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聰乖乖的窩在護衛懷裡,待上了馬車才道:“小叔放心,皇帝不會來追我們的。”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才進宮時,他讓我與他一同住,連吃飯都要看着,出了京城後,我的馬車就在他的車之後,隔個一時半刻他就要派人來看一眼。”項聰道:“待走了五六天,他派人來的次數便少了,但每日也要來四五次,及到了邵州,他一開始是讓我住在他正房的耳房裡,每日都能看見我。”
“十二日前,祖父守城滿一月,派兵送回戰報,說已是強弩之末,隻怕要為國盡忠了,他就讓我搬去了與三皇子同住,三皇子住在院子的正房,我則住在耳房。每日隻問一句,而到了最近,他已不再派人問我,估計都想不起我這人了。”
當然,他的生活條件也是直線下降,好在臨走前,他祖父給他塞了不少金片,憑着這些金片,他也就住得差些,吃的和用的還好。
項敏默然無語,咬了咬牙,還是一句話都不曾說。
項聰就湊到他面前問,“小叔,祖父是不是死了?”
項敏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胡說什麼,你祖父好着呢。”
項聰本來已經抽着鼻子準備哭了,聞言一愣,擡頭道:“這怎麼可能,祖父沒死,你怎麼把我偷走了?”
項敏忍不住又敲了一下他腦袋,但還是低低笑道:“梁軍攻破都城了,你祖父投梁了。”
項聰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
但見小叔臉上神色不像說謊,項聰總算是回過神來,他一把抱住他的腰,驚惶道:“小叔,我們快逃命吧,我們改騎馬吧,那樣快一點。”
項敏臉上的笑容微淡,抱着項聰道:“别怕,京都封鎖了消息,楚帝一時收不到城破的消息,我們應該感謝他近來對你的疏忽,你失蹤應該也不會很快報到他那裡。”
項聰小小的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怕怕的,他雖然才九歲,卻也知道自己跟在楚帝身邊是做人質的。
他祖父為楚國盡忠他則無事,若是有丁點差池,他的小命也就玩完了。
可他知道讓他祖父叛國難,忠國卻也很容易,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來做這個人質就是走個過場,等京都城破了,他也就能回家了。
所以一路雖奔波,日子也不好過,他卻隻當秋遊。
此時猛然知道他祖父投梁,不免後怕,隻覺得後脊背涼涼的。
項敏摸了摸他的頭發,安撫他道:“大伯将家中的死士都派出來了,也與梁國的鐘将軍林将軍打過招呼,我們隻要進了梁軍勢力範圍便安全了。”
楚帝是扣了項聰做人質,但私心裡,他并不覺得項善會叛國,這樣做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
項善能為他們拖延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大大超出了楚帝的預料,也因此項聰的作用也隻剩下讓他彰顯優待功臣之後這一作用了。
他知道,項善多半要戰死在京都,之後項家人應該會來接項聰,他腦海中曾閃過項家人來接項聰時他該如何嘉獎他們。
可唯獨沒想過項家人會偷偷地将項聰帶走,所以項聰失蹤的事一報上來,他第一直覺便是,梁蜀将人抓走,要以項聰威脅項善,第二才是項聰有可能被人販子抓走了。
直到此時,他也沒想過是項家人幹的。
項聰要是被人販子抓的也就算了,要是落在梁蜀的手上,那對楚國來說可大大的不妙,因此他派了不少人去找。
帝王的态度直接決定下面人的行動力,見皇帝的焦急隻是面上,底下的人便也不多用心。
找了一個晚上沒找到,正想用不存在的人販子報上去時,被封鎖的消息忠于到達了邵州。
京都失守,項善帶着殘存的楚兵投梁了。
項善死戰,對楚國沒多大影響了,最多是讓更多的人燃起對梁蜀的仇恨;可項善投梁,對楚國的影響無異于地動。
不說民間崇拜他的百姓,就是朝中不少大臣都心生動搖,楚國是不是已經是強弩之末,已經差到連項将軍這樣的人都投敵了。
這種動搖是從心間最深處起,心戰一點兒也不比前線的戰争小,一旦戰勝,其作用是巨大的。
至少消息一傳出,鐘如英和林信往南推的阻力便減少了一半,楚軍士氣低落,幾乎是雙方一交戰,楚軍才顯出頹勢,立即就有将官帶着士兵投降了。
這種恐慌直接蔓延到了邵州,楚帝這才知道自己留項善死守都城是多麼錯誤的決定。
他應該把項善帶着的,他忌諱的是他對楚國,對朝廷的影響力,但他最大的作用也是這個。
有他在,楚國就暫且亂不了,有他在,軍心就是穩定的。
楚帝呆坐在内室之中,默然不語。
一步錯,步步錯!
他的貼身内侍心驚膽顫,忍不住低聲安慰道:“陛下先前顧慮也沒錯,留下項将軍,他對朝廷和楚國影響如此之大,若是他和陳象一樣先反了陛下,那可怎麼辦啊?”
楚帝呆滞的目中漸漸堅定起來,沉聲說道:“你說的不錯,朕沒錯,錯的是項善,他果然有反叛之心,傳令下去,朕要項氏一族的人頭,以慰我前線戰死的将士英魂。”
而此時,項敏已換了馬,帶着項聰連夜進入了林信的勢力範圍,這裡還是前線的範圍,他沒敢多留,簡單用了早飯後便又帶着項聰離開。
這不是回楚都的方向,而是去蘇州的方向。
項氏一族并沒有離開楚都,那畢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就算楚帝要下手,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也更有反擊的力量。
可他們到底是有些憂心的,所以讓項敏帶着項聰去蘇州,若真有意外,好歹能給項家留下火種。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意外,項善還在楚都呢,而且盧真還給他留了兩萬兵馬,要不是還要留時間給項善調整,他還想立即把人拉到前線呢。
要說誰最了解楚國,楚軍,那非項善莫屬,他一人就能扛下盧真,鐘如英和林信,更何況現在四人合作?
可惜,為長久計,盧真默默地帶了兵馬去前線,讓項善留在楚都休整。
說是休整,但其實就是休息,順便與交到他手上的兩萬将士磨合。
京都中,有人理解項善,自然也有人罵他,姬元又不在這裡,思來想去,也隻有來找林清婉說話了。
林清婉手還傷着,哪兒都去不了,幹脆就陪他下棋。
項善見她邊養傷,還邊管着楚都的政務,且還能抽出時間來與他下棋,不由欽佩道:“郡主遊刃有餘,而梁帝用人不拘一格,難怪梁國會勝于楚國。”
林清婉笑,“陛下可不止在用人這一點上強于楚帝。”
項善一想也是,楚帝若能有梁帝一半的心兇,又能聽進臣下的建議,楚國也不會變成今日這樣了。
項善微微一歎,捏着棋子不語。
林清婉笑着落下一子,溫和的道:“将軍是為城中的流言所困?”
項善不在意的笑道:“幾句罵言而已,我若在意,二十年前就氣死了。”
二十年前,項善和楚帝矛盾最大的事後,君臣鬧得極其僵硬,當時就有不少人罵項善居功自傲,不尊君王,有功高震主之嫌。
當時楚帝剛坐穩皇位不久,一連手刃了好幾個貪官污吏,又連續幾年減免賦稅,百姓聲望很高。
因此楚國漸有項善圖謀不軌的說法,但大部分百姓和部分朝臣心中都不信,可流言甚嚣塵上,造成了一種舉國反對項善的錯覺。
項善就是這時候上書辭官的,楚帝沒有挽留就同意了,他歸隐後,這種流言才慢慢消失,大家又才想起他的功績,名聲才又慢慢的好了。
現在的罵聲比起二十年前的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楚都被盧真圍了一個多月,百姓早就心生降意,所以對項善投降一事,除了個别人外,大多數人是從心底松了一口氣的。
尤其是在林清婉接手城中政務之後,開始安撫百姓,又派人組織百姓準備過冬食物,百姓們慢慢安定下來,對楚都改姓梁也就沒什麼抵觸了。
反正都是漢人,也不過是換一個皇帝而已,有什麼要緊?
隻要他們日子還和以前一樣就行,若能過得更好那就更美了。
但總有不理解之人,尤其是讀書人,他們覺得身為武将,忠為一,項善不忠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因此連日來都聚在項善去府衙的路上辱罵。
林清婉現在便住在府衙之中,項善要來就必要走那條路,項善不在意,可林清婉卻不能不在意。
總這樣被罵,以後還有誰投梁?
于是,在問過項善,得知他不在意後,林清婉便找了個風和日麗,陽光燦爛的日子出門,專門去那條街上等着他們罵人。
易寒頗有些頭疼,“姑奶奶,大夫說您的手不宜多動,且外頭髒亂,若是不小心發炎了怎麼辦?”
“包着呢,可以隔絕灰塵,”林清婉小心的搖了搖手,笑道:“何況我出門動的是腳和嘴,可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