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珝喚醒穆清雨的時候,天邊方露出魚肚白的顔色,大約是卯時。透過窗棂還可見淺白色的月牙懸在天上。
常珝捏了捏她的臉道:“睡得這樣死,若是有刺客,你定死了十回八回了。”
穆清雨怔了怔,嫌棄道:“若是天天遇刺客,這皇宮也忒不安全。那隻能說明陛下治國有誤,有太多人對您不滿。”她回了神:“陛下昨日沒來,忙什麼去了?”
常珝笑意淺淺:“朕隻不過一日未來,皇後便如此介懷了?”
穆清雨笑眯眯地答道:“臣妾隻不過寒暄兩句,皇上别太當真。”
常珝挑眉,略露出輕佻之色。他解了外袍翻身靠在穆清雨旁邊打着扇子道:“朕這兩日國事繁多,昨夜趕趟處理了一摞文書,怕是過兩日,皇後便可履行帶朕去你的鋪子的承諾了。”
穆清雨翻身過來瞧他,見他面露得意之色,也跟着笑道:“陛下也别高興太早,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準您這兩日處理了一批文書,過兩日更多的文書就如排山倒海般又湧來了。”
常珝摩挲着那扇子,淡笑道:“皇後還是應祈禱朕的政事不多。若是朕一直瞧不見你那鋪子,恐怕哪日會萌生将它端了的心。”
她着實被噎了一下,忙殷勤道:“陛下,您雖政事繁多,但以您的才華處理起來定不會成問題!臣妾相信,咱們過兩日就可出宮去瞧臣妾那鋪子了。”
他也笑道:“皇後說的不錯,咱們的确過兩日便可出宮了。但在這之前,”常珝湊近她:“朕聽聞你要那潘家小姐每日來教習你跳折腰舞?”
穆清雨忙扯了被子護到兇前:“這潘小姐也算是臣妾在宮外認識的,她這人看起來有些固執。臣妾想借着跳舞的機會跟她好好溝通一下。”
常珝點頭,有些疲倦的靠在她肩上:“還有半個時辰便是晨鳴,記得叫朕。”
穆清雨下意識的點了下頭,替他蓋上被子。窗外晨霧彌漫,浮雲自開,今日應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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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妍今日前來,抱了個琵琶。
古語雲:“琵琶金翠羽,弦上黃莺語。”說的便是琵琶聲音清脆,如玉盤走珠;又如庭間黃莺啾啾、悅耳婉轉。
潘妍放了琵琶,方笑道:“皇後娘娘,臣女帶了琵琶,為的是您跳舞的時候能有個聲響兒。這樣比較好學。”
她撥了幾個音,便把琵琶放在一邊,帶着些許究的神色望着穆清雨。
穆清雨叫杏芙替她看了茶,跟着笑道:“潘領事,倒是勞你費心。隻是我跳舞底子不行,恐怕這舞有些難學。”
“皇後娘娘是有才之人,有臣女的幫助一定可以更進一步的。不如臣女先教您幾個基本動作如何?”潘妍笑意甜甜。
這也算趕鴨子上架了,思及前幾日自己在常珝面前如跳大神一般的舞姿,她點點頭道:“那便有勞潘領事。”
潘妍笑意更盛,走上前便要幫穆清雨下腰擡腿。
誰成想這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下手卻狠辣的不行。隻聞“咔嚓”一聲,她覺得自己這老腰真是要斷。
穆清雨跟着她做了幾個動作,總算回過味來。
潘妍這妹子有點不簡單,什麼動作難便讓她學什麼。且雖看起來神色恭順,細看起來卻仿佛繃着一股氣。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穆清雨感覺自己要被掏空……
更何況她也不是非要學這折腰舞,隻是為了和她說開的托詞罷了。
穆清雨站直了些,頓了頓。擡眸笑道:“潘領事,你也瞧見了。本宮雖舞藝的确不大行,連基本動作都是做不到位的。”
見潘妍微露得意之色,她似不經意轉移話題道:“本宮舞藝雖不在行,畫工卻還稱得上拿得出手。潘小姐,不知前些日子本宮出宮時為你畫的那副小像,你還滿意嗎?”
一時間,鳳台宮内琵琶聲止。
潘妍驚道:“啊?”
穆清雨單刀直入道:“你前幾日,不是還在壽宴上向皇上讨了恩典說要找何畫師麼?本宮就是那何畫師。”
您……怎麼承認了?”潘妍垂了頭,有些不可思議道。
“本宮即便不承認,你不還是看得出本宮便是那何畫師麼?”穆清雨笑道:“若是本宮叫皇上随意找個人易容成何畫師的模樣敷衍你也未嘗不可,但本宮覺得,那樣對你似有些不誠信。”
潘妍抿唇:“娘娘您既然知道臣女看出了您,為何還要臣女入這鳳台宮?就不怕臣女将此事告訴皇上麼?”
穆清雨輕笑一聲,走上前撥了下潘妍的琵琶:“此事自然瞞不過皇上的眼睛,他是知道的。”
潘妍不能言語,有些癱軟在椅子上。
或許是當皇後太久,不自覺氣場太過強大,讓這姑娘害怕了。穆清雨微微歎氣,有那麼一瞬見感覺自己仿若電視劇中的惡毒女配,而潘妍就像純真善良的女主角。
她看着潘妍道:“潘領事,你是個好姑娘,本宮是真心想與你交個朋友的。不如我們忘了這件事,重新認識一下罷。”
潘妍愣了愣,啟口道:“那您是以何畫師的身份重新認識臣女,還是以皇後娘娘?”
穆清雨哭笑不得道:“本宮想以穆清雨的身份認識你,你還願意?”
潘妍默然:“娘娘,臣女對您存了那樣的心,您還肯讓臣女接近麼?”
穆清雨看着她,笑道:“你存了什麼心?”
潘妍擡眸:“沒什麼。娘娘,您其實是跳舞的好料子。若是多練習,定能練好折腰舞的。不如明日,臣女從最基礎的開始教您罷。”
穆清雨點頭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腰也不能一日就下下去。若是本宮有朝一日能跳好這折腰舞,你便是頭等功臣。”
潘妍準備離去的時候,常珝方下朝過來。
鳳台宮内琵琶聲響,如泉水叮咚。他推門進來,便見穆清雨坐在一旁品茗,而那位潘領事坐在側位正在彈琵琶。
見他來了,潘妍抱着琵琶沖穆清雨拜道:“娘娘,今日便到這裡,臣女回去了。”
常珝似有些詫異潘妍的态度,探究着望向穆清雨。
誰料潘妍行至常珝身邊沖他微微一福:“皇上金安。”言語雖謙順,神色卻頗為不耐。她又回頭望了一下穆清雨,神色便瞬間如春風化雨。這一來一回,明眼人都能看的出落差。
穆清雨有些頭痛的覺得,此刻潘妍看常珝,頗有些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味道……
潘妍走後,常珝莫名其妙道:“你跟她說了什麼?”
穆清雨搖頭:“臣妾也沒說什麼,但這姑娘心眼實,恐怕會錯了臣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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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從白日到黑夜,直到宮燈稀稀拉拉地挨個亮起,常珝都伏在禦案之上批閱奏折。
穆清雨為他披了件衣裳道:“皇上是否打消了将我那杏花春雨端了的念頭?”
常珝撂筆:“不,朕若是一日不見杏花春雨,便每日都想端了它。”
穆清雨堪堪收了為他披的那件衣裳,披至自個兒身上,默默低喃啐了兩句。
常珝問:“皇後說什麼?朕未聽清。”
她呵呵笑道:“什麼都沒有,皇上聽岔了。”
常珝舉筆批了份奏章,唇間笑意卻未減少。
初三這日,銅漏傾了三回水後,常珝終于将他手中的處理的要事務告一段落,給了穆清雨一個不将她那“杏花春雨”一鍋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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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他說:“清雨,朕可能要打西陵了,這兩日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兒,便忙中偷閑出宮一趟吧。”
穆清雨彼時正在苦練折腰舞,剛壓下腿。聞言驚道:“打西陵?宋良媛的母國麼?”
她着實被驚了一下,膝蓋關節發出“咔嚓”一聲。
常珝将她從地上拽起來:“就是你想的那個西陵,前些日子大耀來了密報。密報上說西陵屢屢進犯大耀邊界,要我們作為友國,助大耀一臂之力。”
穆清雨有些疑惑:“大耀打西陵自是無可厚非,但大昭和西陵邦交一向友好,我們何必要趟這灘渾水呢?”
常珝輕笑:“清雨,那是你的母國,你怎麼一點不為母國說話呢?”
她笑道:“臣妾一向講究情理,大耀雖是母國,此番作為卻有些不厚道。”
常珝微歎:“你說得不錯,那大耀國君日漸衰老,老帝君恐想在退位前為那幾個不争氣的皇子鋪好路。西陵與大耀一衣帶水,自是老帝君的心腹大患。”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為何大昭不靜待時機,坐收漁翁之利呢?”她惑道。
“皇後說的朕自然知道,但别忘了還有南樂。南樂雖是小國實力卻并不弱,若是大昭拒絕大耀出戰,怕是大耀便要點将到南樂身上。等滅了西陵,大昭便會遭殃。”
鳳台宮的香爐燃盡了最後一絲軟香,氤氲着朝向殿内穹頂上金銀錯制的朝天鳴叫的鳳鳥。
穆清雨沒想到竟有這樣的連鎖關系,她擡眸:“那皇上什麼時候能處理完眼前的政務?”
常珝道:“朕叫大監準備了駕馬車,初三那日帶你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