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二公子正是去見了他之後才出事的!”錦蘇狠聲說道,眸裡犀利的恨意愈來愈勝:“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除了他能傷二公子,我想不出還有别的什麼人!”
“你說今早二哥跟夏侯景睿碰面了?”可是,夏侯景睿為什麼不說?他又是……隻字未提。
不是沒有時間說,明明,在錦蘇來之前,他都能告訴她的,可是,他卻選擇不說……
一個字也個字也不跟她提起!夏侯景睿,這樣做,真的會讓人寒心……
她壓下心底一波一波的徹骨寒意,深呼吸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漂亮的鎖骨深深凹陷了下去,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二哥進宮的原因嗎?”
“我不知道,二公子不會對我提及!”她隻知道,二公子隻是進宮一趟,便變成了眼下這幅模樣。“我想,二公子定是進宮去找他為大公子讨個公道,他一定是惱羞成怒了,才會下這樣狠的手打傷二公子。”
二公子雖然醫術精湛,可是武功修為,甚至比大公子更為精進。這世上,能傷他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他……不,一定是他!否則,他為什麼不敢告訴小姐二公子進過宮?從小姐驚詫的面容上便能看出來,小姐她根本不知道二公子一早進宮過。
所以,根本就是那個人心裡有鬼。
是錦蘇推斷的這樣嗎?可是如果不是,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說呢?她明明跟他說過了,隻要他說,她就會信——是,她昨晚或許态度有些遲疑,可是,那并不妨礙她心裡,還是相信他的啊!
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失望到了……
“小姐,咱們不能讓二公子白白受傷,我們一定要為大公子二公子報仇雪恨!”錦蘇聲音緊繃,處處彰顯着她的恨意。
雲懷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白嫩的手掌心裡,清晰可見數個沁着皿迹的指印,“那麼你說,我們要怎麼做?”
“他不仁,便休怪我們不義!小姐,我去殺了他!”錦蘇沖動的建議,纏在腰間的軟劍一抖,銀光乍現,幾乎要盲了人的眼。
“如你所說,連二哥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如何能傷得了他?”她淡淡的睨她一眼,隻覺得那片銀色,能刺痛人的眼睛。
“我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不要,我也一定要為二公子報仇!”錦蘇氣慣雲霄的說道,手中的劍更是筆直而鋒利。
一遇到二哥的事情,錦蘇總是這樣沖動,與她一樣,一遇到關于雲家人的事情,也總是理智盡失。雲懷袖微搖了搖頭,就算……二哥見過夏侯景睿,也不能說明,對二哥下手的人,就是他啊!
但,那麼早的時間裡,知道二哥進宮的人……“錦蘇,除了你,還有誰知道二哥今早要進宮?”
錦蘇一怔,随即反應過來,微蹙眉想了想:“隻有近身伺候夫人的小雨與我兩個人知道。二公子進宮前不放心夫人,于是特地去看了夫人,囑咐小雨好好照顧夫人,小雨便多嘴的問了句,我當時也在夫人房間裡,所以知道二公子進了宮。”
雲懷袖緩緩眯眸,一雙漂亮的杏眸狠狠眯成又長又細,她伸手緩緩拈起衣袖上的黃葉,指尖用力,落葉碎裂,發出細微清淺的聲響:“把小雨給我帶過來!”
錦蘇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也沒問,隻憋着一肚子狐疑轉身到夫人的房裡帶小雨,片刻,小雨被帶到了雲懷袖面前。她身材嬌小,面容清秀,因為手腳麻利,一直在雲夫人身邊伺候。被錦蘇帶過來時,她嬌小的身子抖得仿若雲懷袖先前手裡的那片落葉,額前的碎發早教冷汗浸濕了,黏膩膩的粘在額上……
“小雨,你知道我叫你過來所為何事吧?”她并不轉身,隻拉一拉身上的衣裳,似有些受不住這瑟瑟秋意的寒,漫不經心的開口詢問道。
小雨撲通一聲跪在她腳邊,聲淚俱下的磕着頭:“小姐……小姐你不要趕奴婢走,奴婢知道錯了……你不要趕我走啊……”
“你知道錯了?”雲懷袖撫着衣袖上繡的精緻的妖娆桃花,低低的似在回味她的話:“你哪兒做錯了?”
“我……我不該跟夥房的陳東……勾搭,不該趁着二公子進宮的時候跟他……厮混……沒有好好照顧夫人……我該死,但是小姐,求你不要趕我走,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啊小姐……”小雨哀哀泣哭着,小小的身子抖得愈發厲害了。“我知道陳東他有家室……我也知道府裡有規矩下人不能私會……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
“所以,二公子進宮的事情,你也跟陳東說起過了?”許久,雲懷袖才散漫的開口。很顯然,她想要知道的,跟小雨現在所抖出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不過,這個小雨,如果不是心急深沉之人,便真的如她所表現一樣是個膽小怯懦的人。不管屬于哪一種,她都不能小看了她。
小雨伏在地上,淚如雨下,不停的磕着頭:“……是,是的,他……他問起過,所以奴婢告訴了他……”
雲懷袖霍的轉身,“你是說,陳東向你問起過?”
“是……是的,奴婢不敢隐瞞,陳東他……似乎很着急的問起二公子的去向,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所以奴婢就告訴他了!”小雨怯怯的說道,頭低低的伏在自己的手背上。
雲懷袖緊緊咬了咬唇,沉聲喝道:“錦蘇,帶陳東過來!”
錦蘇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沉着應一聲,轉身到夥房找陳東——
片刻,錦蘇旋風一般沖了回來,呼吸有些不穩,神情頗為凝重:“小姐,陳東不見了——”
“不見了?”雲懷袖眉心一跳,擰緊的眉毛一根一根舒展開來。這個結果,似乎是意料之外,但看起來更像是意料之中:“你仔細找了?他當真不在?”
“有人說他早上出去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去過!小姐……”這個陳東,如果不是小雨提起來,她根本不知道府裡還有這樣一個人。這個人,會是傷害二公子的人麼?如果真是他,他一定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來替二公子報仇。
“讓人出去找,一定要把他給我找出來。眼下,他的嫌疑才是最大的……”找不到,隻能說明一件事。她低頭看一眼表情模糊不清的小雨,淡淡道:“你起來吧!回房好好照顧夫人,此次的事情,我不與你追究了!”
小雨千恩萬謝的磕了頭,起身急急往雲夫人的房間走去。
錦蘇随着雲懷袖的視線望去,遲疑道:“小姐,現在該怎麼辦?”
“監視小雨……”她沉吟一下,很快做了決定。随即又飛快搖了搖頭:“算了,她有任何動靜,告訴我一聲!”
這次,她一定要知道,小雨背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如果她沒有猜錯,陳東,應該隻是一個可憐無辜的替死鬼……而一來便急着下跪磕頭請她原諒的小雨,用與陳東厮混的理由而将陳東抖出來,放在最顯眼最引人懷疑的位置,她越想,越覺得小雨在故布疑雲……
錦蘇依然有些疑惑:“為什麼是小雨?我以為是陳東!”畢竟,照小雨的說法,陳東的嫌疑才是最大的,如今他又不知了去向,很有可能便是畏罪潛逃。為什麼小姐不管陳東,反而要盯着小雨?
雲懷袖并不對她說明,隻疲憊的閉上眼睛,拂去衣衫上的落葉,緩聲道:“别問那麼多了,錦蘇,這一次,你一定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傷害二哥的人……”
也正好替夏侯景睿洗脫嫌疑!如果不是小雨,恐怕直到現在,她仍是找不到突破口!不去想了,反正,接下來的行動,絕對不容有半點閃失!
是夜,雲懷袖剛服侍了雲夫人喝下苦澀的湯藥,錦蘇便警惕的溜了進來,湊近她耳旁小聲道:“她出府了!”
雲懷袖忙喚來外面的丫鬟,細細叮囑她務必看好雲夫人後,領着錦蘇匆匆跟了出去。
大街上靜極了,偶爾聽見别家院子裡傳來的狗吠聲。沒有月亮,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在這樣的帶着緊張與期待的心情中,靜谧的能聽見自己興奮緊張的過快的心跳聲。
瑟瑟秋風卷着樹葉撲打着裸露在外的肌膚,涼意幽幽的直鑽心底,被落葉打中的細嫩肌膚有些疼,卻讓人的大腦,更加的清醒與警惕。
小雨走的很快,不是警惕的望一眼四周。錦蘇領着換了勁裝的雲懷袖,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後,拉着長長的距離,保證小雨不會發現她們。
很快,小雨拐進一條漆黑的小巷子,錦蘇小心跟上去,沒忘記牽好身旁猶如睜眼瞎子的雲懷袖,兩人幾乎屏住了呼吸,悄悄靠近那條極隐秘的小巷子。
有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傳了來,雲懷袖聽不清,扯一扯錦蘇的衣袖,示意她再靠近一點。錦蘇有些為難,再近怕要被對方發現了。但是,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也令她咬一咬牙,豁出去了。小心翼翼靠近數步,暗巷中的談話聲終于清晰了起來。
但是,雲懷袖一聽清正在說話的那把嗓時,整個人便像忽然被雷電劈中了一般,瞬間僵住,不敢置信的瞠圓了雙眼,驚呼聲即将破喉,錦蘇眼明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受驚的驚呼生生壓了回去……
這一刻,雲懷袖多麼希望自己沒有跟上來,或者,跟丢了小雨,或者,她沒有聽到那把聲音……
可是偏偏,她跟了上來,她沒有跟丢小雨,她聽到了那把猶如夏季雷雨時節那轟隆隆的炸雷聲和着雪亮刺目的閃電狠狠炸在她頭頂的聲音……
夏侯景睿,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錯聽的那把聲音……她止不住全身的顫抖,多希望這一刻自己失聰了,什麼都聽不見。可是偏偏,他有些沉啞而散漫的聲音就這樣毫無防備的飄進了她的耳裡——
她聽見他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沒有引起她的懷疑吧?”
她聽見小雨恭敬的回答:“皇上請放心,即便她們找到陳東,也不會有任何收獲……陳東早已經不能開口了!”
“做的幹淨一點,别讓人起了疑,尤其,她是那樣聰明細心的女子!”她聽見夏侯景睿這樣說,幾乎以為一輩子都流完了的眼淚順着臉頰悄無聲息的滑落在錦蘇的掌心裡。
錦蘇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巷子裡的對話上,一雙清亮的眼睛恨得幾乎要滴出皿來,整齊的貝齒緊緊咬着下唇,極力克制要沖過去的沖動。
“皇上,雲緻甯……今天府裡來了一名大夫,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咱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如果真讓他救活了雲緻甯,隻怕到時你便麻煩了!”她聽見小雨這般狠毒的建議。
二哥……原來真的是他傷了你!
她這樣辛苦的替他尋找證據,想要洗脫他的嫌疑,還他一個清白……她果然是太蠢了!直到前一刻,還那樣深信他是無辜的!
“先看看吧!雲緻甯心脈盡斷,要救活,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她聽見夏侯景睿微沉吟後的漫不經心的冷漠的嗓。“倒是兵符的事情,你要多上心,萬不能讓它落到别的人手上!”
“屬下明白,定會盡心盡力做好皇上交代的事情!”小雨恭聲應道。
雲懷袖隻覺得,這一刻,一直支撐着她的信念,轟然倒塌……
夏侯景睿啊……你怎麼能這樣不留餘地的傷害雲家傷害我?曾說過,她要守護的,他會幫她守護,她隻要安心的呆在他的羽翼下就行了。
曾說過的,隻要他說,她便信的話,忽然毫無預兆的響在耳邊,然後驚覺——自己竟然這樣蠢!他說,她就信。而他終于,利用她的信任,将她傷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
她曾愛過一個男子,他有這世上最迷人的深邃的眼,他曾像捧着心肝寶貝般的将她疼寵的以為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她那樣愛他,然後,她的愛,在真相面前轟然倒塌,潰不成軍!
她的大哥,二哥,甚至是卧病在床的爹娘……便是這份愛情這份信任下的犧牲品嗎?
“皇上,雲天音依然找不到,還要繼續找嗎?”另一把略顯清冷的語氣淡淡響了起來。
雲懷袖聽出了,那是屬于翠衣的聲音,而他曾說過,翠衣以及以前府裡的其他女人,都是他的人……天音哥哥?她的指甲深深的刺進柔嫩的掌心,驚痛的連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感覺——害死了大哥,二哥昏迷不醒,爹娘重病在床,他竟然還不滿意?他居然,連天音哥哥都不放過嗎?
“那樣深的斷崖,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夏侯景睿似靜默了片刻,漠然道:“囑人再仔細的找一找,是真的摔死了還是被底下的野獸吃掉了……”
斷崖?生還的可能性為零?摔死了?被野獸吃掉了……天音哥哥,原來早就遭了他的毒手了,而她,竟然一無所知!
他做的,可真徹底啊!雲家一門,從此走上衰敗,走上沒落,再不能威脅他半分,他終于放心了,他終于該滿意了?可是,就算大哥手裡的兵權是他所忌憚的,天音哥哥的财富是他所不放心的,那麼二哥呢?
是了,二哥懷疑他就是兇手,因此進宮……因此而被下了毒手!
她愛的這個男人,怎麼能狠絕至如斯地步?怎麼能?
“雲天音的商行……”翠衣的語氣有些遲疑。
“讓我們的人做好接手準備,反正雲天音現在也不在了,雲家也再沒有能撐得起商行的人,遲早,都該是朕的……”夏侯景睿的語氣顯得有些意盡闌珊,似終于完成了某件事情,到了收尾的時,反而覺得沒有多大的趣味一般。
他就這樣的,将雲家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麼,屬下立刻通知下去!”翠衣躬身應道,又閑說了兩句,便偕同小雨一同離開了暗巷——錦蘇在她們出來之前,便帶走了幾乎站不住的雲懷袖。
她早已淚流滿面,卻安靜的沒有半點聲音,那眼淚隻是無聲的,靜靜的順着她的面頰流淌,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她那樣安靜,安靜的令人害怕。
錦蘇心疼此刻的雲懷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她隻緊緊抿一抿唇,粗魯的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半扶半抱着雲懷袖飛快融進沉沉的夜色中……
寒冷的秋風貼着地皮卷襲而來,本就安靜的夜晚,似乎更沉寂了幾分。許久,先前的暗巷中,緩緩走出一抹身影來,天邊無端劃過的一顆流星,耀亮了他的臉,卻赫然是夏侯玦。他的身後,另一條漆黑身影,如影随形。輕佻的語氣裡,帶着濃濃的笑意,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怎麼?心疼?”
從未開口說過話的夏侯玦……他的語氣有着被猜中心事的惱怒,那嗓,與夏侯景睿的,竟然如出一轍,“不關你的事!”
“啧,你可真沒良心!”那輕佻聲音的主人依然籠在深沉的夜色中,“若不是我,你以為你夏侯玦能有今天?你這語氣,可一點兒也不像是面對恩人該有的……”
“你說完了嗎?”夏侯玦不耐的打斷那人,向來舒長秀氣的眉猛地一沉,狠辣而森然。
“好好好……你不耐煩聽我說,那我便不說了!不過,容我再次警告你,那個女子,可不是你能心動的對象!”那人的警告,似也是漫不經心的語氣,隻稍稍揚高了音調,卻也讓人不敢忽視也不能忽視他的警告。
夏侯玦冷笑一聲,目光泛着妖異淩厲的嘲諷,反擊道:“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不要妄想打她的主意!我也警告你,你若敢傷她,我定與你勢不兩立!”
“夏侯玦!”那人動了怒,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堅定與狠戾,森森說道:“你竟敢威脅我?”
“威脅也好請求也罷,總之,我表明了我的态度!接下去的事情,不準你插手,聽到沒有?”如果說,他們之前是盟友,那麼現在,很有可能立刻反目成仇。
“不準?”那人似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低低笑出了聲:“你竟敢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果然,你早上她了是不是?我記得我之前便警告過你,誰都可以,就她……絕對不行!”
“那麼我再一次表明我的态度,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我隻要她!”夏侯玦也不甘示弱,逼近那人那雙在漆黑夜色中閃着寒光的眼睛,狠聲道:“就算江山,我也可以拱手讓給你!唯獨她,你不能動她分毫……”
“哈哈……”那人倏然大笑,一手重重拍在夏侯玦的肩膀上:“夏侯玦啊夏侯玦,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一個女人,換一個江山?呵……你還真大方呢!好,既然你這樣堅持,我答應你便是……話說回來,真要對她下手,其實還蠻難的!不要瞪我,我對她有興趣,我從來不隐瞞,但是,興趣歸興趣,她若阻了我的路,我一樣不會留她!”
雲懷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裡的,她聽不見錦蘇忙慌慌兒的在她耳邊說着什麼話,聽不見她喊了人備了熱水,聽不見她喊自己泡澡的聲音,她的腦海裡,隻忙碌的傳遞着一個信息——是夏侯景睿,害的雲家家破人亡的。
直到自己被錦蘇剝光了扔——扶進了浴桶中,溫熱的水溫喚醒了她的神志,也将身上的寒意一點一點的驅逐了去。
“小姐,這時候你可不能倒下了,你要是倒下了,雲家……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啊!”錦蘇半跪在浴桶旁邊,淚眼模糊的哀哀看着她:“小姐,雲家再也經不起了……”
“是啊,再也經不起了!”她艱難的扯一扯唇角,空茫的眼裡淚光一閃。大哥不在了,二哥昏迷不醒,天音哥哥墜崖生死不明——那個人說,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性……爹娘又是眼下這般,如果她再有什麼事,雲家就真的……
“錦蘇,我不能有事你知道嗎?兵符下落不明,雲家商行,是天音哥哥的心皿,我不能讓他們落在夏侯景睿手上,絕不——”從現在開始,她要拒絕悲傷,拒絕難過。好歹還有二哥,二哥雖然昏迷不醒,可就在自己身邊,還有爹娘,她還要保護照顧他們。所以,她絕對不能倒下了!
既然他從沒有将她曾說過的雲家每一個人對她來說都很重要的話放在眼裡心上,既然他敢出手傷害這些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家人,那麼——夏侯景睿,别再奢望她繼續做任人宰割的綿羊,她一定會反擊,會報複,絕不教他稱心如意!
夏侯景睿,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便真真是被他逼的了……更為悲哀的是,在那段關系中,在那些日子裡,他對自己說過的話,究竟有沒有一句是真的?
愛情,也隻是他傷害她的一種道具吧!連感情都能随手拈來利用的人,她有眼無珠,直到現在才看明白……活該她的眼睛看不清,算是對自己識人不清的懲罰吧……
心中如此計較一番後,反而變得平靜了起來。或者因為熱水澡的關系,她原本雪白的容顔也染了薄薄一層紅暈,起身去看了雲夫人,她依然虛弱,但是有秦慕然的照看——她在治療二哥的同時,也順便将照看雲夫人的責任攬了去。她的醫術的确很精,原本被判了死刑說活不過今晚的雲夫人,除了氣息虛弱了點兒,臉色蒼白了點兒,其他皆安好。
挽了衣袖,接過錦蘇遞來的濕巾帕,替她擦了手臉,雲安淮在一旁守着她,目不轉睛的瞧着雲夫人的哀戚模樣,令雲懷袖忍不住一陣鼻酸。她強忍着,輕言軟語安撫了他一陣,便起身去二哥房間。
二哥整個人被剝光了扔進偌大的不斷冒着白煙的浴桶裡,屋子裡飄散着濃濃的草藥味道。她進去時,秦慕然正跷着腿極度不雅的吃着零食打發時間。看見雲懷袖進來,打趣笑道:“喲,懷袖姑娘來檢查指導工作來了?”
“檢查指導可不敢!”她淡淡笑道,摸索着走近雲緻甯身邊:“隻是想來看看我二哥的狀況怎麼樣?”
“放心吧!這世上還沒有我秦慕然出手救不活的人!放心放心,我跟閻王爺搶人都搶習慣了,但凡我要的人命,他老人家都不敢要,嘿嘿……”秦慕然一點兒都不謙虛,這番話,很有擡高自己的意思。
這個秦慕然,倒是一個爽直可愛的姑娘,隻不知,她是如何知道她家有傷患的?“二哥這樣的情況,多久能醒過來?”
“你給我半年時間,半年他若醒不過來,我這條命便陪給他了!”秦慕然拍着兇口,模樣似極了保證或者承諾。
“好!秦姑娘爽快,雲某人自然不能落了後,我二哥醒過來之前,秦姑娘的吃穿用度,需要任何事物,雲懷袖都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她一邊說着,一邊摸到了雲緻甯的頭。不知是因為水太熱的關系還是怎地,她一摸,他臉上盡是碩大的水珠子,不知是汗還是蒸汽……
摸出袖袋裡的巾帕,神情小心的替他擦拭掉滿臉的水珠!本是極簡單的動作,這畫面落在秦慕然眼裡,卻令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吃零食的動作,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摸索着進行的體貼細緻的舉動。
“你……為什麼都沒哭過?”尋常人遇見這種事情,怕是早吓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吧!她卻……一點兒悲傷都看不出來,是她掩飾的太好,還是真的不傷心?
雲懷袖的動作頓了下,她沒有擡頭,隻淺淺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哭過?”
秦慕然好奇的歪頭打量她平靜清淺的笑容,左看右看一陣後,仍是不解:“可我看不出你真有哭過!”
“悲傷是自己的,何苦要演給别人看?”何況,她已經警告過自己,不準悲傷,不準難過——她要做的事情,真的還很多!
“嘿,這句話我喜歡!”秦慕然撫掌贊道,眉眼彎彎霎時天真可愛:“為了你這句話,我會盡全力,讓你二哥提前一個月醒過來,如何?”
“如此,便多謝秦姑娘了!”這個秦慕然……定然也是個性情中人!“我過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秦姑娘……”
“哎哎哎——能商量一下嗎?要麼喊我秦慕然,要麼喊我小然然,就是不要喊我秦姑娘……”她不做秦姑娘已經好多年了好吧!這稱呼,喊一次她便雞皮疙瘩使勁折磨她一次。使勁搓着手臂,仿佛要借此搓掉手臂上正橫行霸道的雞皮疙瘩一樣。
“但你明明……好吧,慕然,我這樣喚你可好?”連名帶姓的喊,總歸不太禮貌,而喊小然然,又覺得過于輕浮了。
“……好吧!”秦慕然扁扁嘴,接受的很勉強:“不過,關于我身份的問題,你可别對任何人提起,任何人——曉得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記住了!”就像怪老頭一樣吧,但凡厲害點的人物,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能對人言的怪癖,見怪不怪就好了!“還有一件事情……你這樣貼身照顧我二哥,不怕日後對你的名譽造成不好的影響麼?”這時候的人,尤其是女人,不是最在乎名節這種東西了嗎?
“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不婚主義者,是打定主意要做單身貴族的……”這是境界啊境界——這時空的男人不是腹黑就是陰暗,好不容易喜歡上個寶貝辰,對方又不來電。她賴了這麼多年也沒能賴在他身上,自然隻有獨身這一條路啦!
“不婚主義者?”雲懷袖眉頭微挑,如果說‘植物人’隻是湊巧,那麼這個……現在的人該是不知道的吧?還單身貴族?她不記得,這個時空的人懂這些。所以這個秦慕然……
秦慕然隻當她的表情是疑惑,于是解釋道:“所謂不婚主義者,就是打定了主意一輩子都不成親的人……”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就這麼孤單……”下意識的,雲懷袖開口唱起了劉若英的《一輩子的孤單》來,心裡忍不住有些緊張與期待,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同路人,又是獨身主義者,這首家喻戶曉的歌,她一定有聽過……
秦慕然倏然瞠圓了雙目,不可思議的瞪着雲懷袖的模樣很有些蠢笨的樣子:“你……你……”
好半晌,才像被骨頭哽到而終于咽了下去的人一樣,深吸一口氣,走到雲懷袖面前,顫顫抖抖的伸出手指出來:“啊,我終于找到組織了……同志,握個爪吧!”
她被她誇張的表情逗笑,伸出手任由她激動的握了又握,心裡的悲痛,也叫這番變故沖走了七七八八:“我真沒想到,還能遇上同道中人。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來的?”
“唉,别說了,提起這一茬兒我就窩火——老子在家好好兒的睡着覺呢,晴天一個霹靂,就把我給劈到這裡來了。莫名其妙半死不活的挂在一個山崖上,被一個上山采藥的老婆子——她後來逼着我做了她的徒弟,算一算……”秦慕然一邊言道,一邊掰着手指頭算了起來,最後,化成一聲無奈的歎息:“已經十好幾年了!你呢?”
“我比你晚,不過三年而已。可是這三年裡……”雲懷袖空茫的笑一笑,語調變的哀涼起來:“卻是我人生中最最快樂的時光!他們……我的家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的感受過家庭帶給我的溫暖,可是現在……”
她的家,也被摧毀了!說起來,她應該算得上是夏侯景睿的幫兇吧!一次一次的相信,是不是因此而縱容了他對雲家的狠絕?
秦慕然輕歎着搖搖頭,伸手拍拍她的肩,表示能明白她的感受,誠摯道:“沖着咱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你娘親與二哥的平安……”
“如此,便多謝你了!對了,我方才便是想問你,你是如何知道我家有病人的?”差點将自己的問題給忘記了——始終覺得,秦慕然出現在雲家太過蹊跷。即便此時,她們的身份讓她們彼此間的距離可能更親近更親切了些,但連日來的連番變故,讓她再不敢對任何人掉以輕心了。
“有人告訴我的,所以我就來了!”秦慕然聳聳肩,及時止住她接下來要問的話:“可别問我那個人是誰,我答應要替他保密,而言而有信,是我這個人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所以,即便她問,她也會堅定的守口如瓶。
雲懷袖微一愣,随即從善如流的說道:“好,我再不相問。但煩請你替我謝謝那個人——”
“這個沒問題!”秦慕然率性的眨眨眼,在架着柴火的浴桶底下又扔了些柴火,讓桶裡有些微涼的水溫再度升了起來:“唉,我真讨厭這個地方,沒有電,沒有氣,連能娛樂我的耽美小說都沒有……我剛來的時候,天天跑到我師父撿到我的那個山崖上去跳崖,妄圖以那樣的方式再回去,結果每一次都被那臭老太婆在半空中把我給截了下來,折騰了差不多兩個月,才算安份下來,漸漸開始接觸周邊事物,不再那麼強烈的排斥。可是,我還是好想回去。我好想我那個溫暖的小窩,想我有些脫線搞笑的父母,想我那個隻來得及打過KISS的男朋友,想我的電腦,想我的耽美小說……”
如果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那麼雲懷袖明白,秦慕然的脆弱,便是對那個世界的想念!她猜想,這麼些年,這些話,她隻對自己說起過,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定帶着迷離的微有些苦澀的笑容,神情是向往而懷念的,與她之前的沒心沒肺,一定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現在,該是她安慰她的時候了吧!
“想你溫暖的小窩時,想你脫線搞笑的父母時,想你那個隻來及打過KISS的男朋友時,想你的電腦,想你的耽美小說時,來找我吧,雖然幫不了你什麼,至少,我保證會認真的傾聽!”因為有些話,隻有她才聽的懂,有些感情與無奈,也隻有她才能明白。
“好,就這樣說定了!”秦慕然緊緊拽着她的手,使勁兒搖了搖,唇角一挑,方才的傷感仿佛是人眼花産生的錯覺,笑得無端令人覺得發寒:“還有一個秘密我要告訴你,在我們的那個世界裡,我……其實是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