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與我向你母親遞一句話,有什麼事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這樣暗中行事,背地捅刀乃小人行徑,難道趙家便是打算這樣立家的?”
尚明傑眼圈一紅,羞愧的退後一步彎腰一揖,轉身便走。
林清婉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白梅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問,“姑奶奶,我看表公子難受得很,他應該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怎麼您還搖頭呢?”
“太單純了啊,趙家實小人,然而我也非君子。”但顯然尚明傑把她當成了君子,所以才那麼羞愧。
不過這次他來倒是給了她一個信息,趙家與林家早就結怨了,至少從趙家那頭看是這樣的。
“讓人去老宅把老忠伯請來,我有些事要問他。”
先輩的事也隻能問老忠伯這些老人了。
可惜老忠伯知道的也不多,他是跟着林智的下人,對林颍的事知道不多,“您祖父去世前見老太爺身體羸弱,便把兵權上交給陛下,且老太爺并不愛打打殺殺的事,對軍中之事也很少過問,别說趙家當時隻是林家軍一不起眼的附庸,就算是林家軍的得力幹将,老太爺也很少與他們來往的,更别說打壓了。”
林智傲嬌得很,他不喜歡軍事,便隻跟父親的左膀右臂來往,有事都隻找他們,所以跟軍中将領來往很少。
還是林江稍長大一些才跟那些将領又聯系勤起來,因顧忌聖上,其中分寸也拿捏得很好,并不會很親密。
“趙家先祖戰死時已是您祖父接掌林家軍,要想打聽那會的事隻能找當年在軍中服役的老兵,但這幾十年戰亂,未必還能找到。”老忠伯想了想道:“除此外便是找手記了,您祖父和父親都愛寫手記,要不您找找?”
林清婉想起林江也有随手記日記的習慣,便點頭道:“那我找找,您也在老宅那裡找找,将一些舊書和手稿找來給我。”
老忠伯想起趙家便很不悅,“兩家既已經撕破臉皮,再不能重歸于好,又何必再費時間去找緣由?您随便找一找便是了。”
“總要查清原因,是有誤會,還是他們為惡卻污蔑先祖,”林清婉肅然道:“以後論個長短時我們也能反駁,總不好叫先祖背了黑鍋。”
反正她是不信林颍會為了殺一個趙家人而填進去那麼多将士的。
自從知道趙家對林家的惡意後,她便跟着林江查過緣由,把兩家的關系撸了又撸,趙家的事迹自然也被挖出來。
趙家先祖跟着太祖一起起義是入了林家軍的,但對方能力有限,林禮逝世時林家軍曾分割過一次,像尚家先祖便是那時分出去另領一軍的,而趙家先祖軍功不夠,隻能繼續在林家軍中任職。
林颍統領林家軍後迅速擴大,戰功赫赫,比他父親,也就是林清婉的曾祖還要威赫,也迅速成為太祖的心腹。
大梁的疆域一點兒一點兒的擴大,可以說有将近一半的天下是林颍打下來的。
當時作為亂軍的大梁與前朝交戰,趙家先祖領命帶一隊人馬去收複青縣,結果在路上遇到埋伏,趙家先祖被敵軍将領斬于馬下,帶去的人馬傾沒,隻逃出了幾個傷兵。
這件事在禮部寫的她祖父的本紀中隻是一句話帶過,更多的筆墨在于她祖父收複河北的戰績,要想知道詳細的,還是得找他留下的手記。
林家人都愛寫手記,除了遺失的一些,還有消失在戰火中的部分外,其他的都被很好的保存了下來。
但太多了,而且林家的男人都很不拘,随手拿起什麼就記在什麼上,很是混亂。
林清婉甚至從裡面找到一本論語,其中有一頁有她爹少年時留下的手記,“傷寒,飲食宜清淡,已不識肉糜,現隻想啃雞腿,雞腿,雞腿……”後面還用墨生動的畫了一個雞腿。
林清婉默默地合上書,婉姐兒的爹,嗯,也是性情中人啊。
林玉濱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捂着帕子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姑姑,你看,這是父親的手記,噗,原來他最怕狗,每次去學堂路過柳樹胡同都能看到一條大狗,他能怕得一身冷汗來。”
林清婉搖了搖頭,推開她道:“一邊看去,我要找你祖父和曾祖的手記。”
林玉濱雙眼閃閃發亮,捧着手記蹦到一旁看去了。
除了書本,先祖們還喜歡在邸報上,甚至是草稿上,戰報上随手記錄些心情,他們的長随很貼心,把這些寫了字的東西都保存下來了。
但也有專門寫随筆的筆記,林清婉便先翻了那些,然後是戰報,邸報和草稿。
她并不急,反正跟趙家的怨早已結下,所以她看得很仔細,這讓她知道了不少事,而這些事都是林江未來得及告訴她,或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她知道了大梁太祖皇帝石謙左腳有六指,之所以跟林禮認識,便是他在河裡偷偷泡腳時被林禮看到了,兩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因此吵了起來,還打了一架……
這件事被記在一本早已泛黃的冊子裡,隔着文字,林清婉都能感覺得到先祖記下這件事時的憤怒,裡面還罵了石謙兩句,覺得對方太過小肚雞腸,他不過是好奇多看了兩眼對方便口出惡言……
林清婉往後翻便又看到先祖的自省,看日期是隔了兩天,他的語氣和緩了些,言及石謙也并非一無是處,而自己失禮在前,也難怪對方會生氣,并對此事表示歉意。
不過先祖林禮不打算道歉,因為石謙真是太讨厭了。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繼續往後翻,沒幾天,先祖林禮又和石謙打起來了,這一次打得比較厲害,直接驚動了兩家家長,倆人都被揍了。
林清婉決定把這本筆記收起來,等林玉濱再大一點才給她看,不然祖宗的形象就沒了。
她直接翻找到林家軍建立前後的筆記,林禮的字越發沉穩,但内容也更加驚心,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就是江南也陷入兵亂之中,林氏已經不能獨善其身。
林清婉略過他起義的糾結不看,直接翻到了後面,關于趙家先祖,林清婉隻找到了一句話,“有江都有識之士趙某捐糧十擔,并以次子參軍,其父心狠,有魄力,可惜其子不及其十分之一,但略有文采,可為文書。”
林清婉丢下這本手記,找下一本,但不管是林禮還是林颍,手記中涉及政事和軍事的很少,大多是記載生活中的事,有時天空中的一抹斜陽他們也能洋洋灑灑寫下一大篇文章,除此外便是對孩子的教育,以及看到的一些不平事,以及吐槽的一些話。
比如林禮就曾在手記中吐槽石謙用飯隻愛肉,一點兒也不養生;林颍還在一本手記中暗諷當時的一位禦史納太多妾……
林清婉看着可樂,就把這些手記當雜記看了。
“姑姑,您是不是要找這段?”林玉濱突然捧了一張紙過來,小臉一片嚴肅。
林清婉看了她一眼,接過看起來,這是一張皺巴巴的戰報,似乎被人揉過,後來被人攤開,卻又折了起來。
上面有朝廷訓斥林颍指揮不當的内容,正是趙家先祖戰亡的那一場戰役,上面有林颍的筆記,力透紙背,透過那暗淡的字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愚蠢之極,不聽校尉之言死有餘辜,惜我兩千将士,其人不堪用!!!”
這顯然是評論趙家先祖的。
林清婉挑眉,“你這是在哪兒找到的?”
“那個箱子裡。”
林清婉過去翻找,但再找不到關于此事的信息,趙家人的信息也未曾再出現過。
林清婉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你說你曾祖要是這麼看不上趙家先祖了會怎麼對接他位的兒子?”
林玉濱蹙眉道:“至少也會不喜。”
這就是趙家為什麼覺得林家在打壓他們的原因了,甚至還把其先祖戰死的鍋扣在了林家頭上。
林清婉撇了撇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古人誠不欺我也。
她将那張戰報疊好,重新放進箱子裡道:“好了,我們将這些手記整理成冊,以後好傳給子孫,便先從你父親的開始吧。”
林玉濱憤怒,“那趙家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他們污蔑曾祖……”
“他們并沒有往外傳,難道我們要把這手記寄給他們?”林清婉笑,“隻怕真寄過去澄清他們會更惱怒。”
畢竟林颍給趙家先祖的評價可不怎麼樣,以趙家的人品,到時候隻怕要瘋。
林清婉不怕與趙家為敵,卻怕對方發瘋。
與瘋子相争,玉石都能磕下一層皮來。
但是林清婉卻把尚明傑叫來,把這張手記給他看,“我找了許久,先祖留下的手記中也就隻有這一張涉及到趙家,話雖不是好話,卻也能證明先祖清白了。”
尚明傑羞紅了臉,愧疚道:“我回去就和母親說。”
“不必了,”林清婉攔住他道:“先祖為我林家所害,這隻怕是從你外祖便開始的認知,你舅舅們和母親從小便也這樣認為,要想推翻他們的認知太困難了,他們也不會接受的。”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先一輩的事我已經管不了,隻希望你們這些後輩能夠知道事情真相,别被仇恨所惑才好。”
尚明傑低頭應了聲“是”,滿眼信任的看着林清婉道:“林姑姑,您放心,這事我不但會告訴妹妹,也會告訴表兄弟們的,讓他們不要再誤會。”
林清婉嘴角一挑,“随你,隻是這事别讓你母親知道了,小心她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