想把書帶出去抄,那就拿戶籍或路引來登記拿書,我想不會有人為了一本書就敢不要名聲的。”
林清婉看向林溫,意味深長的問,“這是十四哥的意思,還是五哥的意思?”
林溫就低下頭道:“是我想出來的,還未來得及告訴五哥。”
林清婉垂眸想了想,最後颔首道:“好,就照你說的做,”她看着林溫,意味深長的道:“這事便全權拜托給十四哥了。”
林溫心内一松,起身行禮道:“郡主放心,我會盡力做好的。”
是郡主,而不是九妹,更不是我婉姐兒。
林清婉也沒糾正他的叫法,起身告辭。
林溫蹩着腳送林清婉出去,沿路碰到的人皆停下沖她行禮,林清婉颔首回禮,上了馬車後道:“十四哥回去吧,回頭你寫個計劃書給我就好。”
“那五哥那裡……”
“我去說,”林清婉知道他跟林潤也沒多大交情,倒不勉強他去和林潤做報告。
何況閱書樓是她的,他是她的管理員,去和林潤說這些事的确不妥。
隻需要管好閱書樓,林溫對此很滿意,躬身送林清婉離開。
白楓一臉茫然,她隐隐知道這其中或許有些什麼事,卻又摸不到那個點。
林清婉扭頭看向外面,白楓連忙撩開窗簾讓她看得更清楚些。
外面的街道一片繁華,閱書樓到底把這條街道帶活了,每日的人都在增加,有書生在這附近租了房子,以便能更方便的去閱書樓讀書。
不是所有人都上得起學和會去上學的。
官方學校除了縣學和府學外,往上便是京城那邊的太學,國子學之類的了。
而能上官方學校,要麼成績非常好,要麼家世不錯,有入學的名額。
比如林佑和尚明傑,當初這兩個便是用家裡的名額進府學的。
除官學外就是私學了,蘇州以盧氏家學最有名,其他的私學則差很多,因為沒有進士坐鎮。
所以年紀大了的,學識都超過這些私學的先生了,自然不會去那裡讀書,而要去府學和盧氏家學卻又沒有那個資格和才學,他們便隻能在家裡自學。
閱書樓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提供了足夠多的書籍而已,在這裡面看書,有不懂之處,隻要拉得下臉來請教總能知道答案。
而且那些被請教的人也從與他人的交談中擴展思路,得到更多的靈感。
且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學識是比别人高,但對方總有擅長他不擅長的東西,這便是學習。
所以除了閱書樓,旁邊的飯館茶樓也紅火起來,閱書樓裡不能高聲,他們有了問題便會轉移到這些地方争辯。
需要論證支持時又再進樓裡找資料,找到了再出來繼續吵。
這些人要住,要吃,要喝,還要各種日用品,這條街便慢慢的熱鬧起來。
而現在來的人中大部分還是蘇州人士,從轄下各縣跑來的,還有揚州,杭州等地的外地學子,将來,不,或許就是過完這個年,消息傳出去,來得人會更多的。
到時候這條街的繁華會不吝于主街,而閱書樓不僅可能囊括大梁的人才,還有他國的人才也會慕名而來,林清婉擺出來的書實在是太具誘惑了。
而林溫此時提議登記抄書人的戶籍或路引信息便不亞于掌握了這些人的信息。
信息,不論在哪個時代皆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何況還是人才的信息,除了當地衙門,誰能掌握他們的信息?
可林溫此舉相當于把來此的書生信息記錄了下來,其中不僅有大梁的學子,還有他國過來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