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此刻就巴巴的将人宣召回來,豈不是變相的承認,正慶帝手下無可擔當大用之人?
别看大周朝這位新皇帝的年紀不大,但人家的心氣可高着呢。
他肯定是要将人徹底的給降服了,讓藍明東對他打心眼裡敬佩了,才會将人給召回來呢。
君臣兩人還沒說兩句話呢,一個面貌清秀的小太監,就用紅木描金龍托盤,端着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進來了,正慶帝擺手道:“先喝湯,等會說這些不遲。”
小太監先給聖上問安,這才把湯擺到案幾上,還别說,禦廚房這羊肉湯做的倒是不錯。
乳白色的湯裡隐約可見大塊的肥嫩羊肉,禦廚給湯裡配了一小把粉絲,幾片嫩綠的青菜,再撒上一把蔥花芫荽,哎呦喂,整個兒一色香味俱全!
難得這還是熱乎乎的,越發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以前還在齊王府的時候,主仆幾人商議大事之事,經常幾天幾夜都不出書房,那時節,大家還不是吃睡都在一起?
如今雖說主子大事得成,一朝成了君主,可畢竟主子登位的時日尚短,而他們往日處出來的感情,可遠比龍威要有影響的多。
因此梁雲旗打從心裡就沒拘禮,這位可實打實的跪了一早上了,眼瞧着這碗美味的羊肉湯,嘴裡自動就分泌出唾液來,真心饞得慌。
他也不和正慶帝客氣,對着當今聖上拱手作禮,便伸手将湯碗端起來,把一碗鮮香的熱湯給灌下了肚,雖然吃東西的速度比平日裡快,可這位的優雅從容早已深入骨髓,再怎麼樣吃,瞧着也還是賞心悅目,養眼的緊。
梁雲旗吃的盡興,正慶帝看着也舒心,“還是翾飛好啊,你瞧瞧,永遠都是真性情,就算朕的身份變了,他還是那個至真至誠的翾飛公子,真好......”
要不怎麼說人性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呢?
以前正慶帝還是齊王的時候,他最羨慕的是自家父皇一呼百應的氣勢,還有天下人對皇帝那種發自骨子裡的敬仰。
可一旦他成為和父皇一樣的存在,這才發現,原來那些大臣們的阿谀奉承,假模假樣,真心讓人惡心,兩廂一對比,越發覺得梁雲旗這‘真’的珍貴來。
在這種似暖猶寒的天氣裡,喝碗羊肉湯最是頂事,饒是梁雲旗慣會享受,此刻也忍不住贊了一聲,‘好湯。’
正慶帝聞言大喜,喝令張青成賞禦廚五兩銀子,便擺手揮退了屋裡的小太監,宮女,等到禦書房裡靜下來,他這才将剛才和誠王,六部尚書商議出來的決定,告訴梁雲旗知曉。
“翾飛,朕知道,現在咱們所面對的局勢,正确的做法應該是将藍相給請回來,朕若是有他相助,自然如虎添翼。”
“可你也知道,大周渠對西地很重要,對朕來說更重要,藍相當日遞上來的折子,你也是看過的,若是大周渠修成,西地那麼遼闊的土地,便都可以開墾成良田,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我們能打破南邊才是大周糧倉的殘酷現實啊!”
“一旦我們有了充足的糧食,就意味着朝廷有了十足的底氣,一旦宣平侯能實現他的承諾,打的戎狄那邊簽下十年和平共處之約,朕就可以一心一意的整治南邊欺上瞞下,買官賣官的猖狂了。”
說到這裡,恨得牙根癢癢的正慶帝,忍不住伸手錘了一下禦書案,看的張青成眉頭緊皺,暗道自家主子爺太不愛惜龍體啦!
這還真不怪正慶帝沉不住氣,實在是江南那邊,以安南都督為首那夥人,實在是越來越猖狂了。
他們最開始,還隻敢在每年的賦稅上動點小手腳,可人心最是不足,随着第一次,第二次欺瞞的成功,這些人下起手來,也就一次比一次厲害了。
等出了燕王謀逆案,先帝龍體不适,精力不佳之後,原本還隻是培植自己勢力的方松,竟然趕在私底下買官賣官了!
先帝知道後,震怒是震怒,但因着時機不對,還不能下手整治,隻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引而不發,怕的,不就是真鬧翻了,方松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人有人,這貨再要是心一橫給反了呢?
反正寶泰帝那會是沒心氣搞這種大事兒了,那正慶帝一登基,可不就就把江南的腐敗貪婪擱到第一位了?
可以說藍明東關于大周渠的計劃,簡直就是幹旱時的一場及時雨,正解了正慶帝擔憂的,一旦開戰,南邊封江後,京城無糧的糟心局面。
這位佩服藍明東着實有才,那是不遺餘力的完全支持這一可稱宏偉的大計劃,這也是當初為什麼大周渠的興建,能那麼順遂的原因。
藍明東回京,可以在最快的時間裡,幫他穩定朝堂,藍明東留在平京,可以給大周渠打下最堅實的基礎。
兩邊都需要藍明東,但事實是,藍明東就一個人,不能把人劈成兩半,所以,再三的權衡,再三的取舍之後,正慶帝還是決定把眼光放長遠些,江南,才是重中之重。
就是這樣,藍明東才最終被他留在了平京。
正慶帝一聲輕歎,對梁雲旗說了句,“所以,翾飛啊,朕不是容不得藍相,朕是希望藍相能幫着朕,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呆在最重要的地方,來發揮他最大的作用啊!”
正慶帝剛剛從一位王爺變成一位皇帝,他才接手這一職責,做事格外慎重,基本上是三多一少,聽多,看多,做多,說的少。
這會和心腹臣子傾訴,真算是說的多的呢。
梁雲旗從頭至尾都聽得很認真,聽完後心裡覺得大為震撼,以前他總覺得,自己這個主子,能忍,夠穩,甚至有點溫吞的樣子。
可現在看起來,自己的這位聖上,不但不溫吞,還是有大志向的振興之君啊。
想到自己能輔佐着這樣的人,開辟一個嶄新強大的大周朝,梁雲旗頓時覺得熱皿沸騰,全身發顫!
猛地就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一撩袍子就給跪下了,叩頭道:“聖上英明,高瞻遠矚,熊有大智慧,臣唯有肝腦塗地,誓死跟随!”
正慶帝雙眼大睜,也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疾步走到梁雲旗面前,親手将人扶起,連聲道:“好,好,好啊......”
君臣兩人雙目相對,心中都是激情彭拜,看的一邊站着的張青成也激動的不成,悄麼的背過身軀,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水漬。
很快,派去平京接手大周渠的官員,便被定下來了,結果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那些打主意的人基本上都算是白忙活了,因為再正慶帝要過工部諸位大員的名冊,慎重甄選之後,便做主定下了此番的幸運兒。
這個幸運兒名叫袁潤,乃是工部右侍郎,在工部也呆了十年之久,這位乃是藍明東的同門師弟,正慶帝選中他的理由沒有外面猜測中的神乎其神。
他完全就是按着藍明東的來信,圈定了藍明東點名的袁潤。
之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完全依了藍明東的意思,也是為了就算兩年後藍明東回京,由他一手督造的周水渠,也能繼續按着他的理念,進行建造,維護和結尾。
這樣的要求之下,還真的隻有袁潤最合适了。
至于下一任的平京府尹,一時之間就用不着着急選出來了,反正還有兩年的時間,正慶帝覺得時間很是充足,完全可以再仔細的挑一挑,篩選篩選。
這次,他要選的,可不是隻和宣平侯唱反調,明裡暗裡監視宣平侯的眼線,而是能夠完全配合宣平侯府,能給宣平侯當好内管家的好幫手。
隻有内外一心,宣平侯在外打仗的時候,才能一心一意,大周朝需要一次大勝戎狄,他正慶帝也需要一次大勝!
而在此之前,所有的低調,所有的平和,所有的求全,都是在為了那振奮人心的一戰,做準備!
與此同時,崇北候府的慶和院裡,柳簡正正在和老妻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你的意思,是咱們倆也跟着一起去西邊?”一向鎮定自若的柳老夫人,這會還真有點小激動,她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家老頭子,不可置信的問道:“當初咱家珊姐兒出嫁,你都沒跟着去送嫁,怎麼這會箐箐成親,你卻肯千裡迢迢的跑去了?”
“要知道,平京可比北甯郡遠多了。”
“唉,按理來說,晚輩孫女兒成親,斷沒有讓祖父,祖母送親的道理。”
“這不是先帝駕崩,我這心裡不舒服麼?我打算趕明兒個就進宮禀明當今聖上,讓咱家老大繼承爵位,我呢,以後就當個閑散老人,帶着你出門散散心,瞧一瞧各處的風光。”
“你也知道,咱家如今的地位很是微妙啊,要是因為這事引得聖上猜忌,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不管怎麼說,總得把事情都做圓番才好啊。”崇北候摸着雪白的胡須,精神不是很好,說話都沒什麼力度。
他真是傷心過度,昨日竟是昏倒在隆慶殿上,可把正慶帝吓了個夠嗆,當場宣了禦醫來看,事後還專門讓張青成跑了一趟崇北候府,叮囑崇北候不要心急,等身體恢複了,再去跪靈不遲。
因此,柳簡正今日才能在家休息一日。
其實按着他的想法,隻要沒死,今天肯定還是要去隆慶殿的,先帝對他不薄,怎麼說也得送完這最後一程不是?
可一家大小哪敢放他去?
從頂上的老夫人,到最小的孫兒,勸的勸。哭的哭,反正就是不讓老爺子進宮。
柳老夫人為了看住自家男人,甚至也告病一天,這才有了眼下兩人一起說事的場面。
對于自家男人的話,她還是很認同的,禁不住暗暗歎息一聲,“一朝君王一朝臣,我們家當真是難處啊。”
不過,很快她就追問了柳簡正一句,“侯爺,你說,聖上他會不會答應你的請求?”
“為什麼不會?”崇北候倒是沒覺得這事兒難以辦成,“你沒看咱家老大的職位,聖上都沒動嗎?”
“說明聖上還是信任咱們家的,暫時不會有變動,我讓老大襲爵,這不也是跟他表個态,好讓聖上安心麼?”
不得不佩服,柳簡正這人的确是太會審時度勢了,每一次朝堂上的皇位更替,他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這一次,雖然崇北候府是以不變應萬變,卻沒想到自家的好女婿暗中已經有了抉擇,連帶着他這老嶽父一家子,也跟着沾了光。
不過,柳簡正想着,女婿要是暫時回不來,自己也總要向新帝表示點啥吧?
思來想去的,也唯有讓兒子襲爵,自己解甲歸田最能讓做皇帝的人覺得滿意了吧?
柳簡正那是想什麼就做什麼的直脾氣,當晚和老妻商量好,第二天又按制進宮守靈的時候,就趁機提出,想要單獨觐見聖上。
君臣倆就在隆慶殿側殿,關着門說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的話,出來一同往隆慶殿正殿去的時候,兩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顯見是動了真情了。
這君臣倆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諸位皇親國戚,王公大臣都納悶的心裡直癢癢,少不得,正慶帝和崇北候這次的單獨會面,又達官貴族中,引起了一大波私底下的猜測。
不過,倒也沒讓這些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費太多的腦子,等到這為期三十六天的跪靈過去,下葬的黃道吉日一到,大家夥把先帝的棺椁送入帝陵之後,正慶帝就堂而皇之的為他們解惑了。
其實,當時的情形,已經可以說是新帝登基後,第二輪的權力更疊了。
大朝會上,正慶帝免掉和更換官員多達三十七位,被罷官待審的,有九位,降職聽用的有七位,其餘的皆是從下面提拔上來的。
這裡面大多都是正慶帝的人,如今,也是時候給這些早早擁護他的人,一點甜頭了。
最讓人震驚的,就是老當益壯,身體倍棒的崇北候,此番居然請辭,心甘情願的退居幕後,讓鎮統都督柳澤星成為新一代的崇北候。
此舉,無疑又一次明白的提醒衆人,先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正慶帝的新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