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陳大爺覺得江南比北方好的原因之一,他們家這樣的情況擱在北邊那就隻有家破人亡的結局。
倒不是北方就都是貪官,而是北方的兵役更重,軍稅更多,田地更難耕種。
十年有八年雨水不調,需要灌水,那可是需要大勞力的活兒,而且遼人每到秋冬兩季就會南下打草谷,多少人就因此喪命。
在江南,他和三兒媳還能勉強養活四個孩子,在北邊,隻怕連自己都很難養活啊。
所以雖然搬遷至江南後,兩個兒子先後因為兵役離家,陳大爺也未曾後悔過。
在長福村,和陳家一樣狀況的不少,林清婉帶着林玉濱走了一圈,最後選出了兩戶種過果樹的佃戶,征得了他們的同意,決定秋收後就搬去果園。
林清婉答應每個月給他們一戶五百錢,還允許他們繼續租種田地,果園的忙碌時間與農忙是岔開的,所以林清婉要求在果園有要求時他們至少要抽出家中三分之二的勞動力投入果園。
回到家中,林玉濱便翻箱倒櫃的找衣服。
林清婉站在門口看她将衣服丢滿床,無奈的問,“你這是幹什麼?”
林玉濱咬了咬唇道:“小姑,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送給她們吧。”
林清婉拿起剛做好的夏裳問,“這件也不要了?”
林玉濱點頭,今天的事對她的沖擊有點兒大,她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那麼苦的人,竟然連衣物都沒得穿。
且聽陳大爺和小姑的意思,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這才是真真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她就是那朱門。
林清婉放下衣裳,讓映雁和碧容将衣服收好,“便是你送,她們也穿不着。”
“為什麼?”
“你要真想幫她們,那就買些麻布或棉布,讓人給她們做好了衣服送去。不然這些衣服送再多去也到不了她們身上。”
林玉濱若有所思,讓人把東西收好便拿出錢來給映雁,“去找林安,讓他去買些麻布和棉布回來,你再和碧容到村子裡走一趟,給他們量尺寸,記好了拿回來給我。”
林清婉轉身離開,沒有幹涉。
林安拿了錢還回來,笑道:“大小姐,這時節家家戶戶都紡線織布,哪裡用到外頭買,若是您不要求顔色花紋,那咱莊子裡就有出的。”
“莊子裡的布料是拿來賣的嗎?”
“棉麻布留一些自用,其他的,以前是放在自家的鋪子裡賣,現在咱家沒鋪子了,估摸着是要賣到外頭去,絲綢絹布則沒那麼快,得再等等,不過您要是想使,庫房裡還有積存的,可以拿出來用。”
“不用多貴重的,棉麻布就好,”林玉濱想了想道:“既然是要賣出去的,那便是要入賬,這東西我是要送人,不好走公賬,這些錢你就拿去吧。”
林安哪敢收,這整個林府以後都是林玉濱的,拿幾匹棉麻布也要錢,給他爹知道了還了得?
隻是林玉濱也不收回錢,打定主意要自己買。
林安沒辦法,隻能求見林清婉。
林清婉就笑道:“她既給你,你就拿着吧,照她說的入賬。”
林安瞪大了眼,“隻是大小姐拿自家的東西還要入賬,傳出去隻怕……”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這樣的事以後隻怕還多着呢,你收着吧。反正一進一出都是自家的口袋,不要緊。”
林安腹诽,既是自家的口袋,何必多此一舉?
不過姑奶奶發話,林安不敢不從,拿着錢乖乖去入賬了。
不過他還是退回去許多,理由是他給的成本價,不必要這麼多錢。
林玉濱拿到了布料,又得了尺寸,便把家裡丫鬟召集過來一起做衣裳,她也學着裁衣。
林玉濱刺繡的手藝還算不錯,繡個荷包或桌屏不難,但裁衣還真沒學過。
映雁手把手的教她。
針線好的人一通百通,她又手巧,沒幾下就做得有模有樣了。林清婉坐在一旁算賬,看了不由汗顔。
幸虧她身邊有白梅和白楓,如今她又是一家之主,針線之類的不必她親自動手,不然鐵定露餡。
婉姐兒會女工,她不會啊。
林清婉低頭看着賬冊上的字迹,長舒一口氣,幸虧她會模仿字迹,感謝祖父的嚴格要求。
林清婉靜下心來繼續算賬。
給他們的衣服要好做得多,因為不必刺繡,隻要将衣服裁好再縫上就行。
林嬷嬷指導她們将衣服裁寬一些,然後用線收起來,以後人長大了可以放一放,免得一兩年便要換衣服。
林玉濱聽得驚奇不已,“衣服還能這樣做?”
“不說貧苦之家,就是中等人家也耗不起一季一換,大多是一件衣裳穿幾年,”林嬷嬷察覺到林清婉在有意教林玉濱這些庶務,因此也細細的解釋道:“俗話說得好,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姐兒穿完妹妹換,總之一件衣裳能穿得久着呢。”
林玉濱咋舌。
今日的事讓林玉濱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使她心神震蕩,一晚上都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沉浮,以至于第二天上學時有些打不起精神。
但在學堂門口碰上男學那邊的男學生時,她瞬間回神,想到昨天小姑教她的法子,她便驕傲的挺起兇膛,踩着凳子走下馬車。
看到林玉濱,以周通為首的男學生們便嗤笑一聲,故意弄出聲響來吸引林玉濱的注意力,然後在她看過來時面露不屑,跟同伴交頭接耳的低聲細語。
和往常羞愧的躲起來不同,這一次林玉濱直直地看過來,然後在他們的目光中擡起頭顱,臉上揚起一抹譏诮的笑容,在對方一愣的時候扭過頭去,對她身旁的丫頭道:“我們走。”
明明林玉濱什麼話也沒說,也并未跟人交頭接耳,但幾人還是燒紅了臉,心中又羞又惱,不知道她為何露出那副表情。
林玉濱驕傲自信的走進女學,并不理會男生們的羞惱。
映雁提着書箱把林玉濱送到教室,然後便躬身退下。
小姐們的丫頭都候在門房那裡聽宣,不能随意在學堂内走動,就和隔壁的男學生們的小厮一樣。
尚家三姐妹在林玉濱身後進教室,丹竹跟林玉濱坐在一起,她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林表姐,你猜剛才我在門口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
“看見周通和盧琢他們站在門口,臉色非常難看,眼睛都紅了,也不知誰欺負了他們。”
林玉濱咋舌,“這麼厲害?”
“誰厲害?”
林玉濱抿嘴一笑,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我鄙視了他們一眼,沒想到他們承受能力這麼弱,竟然就紅了眼。”
她好想看,但小姑姑說了,鄙視完就要走,她越不在意,越不可一世,他們才會越難受。
要是留下看,那就沒什麼效果了。
林玉濱心中有些惋惜。
丹竹興奮的問,“你是怎麼鄙視他們的,效果竟然這麼好。哼,我早看他們不慣了,陰陽怪氣的,好似他們有多厲害,而我們不過是塵土罷了。”
林玉濱就斂起笑容,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丹竹觸到她的目光,身子不由一僵。
下一刻林玉濱就目光流轉,眼中閃動着活潑問,“怎麼樣,我就是這樣看他們的。”
丹竹目瞪口呆,“難,難怪呢……”
就是她都覺得心底發寒,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林玉濱自得的道:“我可是對着鏡子練了好久。”
丹蘭和丹菊也看到了,紛紛湊上來問情況。
然後學堂裡其他女學生也被吸引了過來,她們都知道林玉濱這幾日的遭遇,對隔壁的男先生積累了很大的怨氣,聽說她反擊回去後便忍不住贊道:“就該如此,讓他們再不可一世。”
“不就是為了幾個短工,雇不到提高工錢便是,竟然還把矛盾帶到學堂裡來了。”
“盧靈,你堂哥盧琢跟着周通他們折騰,你爹也不管嗎?”
盧靈哼道:“怎麼管,他們又沒鬧出來,我爹也不好事事插手的。族裡因為我娘在家學旁開女學的事鬧了一通,要不是我爹說不讓我娘收學生,那他也不再教書,隻怕我們還湊不到一起呢。”
“那些都是老頑固,”周書雅冷笑道:“我家裡也有人反對我來讀書,覺得女子抛頭露面不成體統,哼,我爹娘都不在意,他們倒是挺熱心的跳出來。自己讀書不成,歪解了聖賢書,倒把歪理奉為至理了。還是我爹說得好,碰上這樣的人就不必理他們,我們自管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就行。”
林玉濱撲哧一聲笑開,忍不住道:“這樣的話叫他們聽見,必定又得鬧一次。雖然不必理會,但也要謹言慎行,别叫他們抓住把柄才好。”
周書雅就推了她一把道:“你就樂吧,說要謹言慎行,剛才在門口鄙視人家的又是誰?”
孫瑤道:“我看他們未必能就此罷休,玉濱,不如和你小姑說一聲,讓她出面把事擺平,免得你出入也不安心。”
“多大的事,何必驚動我小姑?”林玉濱不在意的道:“諒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崔榮也道:“你别怕,今兒開始我們跟着你一起出入,我看他們誰敢亂動。”
“對,”盧思握着拳頭道:“大不了跟他們打一架,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大家看着才十歲的盧思默然不語。
盧思嘟嘴道:“怎麼,你們看不起我,雖然我年紀最小,但力氣卻不小,而且我還有哥哥呢,到時候我找他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