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濱沒有久留,用過午飯後便借口府中事務繁忙,要回家幫小姑而告辭。
尚老夫人本還想她要是說外頭不安全要早回就趁機把人留下住兩天,祖孫倆也好培養培養感情。
但林玉濱說府中事忙,她倒是不好留人了。
林家隻有姑侄二人,林清婉年紀也不大,可不得玉濱多幫着點兒。
尚老夫人歎息一聲,隻能想着來日方長,然後讓尚明傑把他表妹送回去。
“送到别院再回來,路上多帶幾個人,别毛毛躁躁的讓流民沖撞你妹妹。”
尚明傑應下,屁颠屁颠的去準備。
林玉濱本想拒絕的,但見尚明傑已經跑了,便隻能搖搖頭跟上。
現在可沒有流民敢沖撞林家的馬車,林家别院那一戰昭示了林家的力量,又有人記起了林禮和林颍的戰績,誰敢去惹?
尤其是那天晚上中途退走的那一百多個流民,如今想起來還膽寒呢。任誰隻要想一想同去的那四百多個同伴都死在當晚便不由心生寒意。
可要說複仇又不至于,因為林家算是蘇州城中對流民最友善的家族了。
現在他們吃的米,蓋的被子都有林家捐贈,甚至他們能那麼快的在這個城落腳也是因為林氏的族長勸服了其他大家族接納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流民們對林家是又懼怕又尊敬,且又感激,遠遠的看着有林家标志的馬車便行禮,然後就躲開,是輕易不敢靠近的,更别說惹事了。
林玉濱撩開窗簾,看着路邊乞讨的難民遠遠看見她的馬車便避到巷子口,然後對着她彎腰行禮,目送她的馬車過後才從巷子口出來。
她放下簾子,想着他們衣衫褴褛的模樣有些難受,卻更深刻的體悟到了小姑說過的“林家要立于亂世,必得力量與品德并重才行。其二缺一不可。”
力量讓人畏懼,品德讓人崇敬。
可是現在林家顯然品德已備,力量卻有些後續無力啊。
林玉濱在憂愁,騎在馬上的尚明傑卻在震撼。
自從林家别院回府後他就再沒出來過,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此時見大家對林家又敬又怕,不由好奇。
他豎起耳朵去聽兩邊百姓小聲的議論,這才知道隻是短短幾天,林姑姑便将林家再一次打進了人心底。
他不由沉思,林姑姑也不過比他年長一歲罷了,她能做一家之長時他卻連自己将來的出路在哪裡都不知道。
尚明傑有些恍惚的跟着車隊到了林家别院。
他跳下馬,沉默的走到車前,伸手要扶林玉濱下車。
映雁先小姐一步下車,打開他的手後轉身将大小姐扶下來,真是的,二表少爺一點兒也不注意影響,都多大了還跟小時候似的。
尚明傑也不生氣,轉身看向洗硯,洗硯立即從馬上拎下來一個包袱交給他,
尚明傑則将包袱遞給映雁,對林玉濱道:“表妹,這是我的一些積蓄,我知道你們府裡受傷的人很多,現在藥材又貴……我也沒藥材給你,這點錢你先拿去用,等大哥大嫂回來,我再與他們要些給你。”
林玉濱驚奇的問,“大表哥欠你錢?”
“不是,”尚明傑搖頭道:“但大哥說過,我要是缺錢使就去找他要,反正都是從公中支,你别擔心。”
林玉濱抽了抽嘴角,拎過包袱就塞他懷裡道:“你覺着我像是缺錢的人嗎?這點錢你自個留着用吧。”
尚明傑糾結的抱着包袱,“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表妹就收下吧。”
姑父不是把家産都捐了嗎?
尚明傑覺得,就算現在林家不缺錢,那肯定也不會多有錢,他能湊一點是一點。
“小心二舅母知道了揍你,”林玉濱意味深長的道:“如今日子都難過,你幫着姑姑家,卻不助舅舅家,也太不一視同仁了。”
尚明傑臉色一紅,直接把包袱塞她懷裡,“給你便拿着。”
說罷轉身就跳上馬離開,他現在不敢說自己能完全做自己的主,但他會努力的。
林玉濱抱着包袱看着他打馬跑遠,心裡有點兒難過。
“大小姐?”映雁有些擔憂的看着她。
林玉濱回神,“嗯”了一聲,轉身進門。
映雁連忙追上她道:“大小姐,包袱重,還是我來拿着吧。”
林玉濱當沒聽見,轉而問道:“姑姑呢?”
迎上來的谷雨躬身道:“姑奶奶還在與族長老爺商量事情呢。”
林玉濱腳步一轉,回自己的院子,“那我先不去打擾姑姑了。”
她打開尚明傑的包袱看,裡面包的是一個小箱子,沒有鎖。
她直接打開,隻見裡面放了三錠金子和八錠銀子,還有無數的金銀裸子,顯然是積存很久的。
林玉濱跟他一塊生活了幾年,深知他花錢沒個數,領了月錢,或是得了賞都是交給侍墨拿的。
平時出去買東西隻看好惡,從不在乎價錢的。大部分都是記在尚府的賬上,由尚府來結賬,但也有不少是要他自己花錢的。
比如給姐妹們的禮物,他就從來沒用過府裡的錢。
可以想見他存這點錢有多難了。
隻怕這些錢是他全部的積蓄了。
林玉濱苦笑,他倒是真心,卻忘了再過不久就要過年,到時候免不了要與同窗和朋友出去飲宴,到時候不得出錢?
以前她覺得真心難得,現在卻覺得真心也很讨厭。
林玉濱看着箱子裡的東西抿嘴,使勁兒的将眼裡的眼淚憋回去。
映雁和碧容忍不住相視一眼,想勸,但又知道此時大小姐必定不想她們看見,便隻能低頭退下。
映雁拉着碧容小聲問,“姑奶奶和族長老爺在說什麼?”
“不知道,隻是正院那邊隻留了林管家和鐘大管事,就連白梅姐姐和白楓姐姐都被遣出來了,顯見是大事了。”
映雁擔憂的回頭看了屋裡一眼,歎氣道:“那就再等等。”
碧容咬了咬嘴唇問,“你說大小姐是怎麼了,二表少爺對我們林家如此上心不是好事嗎?”
“光二表少爺上心有什麼用?”映雁朝外努了努嘴道:“得尚家也上心才行啊。”
以尚家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兩家的婚事玄得很。
“可大小姐上哪兒再去找二表少爺這樣有心的人?”碧容憂愁的道:“這個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倒是其次,就怕對嫡妻不夠尊重,萬一碰上那等寵妾滅妻的……”
“呸呸呸,我們家大小姐就那麼倒黴啊。”不過映雁也很擔憂,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還是怪這個世道不好,太亂,如果是太平盛世,就算嫁不得尚二少爺,大小姐也可選個家世一般的,有林家鎮着,至少不敢欺負大小姐吧?
可這是個亂世,總有家族自顧不暇時,家世一般的要麼可能護不住大小姐,要麼可能一飛沖天後反過來欺負大小姐,這樣的事她們聽的還少嗎?
兩個丫頭歎息,皆為主子憂愁起來。
而正院裡的林清婉正跟林潤四人商量大事呢。
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着四個盒子,裡面各裝了一沓紙,林潤摸着潔白柔軟的竹紙贊歎不已,“浸潤保墨,綿韌平整,的确為紙中上品,婉姐兒,你果然考慮清楚了嗎?”
林清婉淺笑道:“這麼大一筆生意我獨自一人也吃不下,不找宗族合作,難道我還去找外人嗎?”
林潤歎氣,放下紙對她一揖到底,“是五哥狹隘了,婉姐兒你放心,于這件事上,我都聽你的,宗族那邊你不必擔心。”
林清婉颔首,“那就勞動五哥了。”
竹紙是昨天才做出來的,很早之前林清婉便想過這東西做出來她要怎麼用。
在暴民事件前她是想着自家就能經營,但經過暴民之事,她卻願意把心兇放得更寬,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一些。
林潤那天來得及時,這段時日宗族那邊雖多有不滿,但對她的提議卻都采納了。
如果說她一個人拿着竹紙是在江湖中掀起大浪,那林氏宗族拿着竹紙則是在大海中掀起大浪,何況于她來說,最重要的其實是竹紙旁邊放着的草紙。
那才是海嘯。
不過顯然此時無人将它放在眼裡,包括林潤。
林清婉點了點桌上放的草紙道:“五哥,竹紙的秘方我不能給你,但草紙卻沒問題。不僅如此,我還要匠人們親自教族人們制紙。”
“制紙?”
“對,”林清婉道:“之前不是讓您統計願意幫助流民的名單嗎?您去通知那些族人,就說我說的,凡是他們的家人想學制紙都可以來别院找我。”
“這怎麼行,”林潤雖不在意這草紙,但也知道一個秘方有多難得,“這麼多人學,你還能保住秘方嗎?”
“我本來也沒想保留,不過若能将秘方的範圍暫時限制在宗族裡自然更好,”林清婉笑道:“好歹讓我們宗族先占了先機。”
林潤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怎麼,你還想把這秘方傳出去?”
林清婉意味深長的道:“好東西就要與世人分享嘛。”
放屁,那你怎麼不把竹紙的秘方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