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後林清婉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眼處便是一片爛漫的山茶花,再擡頭便是一條雕飾考究的長廊。
她定了定神,扭頭看向一邊,林江和白翁正站在她旁邊,倆人見她看過來便都微微一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這是我在揚州的官邸,前面是我住的正院,林姑娘請。”林江側身請林清婉進去。
突然從現代的都市來到這古色古香的宅院,哪怕早有心理準備,此時真的置身在其中還是有一種走在雲上的飄忽感。
林清婉跟着他往裡走去,途中碰到了好幾個急匆匆進出的下人,他們目不斜視的從三人身旁走過,有一個還因為走得太急崴了一下腳,身子一歪,直接從林江身上穿過去。
林江和林清婉皆是一愣,白翁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上仙,我們快往裡去吧,您現在是魂體,離魂太久對身體也不好。”
林江回神,壓下心中的怪異感,扭頭對林清婉微微一笑道:“林姑娘别怕,其實被人穿過魂體也沒什麼感覺的,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林清婉:……不,謝謝,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穿過長廊,三人便來到一個院中,正房裡隐隐傳出哭泣的聲音。
正有兩個丫頭守在門前,其中一個左右看看無人,便忍不住對另一個道:“老爺都昏迷三天了,你說他不會就這麼……”
“噤聲,這些話也是我們能說的?”另一個丫頭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要是讓林嬷嬷聽到了,仔細你的皮。”
小丫頭縮了縮脖子,小聲辯解道:“林嬷嬷一心隻在老爺小姐身上,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林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林清婉一眼,見她正好奇的盯着兩個小丫頭看,他不由輕咳一聲,繞過兩個丫頭直接穿過門簾進屋,“林姑娘請進。”
林清婉連忙跟上。
屋裡正哭聲一片,一個身量瘦小的女孩正趴在林江的床前哭,她身後的兩個丫頭也忍不住一起抹眼淚,一個老嬷嬷呵斥着幾個丫頭,讓她們都退下,轉過身來一臉關切的勸小女孩,“大姐兒就是為老爺想也該保重身體才是,不然老爺醒了,您卻病倒了,反倒讓老爺挂心,養不好病了。”
“可是爹爹怎麼還不醒呢?”小姑娘顯然吓壞了,看着床上的父親哭道:“他都昏睡三天了,嬷嬷,爹爹會不會不要我了?”
“不會的,不會的,老爺吉人有天相,一定會好的。”林嬷嬷心裡其實也不太确定,但她卻知道不能再讓小姐這麼哭下去了。
家裡三個主子,現在生命垂危的有倆兒,要是大姐兒也病了,那林家……
林嬷嬷打了一個寒顫,越發賣力的勸說小姐。
林江正滿臉慈愛的看着小女孩,他對林清婉介紹道:“這就是我女兒,她大名叫玉濱。以後她就托付給姑娘了。”
說罷他鄭重的向林清婉行了一禮,林清婉忙回禮道:“林先生,不,林大人放心,我會盡力的。”
白翁道:“上仙歸體吧。”
林江點點頭,魂體一點兒一點兒的化作星光沒入床上的身體,片刻後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林嬷嬷驚呼一聲,高興的叫道:“老爺醒了!”
林玉濱立即擡頭看去,果然見父親睜開了眼睛。
她忍不住鼻頭一酸,心中的喜悅,委屈一并湧上來,捏着帕子忍不住叫了一聲“父親!”
林江對她微微一笑,寬慰道:“父親沒事,隻是之前太累了,睡了一覺就好了。”
林玉濱看着父親的笑容,眼淚忍不住一顆顆的往下落,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哭道:“父親,小姑也病了,你們都病了!”
林江眼神一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手道:“别擔心,父親會護着你的,你小姑她,”林江壓下心頭的酸楚,強笑道:“你小姑也會好的。”
說罷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按着眼角道:“老爺,您病倒後大小姐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說……”
她咬了咬唇哽咽道:“大夫說也就這兩天的功夫了。”
林江心中一痛,撐着手肘起身道:“去春晖院看看。”
“老爺,”林嬷嬷焦急的按住他道:“您剛剛醒過來,身體還虛弱着呢,還是看過大夫再說吧。”
林江卻知道自己暫時還死不了,他實在擔心妹妹,所以一把推開林嬷嬷道:“無事,讓人把坐辇擡來。”
他看向床邊立着的白翁和林清婉,幾不可見的對他們微微點頭,示意他們跟上。
下人們不敢不從,不到片刻就擡了坐辇來,林江不過是因為昏睡了三天,水米未進所以有些手腳發軟,但坐到辇上讓人擡着前進還是可以的。
林玉濱跟在坐辇旁邊,一臉關切的看着父親。
一行人在半路上正好碰到從春晖院趕過來的徐大夫,徐大夫看了林江一眼,然後默默地跟在辇車後面又回了春晖院。
春晖院的氣氛比林江的正院還要悲戚,林大小姐的兩個大丫頭立春和立夏正跪在床前低聲哭泣,而林大小姐躺在床上面如金紙,若不是兇口還微微起伏,幾乎能讓人以為是死人了。
林江的臉色很不好,扶着玉濱的手呵斥道:“哭什麼?你們小姐還沒死呢!”
立春和立夏吓了一跳,連忙回過頭來看,見是老爺,吓得伏地。
林江冷哼一聲道:“下去!”
立春和立夏臉色慘白的互相扶持着退下,林江上前兩步探頭去看她,見她雙目緊閉,一時不由攥緊了女兒的手。
就算是早已預料到,此時真要面臨妹妹即将要死的事實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痛。
她才及笄,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
林清婉也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女孩,雖然臉色蒼白,人也瘦得脫形,但這模樣……
林清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她讀初中那會兒很像。
白翁見她摸臉,也不由來回打量倆人,半響後道:“看來二位姑娘的确有緣,不僅名字一樣,八字相合,就連長相都像了六七分。”
要不是林清婉這身打扮不倫不類的,得更像。
隻是穿了T恤牛仔褲就被歸類為不倫不類的林清婉:……
林江已經在問大夫情況了,徐大夫歎氣道:“林大人盡早準備吧。”
此話一出,屋裡頓時哭聲一片,林玉濱更是捂着臉痛哭,但卻因為顧忌床上的小姑,隻敢咬着唇落淚,時不時的抽噎一聲。
林江心中一痛,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要獨自待會兒。”
“玉濱,”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你許久不睡,快回去休息吧,讓王嬷嬷給你熬些安神的藥。父親和小姑還得你照顧呢,你要是熬壞了身子我們可怎麼辦呢?”
林玉濱猶豫了一下,見父親神色堅定,便知道他多半是有事交代下去,而自己還不宜聽見,便隻能起身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等徐大夫等都退下後,林江才對留下的林嬷嬷道:“嬷嬷請幫我守着門,不許任何人靠近,更不許人來打擾。”
林嬷嬷垂眸恭敬的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她将門關上,自己就坐在門口的走廊裡,可以一眼看到院子裡的情況,卻又聽不到屋裡的聲音。
林江等人退下去了,這才看向虛空中的白翁道:“勞煩天仙了。”
白翁微微颔首,一道白光将林大小姐包裹住,片刻後她臉色漸漸好轉,也慢慢清醒過來,但他并不是在為她續命,不過是讓她好受點,清醒過來罷了。
婉姐兒一醒過來就看到兄長坐在床前,不由一喜,“大哥,你沒事了?”
林江颔首,柔聲笑道:“沒事了,倒是你可覺得哪裡難受嗎?”
婉姐兒搖頭,神色輕松的道:“竟覺得身子輕松了不少,難道果真死不了?”
“若能活,你可願意活下去?”
婉姐兒搖頭一笑道:“這世界污淖得很,晚死不如早死。”
林江就知道她死志已定,之前那句話也不過是在跟他玩笑罷了。
婉姐兒見兄長面色蒼白,不由心中愧疚,眼眶微紅的撇過臉去,低低地道:“兄長,我對不起你……”
林江慢慢搖了搖頭,“是兄長不好,不能為你張目,你心裡委屈我都知道。”
婉姐兒隻覺得滿腹的委屈和悲憤終于找到了出口,她眼淚直流,忍不住俯身痛哭道:“哥哥,哥哥,為何蒼天如此不公哪?”
林江慢慢的将手放在她的腦袋上,撫着她的頭發不說話。
婉姐兒似乎要将一生的眼淚都哭幹,直到哭不出聲來才呆呆的倚在床頭看着林江。
屋外的林嬷嬷影影綽綽的聽到大小姐的哭聲,心中驚了一下,自從大小姐知道老爺昏倒後她就昏厥過去,病情急劇惡化,徐大夫都說時日無多了,怎麼突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