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宴,”趙捷沉聲道:“你不必激我,良禽擇木,賢臣擇主,楚帝雄偉壯志,文韬武略,又已立品佳性穩的太子,我不過是選了自己認為最好的君主侍奉,便是姬先生不也離了江陵投靠楚國?”
衆人聞言一怔,是啊,姬先生也選擇了楚國的,雖然傳言中他好似在楚國不太受重用,但那也是他自己選的不是?
“孟帝尚且沒有對姬家和姬先生的學生趕盡殺絕,梁帝為何要滅我全族?”趙捷悲憤道:“這就是我不願事梁的原因。”
大部分的學子皆面色一松,蹙着眉看向王宴,但也有部分人面上含怒的瞪着城樓上的人。
王宴就冷笑一聲道:“不愧是奸人,倒是會詭辯,你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慈之人何以跟姬先生相比?”
“姬先生并不在江陵為官,不管他選擇哪國皆是他自由,可你是我大梁的将軍,你是帶着手下兵馬一起叛國的!”王宴漸漸激動道:“投靠楚國之事我們暫且不說,在你任職期間與遼國買賣情報,交易戰備,又聯合遼細作謀害我功臣之後怎麼算?”
“難道你也選中了遼帝,你這個賢臣想要與遼國盡忠不成?”
此話一出,兩邊嘩然,衆人皆憤慨的瞪向趙捷,他從梁到楚沒什麼,反正本質上大家都是一個祖宗,總有一天這天下會統一的。
可遼人不一樣,此時的遼可是外敵。
趙捷冷靜的反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趙捷,你那次子及侄子可是在逃往遼國時被殺的,這證據也是我大梁能僞造的嗎?”王宴冷笑道:“你這話能騙得過這些百姓,難道也能騙過楚帝,楚庭嗎?”
“你先是勾結遼人,出賣國家,再是叛國投楚,如今連最親近的妻兒都可見死不救,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慈的東西,你覺得楚帝他敢用你嗎?”
趙捷面色微變,拳頭緊緊地握起,
楚太子也面色一變,看了眼面沉如水的趙捷,他不顧長史的阻攔走出小樓,含笑對下面的王宴道:“王大人,我知道你悲憤,然而趙将軍既選擇了我大楚,我大楚自然會好好的待他,人才要用在實處,莫讓對方失了信義。”
這是在暗示趙捷叛國是因為大梁沒重用趙捷嗎?
王宴冷笑一聲道:“殿下倒是大方,不知楚國是不是就喜歡趙捷這樣的人,若是,那在下還真替楚國百姓擔憂。若楚國用的都是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慈的朝臣,那其治下該是何種境況?”
楚太子臉一沉,肅然道:“王大人慎言,我大楚的朝臣自然是忠義雙全之人,便是趙将軍,也不過全是你們大梁的一面之詞,他是怎樣的人我們心中有數得很。”
王宴便哈哈大笑起來,指着被圍在人後的趙捷問道:“趙捷,楚太子說的話你信嗎?他說你忠義之人,那你問問天下,你可是忠義之人?你覺得精明睿智的楚帝會信你是忠義之人嗎?”
趙捷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緊抿着嘴不說話。
“趙捷,你聽着,我們隻給你兩天的考慮時間,十二巳時,我若還未收到你的屍首,那便會去信四皇子,你趙氏一族皆要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望你百年之後下了黃泉不要後悔。”
說罷袖子一甩便轉身離開。
趙捷也在衆士兵的包圍下離開了。
王宴微微惋惜,“他太戒備了,不然都把人引出來了,要是能當場殺了,也是給世人的一個震懾。”
“别想了,趙捷又不傻,”盧小将軍蹙眉道:“他真會自盡?若是不自盡怎麼辦?”
“改怎麼辦就再怎麼辦,反正事情最糟也就如此了。”
“可江陵的防務全是他負責的,他真跟楚太子去楚都,我們損失得多慘重啊。”
“不僅江陵,”王宴盤腿在炕上坐好,歎氣道:“四殿下說,還有靈州及廣南郡的防務他也知道的不少,他要是有心叛國,說不定早就偷偷繪好了圖冊,準備刺客吧,跟着他去楚國的那些人,能殺一個是一個。”
盧小将軍點頭,起身道:“我這就去。”
“等一等,”王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去和楚國接洽一下,好意的提醒他們可要看緊了趙捷,别讓他跑到遼國去了,那邊才是他最經常合作的夥伴兒啊。”
盧小将軍瞪大眼,王宴就擡了擡下巴,“還不快去,等人真跑去遼國了,我們要殺他更難了。”
盧小将軍連忙跑出去。
王宴憂傷的抹了一把臉,趙捷則是驚懼,對未來的驚懼。
他當然是不願意自盡的,哪怕心裡很舍不得幼子,可……他怎麼能自盡呢?
可王宴說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中回放。
楚太子的那些話是說給他和城下的百姓聽的,難道他做的那些事楚國當真不知嗎?
這是不可能的,好歹他也是梁國高層,有些事情瞞下不瞞上,同樣的,有些事本國都不知,他國卻可能早已收到了消息。
他跟遼人有過合作的事根本瞞不住,且看樣子,大梁那邊早已收集到了證據,照如今的局勢,他們會公布證據也不一定。
那麼,楚帝會放心用他嗎?
甚至,會用他嗎?
哪怕心裡羅列了很多為自己開脫的理由,但他内心深處知道,自己在世人心中隻怕就是王宴說的那個形象。
他離開梁國的唯一目的就是東山再起,而他東山再起的前提就是他能被新的君王重用。
隻有掌握了權勢才可能逆襲,他的一生才不會成為一個笑話。
趙捷是沒與楚帝共事過,甚至沒見過對方,但對他的了解卻不少,這位皇帝可不比梁帝。
梁帝脾氣是出了名的好,基本上不踩底線,他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不會把雙眼都睜開。
看崔盧兩家,甚至是鐘如英都沒少違抗他的命令,可這位皇帝依然每天樂呵呵的,很少跟三位大将軍杠上。
而朝中的大臣們也是,君臣也有吵嘴時,但梁帝都很少動手,可楚帝不一樣,基本上被他針對的臣子最後過得都不會多好。
這位皇帝比梁帝要睿智,也比梁帝要果斷狠辣,眼睛裡更容不得沙子。
而這樣的帝王能願意重用他?
不用心有芥蒂,隻要給他一個機會就行。
可趙捷想了又想,尤其是想到現在姬元的處境,臉色便一陣白一陣青。
連姬元那樣的人都要被打壓,他去了楚都又有什麼好?
現在他能被禮遇,不過是因為他腦子裡的東西罷了。
趙捷捏着拳頭,最後忍不住招來趙安,低聲道:“去看看四周,我們想辦法離開楚國。”
趙安瞪大了眼,“老爺要去哪兒?”
“遼國!”
漢人講這些所謂的忠孝仁義,可遼人卻不會計較,趙捷心裡有點後悔,他當初不該來楚的,哪怕是被追趕,也應該逃到吐蕃,再從那裡入遼。
趙安很快回來,臉色發白的低聲回禀道:“老爺,咱家周圍出現了好多人,都是盯着我們府邸的,隻怕走不了。”
趙捷臉色一青,跟着趙安到門口晃了一圈,果然看見隐隐包圍了趙府的那些人。
他臉色有些難看,和趙安道:“去找陳象,問問他是什麼意思,讓他把這些人都給我弄走。”
趙捷心裡升起了危機感,更不願意留在楚國了。
趙安去了,卻沒把人弄走,反而還弄來了一群士兵,光明正大的包圍住了他的府邸。
趙安一臉無奈的道:“陳将軍說了,這些人是來保護将軍安全的,預防梁人前來刺殺。”
趙捷臉色難看的道:“我不用他保護,我便有心腹,哪裡用得着他的人?”
“可陳将軍是拿定了主意,小的說不過他啊,”趙安憂心的道:“而且陳将軍下令時楚太子便在一旁。”
一邊的心腹們聞言皆有些憤憤,“這哪裡是保護将軍,分明是監視将軍嘛。”
親衛當中的一人更是說,“莫非他們真像王宴說的一樣開始防備起将軍來了?”
“喬沖,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許滿突然喝了一聲,扭頭對趙捷道:“将軍,您别聽他們瞎說,末将看楚太子和陳将軍也是擔心您的安危,并無他意。”
喬沖臉上有些不服氣,但看了許滿一眼還是憋屈的垂下了頭。
趙捷正好看見了,他眯了眯眼,不動聲色的點頭道:“我知道了,既然是保護那就不要管了,大家都下去休息吧,今晚就睡個安穩覺。”
說罷起身,然後扭頭對聚在一起的親兵道:“喬沖,給我打桶熱水來。”
喬沖應了一聲,轉身去廚房,許滿并未在意,親兵經常做這樣的事的。
喬沖拎了水去給趙捷,趙捷面色和緩的問,“我記得你以前是在外帳聽宣?”
“是,”喬沖咧了嘴笑道:“沒想到将軍竟記得小的。”
趙捷便笑,“當然記得,你們是我的親兵,怎麼會忘了?我記得你的上官是曹如?”
“是,”喬沖低落的道:“曹校尉在逃來楚國時為了掩護我們戰死了。”
趙捷歎氣,問道:“我記得你家也在江南?是江南哪裡?”
喬沖心頭一跳,面不改色的道:“在杭州,我父親是杭州人,可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沒了,我跟着一幫人在江南裡胡亂轉悠,後來到蘇州一帶時便被抓了,有人給了我一筆錢,我就來當兵了。”
趙捷點頭,問道:“識字嗎?”
喬沖點了點頭,憨憨的道:“就認得幾個字,還是曹校尉教的。”
趙捷微微點頭,脫了衣服進浴桶,不經心的問道:“我看你對許副将似乎有些不滿,是受了什麼委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