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前幾日一樣,天色剛暗下來,雲懷袖便一臉疲态,早早打發了伺候的人,準備休息了。
錦蘇吹熄屋子裡的燈,來到她床邊*邊,輕聲問:“小姐,你的氣色看來不太好,要不要找秦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了,我歇歇就沒事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跟别的商行還有約,一定又是非常辛苦的一天,二哥那邊交代秦慕然照顧着也就是了——”她頓一頓,嗓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輕柔舒緩,“錦蘇,二哥能有所好轉,多虧了你這些日子衣不解帶的照顧,雖然你從未對我說過——”
“小姐言重了,照顧二公子本就是我的責任!”錦蘇淡聲說道,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這就去囑咐秦大夫一聲,順便将提醒的參湯給他送過去!”
“嗯!”雲懷袖輕聲應允,“你對二哥的心意,我比誰都清楚。你放心,待二哥醒來,我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你做我二嫂,我很放心……”
“小姐——”錦蘇似嬌嗔的跺着腳,嗓音帶着緊繃與羞澀,“誰想做你二嫂了?我……我不理你了……”
言罷,一轉身便跑了出去!
雲懷袖勾唇,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隻被下的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夜黑,厚重的烏雲層層疊疊急遽的翻滾着,似抵堆在屋頂上一般,月亮嚴嚴實實被隐在厚重的雲層之間,透不出一絲輝芒灑落人間,這樣的夜晚,讓人愈發覺得沉悶又壓抑。
有風起,帶着秋天特有的蕭瑟寒涼,拂起地上堆疊的來不及打掃的落葉,缭亂了人的眼睛。風欲止,落葉便又規規矩矩的重跌回地面,紛紛灑灑的落葉中,一抹黑影幾個起落,閃避過巡夜的家丁與守衛,熟門熟路的來到一座院子前。
似乎極熟悉雲府的地形,黑影幾乎沒有浪費一絲力氣。
院門口左右各有一名侍衛,精神奕奕,聚精會神的注視着周邊的動靜,不敢有一絲懶散與懈怠。
全身都籠在黑色中的黑衣人,隻一雙漂亮卻冷酷的眼睛露在外面,隐身在高大的樹幹之後,緩緩蹲下身子,在地上摸到兩顆石子,手腕一揚,手中的石子就要飛出去,卻又瞬間收回了力道——
唯一透着燈光的房間忽然被人從裡面拉開,慌慌張張朝外面跑的人姿勢别扭的很奇怪,一隻手捂着肚子,一隻手卻捂着臀部,邊跑邊哀哀叫着。
其中一名侍衛以熟稔的口吻關切問道:“秦大夫,您這還沒拉消停呢?”
“臭小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唉唉唉……”一邊急慌慌的往茅廁跑,一邊哇哇叫道:“哎呀,受不了了啦……這院子裡的茅廁也未免太遠了吧!天呐……”
就是現在——黑衣人目光一凜,手中的小石頭挾着強勁的力道,精準而無聲的射向左右兩名侍衛的要害大穴,他們連哼聲都來不及,便被迅速放倒了。
黑影從樹後閃身出來,飛快閃進那透着燈光的屋子裡,反手上了門闩。
屋子裡僅點着一盞燈,書桌上那一豆燈火能照見的很有限,桌上擺着一卷書,翻折的頁面說明剛跑出去的秦慕然正就着那點燈光看書。
黑衣人的視線飛快從書上拉了回來,冷厲的目光掃向半隐在層層疊疊倒影中的床榻處,微風輕揚的薄紗幔後,有隆起的身影靜靜地躺着。
黑衣人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劍尖朝下,手腕一抖,那軟軟的長劍便像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一樣,筆直而鋒利,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着幽幽冷芒。
悄無聲息的靠近床榻,手中長劍隔着半透明的紗幔,毫不留情的朝床榻上隆起的身影刺了下去,劍尖穿透紗幔穿透床榻上的隆起……卻立刻令黑衣人察覺到了不對之處,她飛快抽出長劍,劍尖果然銀白透徹!眸光一沉,手飛快揮開礙事的紗幔,用力掀了被刺了個窟窿眼的被子——
床榻上的,分明是一隻長形的,戴了一頂發套的枕頭,黑衣人心中一凜,知是中了計,轉身要跑,本昏暗的屋子卻忽地燈火通明。
本能的豎了長劍在身前,一手下意識的擋在眼前——
“既然來了,又何必要急着走呢?”低沉悅耳的嗓不疾不徐的響了起來。
黑衣人倏地回身,緩緩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眯眼望向先前空無一人的書桌後,那裡,慵懶閑适的坐了一個人,手裡捧着先前桌上翻折的書卷,左手支頤,目光微垂,視線似漫不經心的落在書卷上。
黑衣人看清那人的模樣,手中長劍似再也握不穩,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卻依然不出聲,警惕望着他的目光中,似哀似愁一閃而過。
書桌後的玄衣男子緩緩擡起頭來,順手擱下手中的書卷,高貴的鳳目挾着漫天風雪看了過來:“朕該喊你錦蘇,還是翠衣?”
黑衣人一凜,一雙妙目裡有驚慌飛快閃過,身軀頓時僵硬如化石。她開口,嗓音暗啞低沉:“皇上一開始便知道……是翠衣?”
夏侯景睿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唇,他沒動,依然是慵懶的姿勢,甚至連懶散的音調都沒有變過,“開始隻是懷疑,現在才确定——朕一直在找你!”
“屬下知道——”黑衣人艱難的笑一笑,擡起手,揭開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張濃烈張揚的美豔面容,隻那雙素來飛揚的美目裡,無端染上了驚痛與惶然。
夏侯景睿修長漂亮的指頭不輕不重的叩着桌面,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叩叩聲,和着他幽然冷漠的聲調,令人心驚:“朕沒有想到,你會背叛朕——”
翠衣卻忽然笑了,姿态明媚一如從前:“皇上想不到,其實,屬下也從未想到過會有這樣一日——”
夏侯景睿聞言,懶懶勾了單薄的唇瓣:“沒有想到,卻還是背叛了——說給朕聽聽,夏侯玦給了你什麼樣的好處?也讓朕反思反思,朕一手帶出來的人,朕自認并不薄待的人,究竟是因為什麼而背叛朕?”
翠衣已然恢複了冷靜,或許,啟唇微笑,美目深深望住那張俊美的似笑非笑的面容:“皇上,你不會想知道的!”
夏侯景睿微一挑眉,唇邊的微笑愈加高深莫測:“你說說,朕很想聽聽你的‘高見’!是什麼樣的籌碼,讓你不惜違背一輩子跟随朕的誓言而背叛朕?朕很好奇——”
“愛情——”房門倏地被推開,清清淡淡的嗓不疾不徐的響了起來。雲懷袖含着一縷微笑站在門外,“能令女人失去理智的,唯有愛情吧!”
“這麼說,你喜歡上了夏侯玦,所以背叛朕?”夏侯景睿起身,朝門口的雲懷袖走去,一邊蹙了英挺的眉淡聲問道。
翠衣急遽冷了神情,眯眼看着他溫情款款的走近雲懷袖。“原來,你們一直在演戲……而我竟然沒有發現!”
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和好的?還是——“根本從一開始,你們就一直在演戲?所謂争吵、猜疑、決裂根本就是假裝給别人看的?”
“我不是聖人,自然也會猜疑。”雲懷袖并不回避她銳利的耳緊繃的似質問般的疑惑。“也是真的争吵過,決裂過……”
“但幸好,後來你仍是選擇了信任我!”在他依然拿不出半點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時。
他溫柔的對護在懷裡的雲懷袖說完,轉眸去看翠衣時,眸色早已冷了下來:“朕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夏侯玦?如果,你真的喜歡夏侯玦……”
雲懷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人,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懂?她都暗示的那麼明白了:“笨蛋,她喜歡的是你——”所以才會幫着夏侯玦分裂他們啊!
夏侯景睿恍然大悟,卻也并沒有多驚訝,翠衣臉色蒼白,眸裡盈滿自嘲與苦笑:“其實也不怪皇上想不到——因為皇上早前便警告過青梅宮的所有女子,不準任何人将感情放在你身上,否則,便要逐出青梅宮!”
“你既然記得,為何偏還要犯?”夏侯景睿冷冷問道,下意識握緊了雲懷袖微涼的手:“甚至,不惜背叛朕,你該知道,背叛者的下場——”
“我不怕死!”翠衣聲音微揚,有激烈的意味。“從跟着你那一刻開始,我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隻是沒有想到……我原發誓要一輩子護你,保你安樂無憂,為你粉身碎骨,然而感情的事,半點也由不得人……”
“感情的事情的确是由不得人,然而,你的做法欠缺光明,我知道你一直對我不滿——”那一次,夏侯玦躲在床底下,她想着法子要将他弄出來時,一時鬼迷心竅那啥了人家,結果宮裡的夏侯景睿也知道了,甚至很是詳細的知道了,那時候她就覺着,翠衣定是在某種程度上對她很不滿。“但你以為這樣做,我跟景睿徹底決裂,我們生死不複見,他便會愛上你麼?”
其實,還可以往更久之前追溯——曹容兒死的時候,她被人冤枉,而翠衣對她落井下石的做法……
她知道,也因為知道她不會是自己的威脅,所以一直忽略了她的存在……無論如何竟也想不到,她會是助纣為虐傷害雲家的從犯!更令她難過的是——夏侯玦,他真的……她錯看了他那麼長的時間,且還搭上了哥哥們的不幸遭遇。
“不會!除了你,我不會愛上任何人!”連考慮都不曾,夏侯景睿便肯定而堅決的截住了雲懷袖的話尾。
翠衣一直靜靜地望着夏侯景睿,聞他如此堅定堅決的話語,忽然低了頭,輕忽一笑,緊緊抿了抿唇,淡淡的嗓聽不出别的任何情緒:“我知道,除了她你不會愛上任何人——然而,我心裡總是不甘!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雲懷袖不滿的鼓了雙頰,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别扭呢?怎麼偏偏是她?她雲懷袖很差勁嗎?狐疑的去看夏侯景睿,當然是希望能從他口裡聽到對她的肯定。
果然,夏侯景睿不負她所望,溫柔凝着她很是介意的模樣,眉梢眼角無一不是寵溺深情的風華:“她雖然不是完人,然而,朕隻覺得她好,塵世間自有千嬌百媚,然三千弱水,朕隻取一瓢已足矣!”
管他千嬌百媚,管他楊柳依依,他不要任何别的人,隻要她,隻是她!她可以不完美——他從不要求她完美,甚至,她的小缺點諸如愛撒嬌、愛鬧人、不講理的時候還咬人等等,他都覺得可愛至極……
雲懷袖鼓鼓的面頰,果然放松了下來,沖他露出一抹滿意及自得的笑容,随即望向翠衣的方向:“所以,一切都從你的不甘開始的麼?你與夏侯玦是何時成為盟友的?你們之間又達成了怎樣的協議?我的兄長真的是他……下的毒手麼?”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事已至此,她自知難逃一死,原先的恐懼反而消失不見了。
“那麼朕來猜猜如何?”夏侯景睿傲然而立,于終于從雲層中掙紮出來的淡月輝映下,英挺的眉目愈發冷峻,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油然而生,“天音墜崖,是你親眼目睹的,而那時,你應該就知道了夏侯玦的真面目,當時,他應該威脅了你,然你并不是怕死之人,所以,他在威脅後,又許了你好處——他的好處便是,他若成事,朕便是你的,對嗎?”
雲懷袖并不感到訝異,夏侯景睿這番推測,合情合理!
翠衣難過的是情劫,夏侯玦知道,知道她心裡愛慕着夏侯景睿,于是提出這樣一個計劃,當然是誘人的計劃,她心動了,自然就有了後面的背叛行為。隻是,翠衣仍是不了解夏侯景睿,即便夏侯玦成事了,最後他成了階下囚,仍不可能屬于她所有——
他那樣的男人,有他的傲骨傲氣。他那樣的男人,如她這般不信任他,甚至傷了他,他都沒有說過放棄的話語,便知他的執着有多麼可怕……而且,他說過,梧桐雙待老,他隻願意與自己雙待老,又如何能在成為階下囚後,因形勢所迫而喜歡上翠衣呢?
“于是,你幫他隐瞞,幫他打掩護,幫他躲過辰的眼睛——”夏侯景睿還在繼續,翠衣垂放在腿側的雙手,不自覺的輕顫着,“引懷袖聽見你與夏侯玦的對話,誤會成是你與朕在說話,之後,更是殺了錦蘇,易容成她的模樣跟在懷袖身邊,時時提醒她朕對雲家對她做了多少可恨的事,不讓她的仇恨有瞬間的松懈,朕沒有猜錯吧?”
翠衣隻臉色蒼白了些,神色卻依然自若從容,淡淡一笑:“皇上的猜測沒有半分偏差——”
她也用不着替夏侯玦兜着藏着——他們俱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然,早就被發現了!“皇上不想知道夏侯玦會這樣做的真正目的麼?”
“你不說,朕仍然猜得到!”夏侯玦一路的隐藏,其心機城府并不亞于他,所以,懷袖是他後來想要的。那麼他從前想要的,也無非是自己現在這個同樣也是費盡心機搶來的皇位。“夏侯玦,他或許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因此,他緘而不言,呵……”
他忽然勾唇笑出聲,腦海裡有念頭飛快閃過,“或者,根本就是麗珍姨娘将實情早早便告訴了他,甚至警告過他倘若有出格舉動,便将他的身世抖落出來——當然,這些隻是朕的猜測!”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父皇的兒子了?”雲懷袖驚悚狀——回想起某一天夏侯玦跟自己說,他母妃跟他說,少講少錯這樣的話——是不是,根本就是夏侯景睿的麗珍姨娘警告的結果?
“是,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他知道他父皇别的孩子是怎麼沒有的,但是他不敢說,或許私心下,他也不想說……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隐忍!”越來越覺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了。
“不對啊,你麗珍姨娘死了那麼長時間,他應該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他父皇他被脅迫而不能開口說話的事情啊!為什麼他還要忍?”難不成是忍上瘾了?
“因為還有我——”夏侯景睿微微笑着,深情看住她疑惑的雙眼,眼角餘光卻是冷冷從翠衣面上劃過:“他深知,我也知道他的秘密。”
“所以,他根本是眼睜睜的看着他的父皇……”那麼疼愛的父皇,因為他的原因而走上了絕路?
他到底有多殘忍?夏侯淩對他的态度,雖然她看見的次數并不多,然而他的慈愛卻是無論如何也假裝不出來的,他因為他的中毒怒極攻心、方寸大亂,這才讓夏侯景睿鑽了空子,一舉将他滅掉了……
而夏侯玦,卻是眼睜睜的看着他名義上的父皇一步一步的走上絕路……他的心腸,該有多硬啊?難怪,他能那樣毫不留情的傷害自己的親人……
“我的計劃,我相信他确實一清二楚!!”而且,還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他一定知道我登上皇位後不會容他,因此,他自己策劃了一場劫案,所以,你能那麼湊巧的将他救回王府,他也深知,你對他懷有的憐憫之心,而他正好利用你的憐憫與對他的愧疚之心……”
“是啊,我便是他最好的護身符了!”真是完美的計劃啊!
“并不隻是護身符!”一直被晾在一邊的翠衣詭谲一笑,閑閑的開口道:“他心裡對你的情意,我不相信你絲毫感覺都沒有!”
她頓一頓,目光很是譏嘲的望向微愣的雲懷袖,然後,下滑到她的小腹部,“遠的不說,就說今天——若非他及時抱住你,你以為你能保住你肚子裡的孩子?他可是受着重傷呢,那樣撲過來,等于拼盡他的全力……你以為,這代表了什麼?”
“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秦慕然那該死的沒有告訴我?”原本神情閑适的夏侯景睿倏地擰了眉,緊張的上下打量着她。
雲懷袖清淺籲出一口氣,按住他急欲探索的大手,搖頭道:“沒事!也是我不準秦慕然告訴你,怕你擔心嘛!”
翠衣的眼眯成狹小的一條細縫,透出幾分銳色,她緩緩擡起手,有力的擊了幾下掌,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果然鹣鲽情深,我與夏侯玦費盡心機,你們依然恩愛,我們……倒像是耍了一場猴戲!”
雲懷袖倏地冷了面孔,漫漫生出無法遏制的怒氣,帶着迫人的寒氣,恨恨道:“你們的猴戲,可是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我雲家一門,幾乎滅絕!就為了你,你和他的一己之私……猴戲本是無傷大雅,娛人之作,然你們的舉動,是無傷大雅的麼?”
太過分了,人命在他們眼裡,就是這樣的……輕賤嗎?
夏侯玦……她從前有多愛護他,現在就有多恨他——他是那樣清楚的知道,她的哥哥們對她的意義,然而,他還是将屠刀對準了他們!他甚至,真的喊了翠衣來殺二哥……
夏侯景睿輕拍着她抑制不住顫抖的肩頭,他雖然早為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準備是一回事,真正了解這所有的真相所要承受的沖擊又是另一回事——
“你錯了!”翠衣冷笑:“就算雲家滅絕,你也不會有事——他可舍不得傷你分毫!更何況,成大事者,如皇上,不也殺過很多人嗎?你如今這樣義正言辭的指責夏侯玦指責我,不覺得矯情得很嗎?”
那些被夏侯景睿殺掉的人,她敢說她毫不知情麼?
這世界本就是強肉弱食的世界,她又何必擺出這樣一張慷慨激昂、義憤不平的嘴臉來?倒真顯得她與夏侯玦有多卑劣一般!
雲懷袖呼吸一窒——是啊,夏侯景睿也曾殺過很多人,他從來不提,但她不可能不知道,要爬上那個位置需要踩着多少屍體才能爬的上去!然而從前,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的,甚至,她還迫切的希望他趕緊上位便能保護好雲家,何曾想過,有多少人死了?
現在,因為她與夏侯玦傷害的是雲家人,所以,她覺得憤怒覺得不該——迷茫的望向身邊的夏侯景睿,她的想法,很有問題吧?
她從未真的在乎過所謂人命,她在指責别人輕賤人命的時候,她又何時将人命看的高貴過?隻因為受到傷害的是她在乎的人,所以她才……原來,她骨子裡也是這樣冷皿的人嗎?
夏侯景睿明白她的心情,輕歎一聲,溫柔的揉揉她的頭頂心:“你從來沒有做過傷害人的事情——”
這樣想,她心裡能好過一些嗎?
“我從來沒有做過傷害人的事情?”可是,不是有很多人因為她而被傷害了嗎?
“他們不是因為你而被傷害!如果沒有你,他依然會選擇傷害他們——”夏侯玦一開始的決心,是沖着皇位而來的,他明白得很!
隻是後來,他的決心中,多了她!
“不是這樣的……”她想說的,連她自己都糊塗了——她原本想要說什麼?
“乖,那些有的沒的,留給我想,你什麼都不要想!”她隻要在他身後,由他為她遮風擋雨,由他給她一片無憂天地,由他帶給她歡聲笑語……便行了!“你從來沒有傷害過人,也沒有人因為你而受到傷害,你隻要這樣想就行了,知道嗎?”
怕她過分自責,怕她将雲家乃至從前他篡位時犧牲的那些性命一并攬在她自己肩上,他忙低聲安撫道。
“是啊,她這樣的女人,隻要安心的躲在男人背後,隻一張臉,便讓天下男人都神魂颠倒了,不隻是皇上你,恐怕夏侯玦也有這樣的想法吧!”翠衣冷毒的笑着,雙手握的死緊——再不顧忌什麼以下犯上了,反正今天,她不會有活路!
“翠衣,你真的很愚蠢!”夏侯景睿唇角微微一勾,一朵笑意落在他好看的唇邊,卻是冷的,“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你以為能影響誰?”
他暗暗的用力擁緊看似失魂落魄的雲懷袖的身體——她大約還迷茫在她有沒有傷害過人這樣的思緒裡拔不出來。她雖然心細如發,然若鑽進牛角尖裡,也是很難轉出來的……
他緊張了,她迷茫了,這不就是影響嗎?翠衣微微偏頭,漫不經心道:“皇上會如何處置我這個……叛徒呢?”
“自行了斷!”夏侯景睿嗓音不帶半點起伏,冷冷瞥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等等——”雲懷袖出聲阻止,向前一步:“等一下——”
“喲,皇後娘娘是打算恕了我麼?”翠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微垂的眼眸裡盡是冷嘲與不屑:“我知道昔日歐陽琴冒犯皇上皇後的時候,皇後娘娘也恕了她,難不成我今日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她這番夾槍帶棍的嘲諷話語,并未令雲懷袖神色有絲毫變化,隻淡聲道:“我隻問你,錦蘇在哪兒?”
“被我殺了——”翠衣輕佻一笑,眉宇間盡是挑釁。
“你沒有殺她!她在哪兒?”雲懷袖笃定的說道,再次追問。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殺她?”翠衣站直身子,漫不經心的問道。
她憑什麼認為?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知道,錦蘇還活着,她沒有殺錦蘇——“你……還要靠她為你提供信息……比如,你如何知道錦蘇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麼情景之下?柳語不慎打破二哥的墨硯的事情也是錦蘇告訴你的吧?所以,你到底将她藏在哪兒了?”
翠衣雙手合十,頂着尖細的下巴,似思索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般,哧的笑出聲來:“你這樣聰明,那麼你倒是猜猜,我将她藏在哪兒了?我可得提醒你一聲,我若死了,她也活不長,沒人送飯給她,她會餓死的——”
雲懷袖緩緩松了口氣,錦蘇果然還活着,可是她在哪兒?翠衣将她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夏侯景睿好看的鳳眼倏地沉了下來,眼中的冷色愈加濃烈,“你以為這樣便能威脅朕?”
“不敢!”仿佛是變魔術,翠衣的眼在望向他時,不見了冷嘲譏诮,隻剩漫無邊際的纏綿深情,“我知道今日難逃一死……我也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為,我甚至沒有臉像韓夫人一樣要求在臨死前請你抱抱我……”
她愛他,卻愛得那樣卑微與絕望!她背叛他,他怎知她不是日日受着良心與忠誠的煎熬?她愛他,隻為了能待在他身邊,隻一線希望,她便也奮不顧身的想要試一試……
愛上不能愛的人,有多苦?别人不知道,她卻是默默忍受了那麼多年!她嫉妒雲懷袖,是的,她怎會不嫉妒她呢?她為他做過什麼?她甚至什麼都不用做,便能牢牢鎖住他的目光!她很漂亮,但是,自己又比她差了嗎?
是比她差的!雲懷袖從小備受家人寵愛,無憂無慮,不知人間疾苦,她卻從小被人抛棄,被帶回青梅宮前,曾在大街上跟狗搶過肉包子……她與她啊,一開始便已經分明了——便是雲與泥的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