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晟知道祖父要去揚州授課,也很高興,他知道祖父面上淡然,似乎對現在平淡的生活樂在其中,但其實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志向。
在楚國時,是因為楚帝相逼,想要利用祖父的聲望達成自己的目的,祖父為了不參與其中才賦閑家中。
而現在梁國雖也想請祖父出仕,但祖父不應,梁國也不逼,随他去留。
所以祖父教不教書自然也全憑自己的選擇。
可江陵的書院已敗,姬元想要重新組建起一個書院談何容易?
林清婉請姬元前去揚州的府學不過是走的第一步而已,以姬元的聲望,最後肯定不可能隻留在揚州的府學而已。
姬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隻要走出第一步,祖父就不會困在池水之中。
“祖父,等孫大人到後我們就放出消息吧。”
姬晟從不是清高之人,自然也知道因勢利導。
姬元就笑:“傻孩子,你以為這消息還用我們放嗎?隻怕不等孫大人上門,林郡主想請我去揚州授課的消息便已傳出去了。”
姬晟一呆,問道:“這消息放得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周刺史近日來整理内務,可是惹了不少人的眼,”姬元道:“如今已到要緊時候,之前積累下來的難辦案子也都判得差不多了,你别看現在城内一片平和,不過是因為有林郡主鎮着,那些人的長輩算不到周刺史頭上,不然他這刺史之位早坐不穩了。”
“一味的強硬雖能顯公正,但也易壞事,”姬元道:“留那些人在城中,遲早會出事。而那些人也不見得還想繼續留在蘇州,不過是丢不起這個面子。”
“我去揚州,倒給了那些好面的人一個離開的理由。”
所以到時姬元離開蘇州,肯定會有一大批人跟着他離開,美其名曰去聽課!
姬晟瞪大了眼睛道:“那不是禍水東引嗎,揚州刺史能願意?”
姬元就笑,“你别忘了劉沛是接的林江的位置,他算是林氏一派,而且這些人對蘇州來說是禍害,對揚州來說卻未必。”
姬元撩起簾子,讓孫子看外面熱鬧的街道,輕聲教導他,“你看現在的蘇州,其勢頭揚州能比嗎?”
“一個閱書樓便引來天下學子無數,更何況我還定居在蘇州城中?”姬元輕聲道:“可是揚州才是江南道的官邸所在,論繁華,十年前的蘇州是遠遠比不上揚州的。”
畢竟揚州才是江南道的政治中心,當時商業,教育等都以揚州為首。
可林清婉先是弄出了草紙和竹紙,讓蘇州吸引來大批書商,又建了閱書樓,更是引來無數讀書人。
這些人不僅自己來,還會帶下人,有的甚至是舉家搬來蘇州,這些在這裡要吃穿住行,哪一項不要錢?
以前蘇州的綢緞、瓷器和茶葉等大多要運到揚州,再從揚州發往各地,現在卻能夠直接在城中找到有意向的客商賣出,直接省了一段路,彼此都便宜。
所以蘇州盛了,揚州的勢頭便有所回落。
此時将這些刺頭分往揚州是雙方都得利的事,不應該是三方,包括那些刺頭不也全了面子。
姬元笑道:“人家是一石三鳥,林郡主此計,連帶上我,卻是一舉四得了。”
蘇州,揚州,他,還有那些犯了事被罰且又好面子的人,都得了好處。
姬晟咋舌。
姬元就慈愛的看着他道:“所以你要學的事情還多着呢。”
姬晟驚訝了好一會兒就道:“祖父也很厲害,您明明整日坐在家中下棋,卻還知道這麼多事,甚至能算到林郡主的意圖。”
姬元就哈哈笑道:“你管家爺爺每天都要派人出去買新鮮的菜蔬,一去就是半天,你以為他們真的隻是去買菜而已?見微知著,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
“不過,請祖父去揚州并不需孫大人親自出面,林郡主還大費周章的将人從揚州請來,這是為我們祖孫撐腰來了,回頭你幫祖父送一本棋譜去林府,算是道謝。”
“什麼棋譜?”
“草木譜。”
姬晟瞪大眼睛,“這不是項爺爺一直求而不得的棋譜嗎,您怎麼舍得送給林郡主?”
姬元笑而不語。
孫槐兩日後果然到了蘇州,他先去刺史府住下,然後立即讓人送了拜帖給林清婉,第二天便上門拜訪,和林清婉說了不到一個時辰的話便一起冒着烈日前往姬宅。
兩日前蘇州城已隐隐傳出風聲,都說林郡主想請姬先生到各地府學巡講,以解天下學子之惑,這第一站就是揚州。
因為這消息無根無據,且是突然出現,加之姬元先前在楚國多年都深居簡出,大有隐居之勢,所以大家都認為是謠言。
可現在連孫觀察使都來了,他還跟林郡主去姬宅了,大家瞬間打起精神,緊緊盯着姬宅。
現在蘇州城中的書生,絕大多數都想親耳聆聽姬先生教誨,可惜他自來蘇州後也是深居簡出,偶爾去文園,若能碰到請教問題,他倒是會解惑,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問,到底與講課相差甚遠。
何況學生們也不好意思一直提問題,所以不少人心中都有憾。
這次悄悄流傳的這個消息對大家來說可是個好消息,但對部分人來說卻算不上多好。
因為這些人前段時間剛在姬宅門口态度不遜,雖然未曾口出惡言,行動上也沒太過分,可态度已表露出來。
此時姬元若得勢……
幾人也隻能寄希望于姬元不記得他們了。
孫槐與林清婉一直留在姬宅,直到用了晚飯才告辭離開。
孫槐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高興不已,臨走時還連連與姬先生行禮,讓對方不必多送。
待出了姬宅,孫槐便請林清婉先上車,“林郡主,我還會在蘇州多停留兩日,您可有其他的吩咐?”
林清婉就笑道:“孫大人客氣了,我此次回蘇是休假來的,可巧我那侄孫才滿周歲,接下來也隻含饴弄孫,待中元節祭過先祖便離開。”
孫槐就知道林清婉無意再繼續插手此事,他心中不由感歎,她牽好了線,接下來正是收功之時,她卻在此時收手,可見是不想居功了。
孫槐如今哪還敢當她是當年的小姑娘?
哪怕林清婉不想居功,他也不可能一丁點不給她。
不過他也沒多說,送林清婉上車,目送對方離開後才上車去刺史府。
既然來了蘇州,自然要巡視一下,了解一些蘇州的情況,他是周刺史的直屬上司,周刺史自然要全程陪同。
姬家也開始忙着打包行李,兩天後與孫槐一起前往揚州。而周刺史要設宴款待孫槐,帖子自然也給尚家和林家下了。
林家這邊是林潤去,尚家這邊則是尚明傑去。
也不知他是正感興趣,還是為了賣林清婉面子,他還抽了半天時間帶着一批官員去女學遊了一圈。
所以大家都忙起來了,林清婉反而更清閑了,一連兩日都沒行程安排,眼見着七月将近,她幹脆帶着尚老夫人,楊夫人和趙氏去道觀裡做善事。
林清婉沒回來時,趙氏還偶爾出門逛逛,但自林清婉回來後,她便習慣性的隐居起來,好似半個透明人一樣。
這次出行也一樣,雖一直随侍在尚老夫人身後,卻少有存在感。
直到聽說林清婉這次離了蘇州就要去幽州,她這才插口道:“不知郡主可否帶些東西去給家夫?”
林清婉就笑道:“當然可以,就是親家母不提,我也要帶些土特産去給她舅舅的。”
尚老夫人松了一口氣,對林清婉的稱呼更滿意,在她看來,公公和舅舅,自然是舅舅更親近些。
至于林清婉對趙氏的稱呼,她習慣性的忽略了。
她高興道:“先害怕麻煩林姑姑,所以想着還是讓下人得空了再帶去好。”
林清婉就誠懇的道:“老太太這是把我當外人看呢,我去幽州,還有比我更便利的人嗎?且下人再好,也沒有我們親自去看一眼放心啊。您隻管收拾東西,大不了多帶幾輛車幾個下人便是,難道我們家裡還出不起幾輛車和車夫嗎?”
“這倒是,”聽林清婉這麼說,尚老夫人更高興了,握住她的手道:“倒也不是和林姑姑客套,這不是想着你去做大事,隻怕你帶多了行李累贅嗎?”
林清婉笑眯眯的道:“不要緊,雖累一些,但好在放心啊。”
既做了好事,她當然不可能不認,和尚老夫人說了幾句,這件事便算是定下了。
一旁的趙氏心中犯悶,雖然她提的條件林清婉答應了,可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可不怪嗎,因為尚老夫人将所有的功勞都記在了林清婉頭上,一回到家,便把尚明傑叫到跟前,當着趙氏的面就讓他以後多孝敬林清婉。
看,為了你老子的事,林姑姑都快耽誤公事了。
一旁立着的趙氏:……
合着主動提起此事的她就一點功勞都沒有了,竟然還讓她兒子去孝敬林清婉。
不過這些話她也隻敢在心裡面念念,不僅不敢說,連面上也不敢顯的。
楊夫人看着林清婉将林文澤哄睡,端了一杯茶給她,似笑非笑的道:“人的退讓會成為習慣的,一次退,兩次隐忍,三次讓步,将來再想立足就很難了。你這軟刀子倒是夠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