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在道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還要再做一次道場,下午便離觀歸家。
因為中元将至,道觀裡的人漸漸多起來,都是來給家中已逝的家人供靈位香火的。
尚老夫人怕林文澤人小被鬧,就讓映雁帶他在客房呆着,别出來亂走動。
可林文澤哪裡呆得住,一個勁兒的鬧着要往外面去,林清婉見了便笑道:“算了,我帶他去道觀後面吧,那兒人少,比較清靜。”
尚老夫人同意了,林清婉就牽了他的手往後面去。
離了前面的人聲鼎沸,林文澤的面色慢慢好起來,又恢複了活潑,松開林清婉的手就往前跑去。
林清婉笑着跟上,因為是在道觀,所以大家沒有喧嘩,反正林文澤的小短腿跑得再快也跑不出他們的視線去。
林文澤跑過轉彎,悶頭就要沖昨天最喜歡的桃林裡去,林清婉跟着他轉過了彎,卻眼快的看到樹下抱在一起的人。
林文澤的動靜不小,倆人被驚動,穿了道袍的道姑驚了一下,扭頭就要看過來,抱住她的人卻一把按住她的頭,緊緊地把她的臉按在自己懷裡,臉色蒼白的看着林清婉。
林清婉眼中閃過驚詫,卻已經手快的扯住林文澤,将他抱起來。
後面的丫頭婆子也趕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幾個也看到了抱在一起一動不敢動的人,婆子面臉色微變,張嘴就要呵斥。
林清婉卻已經轉過身來瞪了她們一眼,抱了林文澤便轉身走,低聲道:“出去!”
白楓和映雁最先反應過來,領着人退出去。
林清婉回頭看了一眼抱着道姑不動的男子,轉身離開。
轉過彎去,裡面的情景便看不到了,林清婉站在轉角裡頓了頓,還是領着衆人離開了。
林文澤不解,委屈的指着桃林的方向道:“去,去……”
林清婉就摸了摸他的臉笑道:“一會兒再去,我們先去找找蟲子。”
說罷将他放在旁邊的草叢下,讓他去找蟲子,映雁立刻機靈的上前引他去玩,林文澤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非得去後面的桃林。
其餘丫頭婆子則斂手垂目的立在一旁,繃緊了脊背。
林清婉背着手站了一會兒才冷聲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希望你們能管住自己的嘴巴,若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不論是誰傳的,我隻拿你們問話。”
丫頭婆子們脊背一寒,紛紛跪下應了一聲。
林清婉便揮手道:“下去吧。”
衆人便退了下去,隻遠遠的站着。
林清婉背對着轉彎處站着,白楓讓婆子們攔在了路口,将要過來遊玩的信衆勸走。
許久,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這才獨身走出來,見那些丫頭婆子遠遠的站着,他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看了一眼背對着他的林清婉,連忙上前行禮,低聲道:“多謝夫人。”
謝她什麼沒宣揚出去,更為他們把住了路口。
林清婉回身打量他,見他衣着不俗,至少能穿錦绫,不會是貧寒之人。
這個年紀,既不認識自己,那就不會是蘇州人。
林清婉問道:“那姑娘走了?”
青年臉一僵,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清婉便點頭道:“既如此,公子也離開吧。”
青年沒想到她等在這裡竟然隻有這麼一句話,驚詫的擡頭看向她。
林清婉對他微微一颔首,“我侄孫很喜歡桃林,我要帶他進去玩了。”
青年攥緊了拳頭,默默地讓到了一旁。
林清婉招手叫來林文澤,牽了他的手正要走進去,她又頓了頓道:“公子既有心,何不再有誠意一些?”
青年一時沒反應過來林清婉的意思,直到她牽着孩子的手轉過彎去,背影消失,那些丫頭婆子也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經過,他才明白過來。
這就算,完了?
青年想了想,連忙往外走去。
林清婉一到桃林就松開了林文澤的手,讓他去玩兒。
下午尚明傑來接他們回府,一行人才下山就見下頭停了不少的車,林家的馬車在後面,前面的兩輛馬車讓到一旁,顯然是要讓他們先行。
一行人才下台階,為首的一輛車上便下來幾個人要請安。
林清婉扭頭看去,這才看到錢夫人,她微微一笑,讓護衛們放行。
錢夫人就帶了一個姑娘上前,行禮道:“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郡主,這是我的大女兒,魚魚,快上來拜見郡主。”
站在她身後的姑娘臉色蒼白,小步上前蹲下行了一禮,“拜見郡主!”
林清婉見她搖搖欲墜,似乎就要站立不穩的樣子,連忙伸手扶住她,笑道:“不必如此多禮。”
想到她似乎是第一次見她,林清婉便看向白楓,白楓連忙遞給她一個荷包,裡面裝的是一塊玉,慣常給世交家孩子的見面禮。
她塞給錢姑娘,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呢,這個小玩意你拿去玩兒。”
錢夫人本來因為女兒失禮提着的心微微松下,趕緊又讓她拜見尚老夫人和楊夫人及趙氏,三人也都笑眯眯的給了見面禮,這才話别,各自上車。
錢家的馬車避在一旁,讓林家的馬車先行,等他們都過了,這才跟上。
馬車裡,錢姑娘捏緊了林清婉給的荷包,她母親見了便笑問,“林郡主送了什麼?”
錢姑娘低着頭道:“是一塊玉。”
錢夫人就點頭道:“當時你妹妹第一次見她,給的也是一塊玉。”
她憐惜的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含笑道:“這次回家多住一些日子,待過了中秋再回道觀好不好?”
錢姑娘擡頭扯了一下嘴角,點頭應下了。
錢夫人看出女兒有心事,但她向來心思重,知道她問了也是白問,所以話到嘴邊也隻能幽幽地一歎。
錢姑娘卻不像以前一味的低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此時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前面的簾子,好似能透過簾子看到前面林家的馬車。
半響,她才問道:“母親,林郡主守寡多少年了?”
“有八年了吧,怎麼?”
“她不寂寞嗎?”錢姑娘輕聲問道。
錢夫人吓了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聲喝道:“你這胡言亂語什麼?郡主巾帼英雄,怎會囿于兒女私情?”
錢姑娘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她睜着大大地眼睛看着母親,眼睛裡全是淚水。
錢夫人吓了一跳,連忙松開手,掏出手帕給她擦淚,低聲問道:“我的兒,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錢姑娘咬着嘴唇問,“巾帼英雄就不會累嗎?”
“你……”錢夫人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問道:“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林郡主守寡還是改嫁,自有林家和謝家去操心,你何必糾結于此事?”
錢姑娘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而此時林府的馬車裡,楊夫人也幽幽地一歎,道:“錢姑娘,可惜了。”
林清婉正喂林文澤喝水,聞言擡頭笑問,“母親何出此言?”
楊夫人就瞥了她一眼,點着她的額頭道,“你忘了,她是錢夫人的大女兒,沒看她年紀似乎比你還要大些嗎?”
楊夫人說到這裡一頓,盯着林清婉看了好一會兒,蹙眉道:“不對呀,我記得你比錢姑娘要大兩歲,怎麼你看着倒比她年輕?”
一旁的楊嬷嬷笑了,撫掌道:“夫人您仔細看,二奶奶跟八年前哪有什麼區别?不過是妝容成熟些,看着長大了而已,其實這面容還是一樣的。”
楊嬷嬷說時并沒有多想,一說完也愣了,呆呆的擡頭看向林清婉。
楊夫人也盯着林清婉看。
林清婉就笑道:“嬷嬷這樣誇我,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覺得開心非常。”
楊嬷嬷和楊夫人眼中便有些迷茫,難道真是她們記錯了,林清婉隻是比較會保養?
林清婉問,“她隻比我小兩歲,那應該早就成親了才是,怎麼還做姑娘打扮?”
楊夫人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歎氣道:“你忘了,當年流民在蘇州城中作亂,有一小股流民闖進了錢家,這位錢姑娘就是當年那個錢家的小姐,那件事後她先是被送到了庵裡,因不愛佛,這才轉修道,這些年一直做女居士,不過逢年過節錢家才會接了她家去。”
楊夫人扭頭看着外面漸漸遠去的道觀道:“這道觀本隻是小觀,清幽而安逸,所以錢老爺才讓她在此修行,時常捐錢關照道觀,這兩年來往蘇州的人多了,連帶着這小道觀的香火也盛起來,我們就是因為錢家的介紹,才常來這裡修行的。倒常碰到這位錢姑娘,實是個内秀的姑娘,一生都囿于這道觀,實在可惜了。”
林清婉問,“錢姑娘想嫁人嗎?”
楊夫人笑,“這個誰知?反正錢家從未替她張羅過。”
林清婉繼續問,“那錢姑娘可想回家?”
楊夫人挑眉看林清婉。
林清婉就笑道:“雖是女居士,但她不缺錢,未必就不比尋常婦人自在,關鍵在她怎麼想。”
錢姑娘怎麼想的,她并沒有告訴父母,一回到家,她的身體便有些不好,錢老爺和錢夫人憂心,連忙請了大夫來給她看。
不過是郁結于心,大夫對這個病拿手,照常開了一副藥就離開了。
錢家前腳送走大夫,後腳一個官媒就敲開了門要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