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藍佳音将兩個綿軟的靠墊疊起來,懶洋洋的半歪在牀上,眼神追随着奶嬷嬷她們透着歡喜的身影。
所有伺候她的人,沒有一個是閑着的,都各司其職的忙進忙出,所有的人,都在為搬出這泛着黴味的地方,感到歡欣鼓舞。
前些日子還有人在暗地裡抱怨,說什麼老爺被貶官,奴才們也跟着被瞧不起,今日因着搬家一事,便衆志成城起來,在沒一個多嘴多舌的人。
不得不說,人心所向的力量,也是很有威力的。
不知怎地,藍佳音的腦海裡,便浮蕩起下晌和娘親一起小憩,迷迷糊糊聽來的那幾句話。
不由暗暗的尋思,“是啊,娘親雖然愛敬父親,夫妻倆是情深意重,但她也絕不是柔弱的菟絲花!”
“就算是夫君慘死,可她心裡必然記挂還被關在大牢中的三個親生骨肉,怎麼就能選擇輕生這條道路呢?”
前世裡,藍明東,藍明西兄弟倆才剛‘服毒自盡’,藍明東便被安上畏罪自殺的罪名,原本一直懸而未決的案子也定了性。
藍家成了謀逆之人,當下便被悉數捉拿入獄,唯有藍大夫人這一個例外,她被匆忙趕來,手持太後懿旨的金陽公主強行帶走。
可是,三天後,藍大夫人卻在金陽公主府懸梁自盡了......
那會藍佳音等人可全在大牢裡受苦呢,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藍大夫人本應該趁機在外奔波,極力營救自己的兒女才對,怎麼可能在那種時候選擇放棄呢?
“不對,大大的不對!”藍佳音知道,前世父親是被人毒死的,在死後,才被人将謀逆的重罪徹底坐實。
現在,竟然在不經意間發現,搞不好娘親的死也有貓膩,她不禁全身發冷,汗毛倒豎,“到底,我們藍家還有多少事情,都是被假象掩蓋了的?”
謀逆可是滔天重罪,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個誅九族的結果,可前世裡,藍家隻是死了藍明東兄弟三人,自盡了一位藍大夫人。
其餘人等,全被一道聖旨,流放到了西地屯邊種田,這究竟是當今聖上知道藍明東是被冤枉的,所以才對藍家網開一面?
還是别有隐情?
藍佳音心裡漸漸泛上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我們兄弟姐妹的命,都是娘親用死換來的?!”
不消說,心事重重的她,又是烙餅似的熬過了大半夜,早晨對鏡梳洗,發現眼睛底下一團烏青。
這樣出門自然要生是非,粉蝶,青螺少不得煮雞蛋,敷眼睛的折騰了半天。
好容易敷了些粉,看不大出來了,藍佳音便急不可耐的出了門,往藍大夫人的院子匆匆趕去。
正好,和她那穿着藍色斜襟長袍,腰系玉帶,頭簪竹冠的老子,在院子裡撞了個正着。
藍佳音連忙屈膝請安,“父親萬福,您這麼早出門,可用過早飯了?”
“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需要您處理麼?”
藍大老爺貌似昨晚休息的很好,神情十分輕松,手中的紫竹骨柄扇,搖的很是歡快。
他笑着對女兒說,“那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倒是昨晚跟你娘說了搬家,還有你弟弟受傷的事兒,你娘也覺的換個地方才好,咱們有錢有人,何必為了一張臉皮,白窩在這裡受罪?”
“為父這是去看你弟弟收拾好了沒?他那裡都是年輕不經事的小厮,總要去瞧一眼才放心。”
藍佳音輕笑道:“森弟好面子,不肯讓奶嬷嬷跟着一起來,現在曉得屋裡沒個年長穩重的,是多不便利了吧?”
突然,她想到自家父親此番出來,把身邊得用的人,幾乎都帶出來了,那些人都是被幾位幕僚精心調教過的,個個瞧着都挺穩重。
一個主意瞬間從她口中蹦出來,“父親,女兒看您身邊的長随,貌似都是打小用到現在的老人了,要不,您選個精明利索的,去給森弟管管家?”
藍明東聞言莞爾,将手中扇子很是潇灑的一合,在手心輕輕拍擊,如朝陽般和煦的笑道:“箐箐這個主意很好啊,為父一會就和三位先生商量下,看看讓誰去森兒身邊最合适。”
“你也别閑着,進去幫你娘收拾整理,咱們用過早飯就出發,先撿要緊的東西拿,别的物件陸續往過搬就是,反正離得也不是很遠。”
這姿态,這音容,竟是說不出的寫意風流,瞧得蔡媽媽紅着臉垂下了頭,暗道,“老爺果然好風姿,難怪老侯爺榜下捉婿,一眼就瞧中了他啊。”
藍佳音也曾為人妻,曉得父親的春風拂面,灑脫快意因何而來,不覺粉面一熱,躬身應是,扶着錦珠的手,退到一邊。
藍明東走到女兒身邊,壓低聲音誇了句:“箐箐昨日的表現很好,你那一鬧,簡直猶如暮鼓晨鐘,将你那鑽牛角尖的娘,當頭喝醒!”
“當日大夫就說她是心病,果不其然,心結一解開,你娘可就好了一大半了。”
“父親給你記個大功,你想想,想要買什麼玩意兒,父親給你出銀子,算是獎勵。”
“女兒多謝父親,等女兒想好了,就會告訴您的。”藍佳音被父親親口誇獎,心跳的飛快。
卻原來,不管你的心态有多老,你的年紀有多大,父母的嘉獎表揚,永遠能讓你覺得無比的滿足,格外的得意。
目送藍明東出了院門,藍佳音帶着人進了屋,藍大夫人雖然還是歪靠在床頭,可精神卻明顯有所不同,
她身上穿着件白綢褙子,衣襟,袖口都繡着銀色的如意雲紋,一頭長發挽了個簡單的半月鬓,簪了枝晶瑩剔透的飛鳥翡翠钗。
耳邊的翡翠水滴墜子,在頸邊歡快的晃動,身上散發着藍佳音最熟悉的玫瑰花香,瞧着即閑适又美麗。
和昨兒個那病歪歪,神情恹恹的藍大夫人,簡直就是截然兩人一般。
藍大夫人正和捧着冊子像她秉事的胡媽媽說話,眼見女兒進門,話也不說了,笑着對女兒招手,“箐箐過來,今兒個早上,娘吩咐她們給你做了你最愛的玫瑰金乳酥,白菜卷膳湯。”
“這些天照顧娘,你也辛苦了,待會可要多吃點,多用些,也好補補身子。”
藍佳音被娘親這濃濃的暖意,弄得激動不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是連連點頭。
藍大夫人無比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望向門外,蹙眉道:“怎麼婉婉,阿柔這倆孩子還不來?”
藍佳音笑道:“哎呀,娘親,這才多會兒?她們倆怕是才起來,正在屋裡梳洗呢,不如咱們先讓人擺飯,這邊飯擺好了,她們倆也就差不多能進屋了。”
藍大夫人心裡對這個小女兒,正是愧疚無限的時候,但凡從女兒口中說出來的話,都比聖旨還要緊幾分。
笑着擺手吩咐紅楓,“聽你家五小姐的,先擺飯。”
不一會,胡清惠和藍佳柔果真一前一後的進了門,看着精神頭大不一樣的藍大夫人,胡清惠趁着給藍佳音夾了個什錦小籠包的空兒,湊過去輕聲問了句,“聽說你藍五小姐昨日憤而教母,是不是真的?”
藍佳音聞言一愣,連胡清惠遞過來的小籠包都沒夾住,就那麼骨碌碌的滾到了地上。
小丫頭連忙上去收拾了,藍大夫人趕緊重又給女兒夾了個,安撫道,“沒事,娘再給你夾一個,快趁熱吃,等用完早飯,咱們就出發了。”
見狀,胡清惠也不敢再有什麼小動作,小姐妹相視一眼,皆埋頭用飯。
直到出門上了轎,藍佳音才小聲的問和自己同乘一轎的胡清惠,“我的天,外面都是這樣傳的?”
胡清惠笑着眨了眨眼,點了點頭。
藍佳音無限懊惱的一拍腿,埋怨道:“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我哪裡敢有膽子教母?”
“隻不過是看娘親咳嗽的去了半條命,這才急了眼,忍不住說了些心裡話。”
“許是這些話情真意切,觸動了娘親,她竟是跨過了那道過不去的檻,一下子就給想通了。”
“你看看,她今天精神不錯吧?”
雖說她認為自己沒錯,但是外面傳言她是女兒教母親,這可是本末倒置,忤逆不孝啊。
饒是藍佳音經了無數的大風大浪,生死關頭,可還是忍不住的大為緊張。
胡清惠剛才見到藍大夫人大有好轉,真是由衷的為好友感到高興,其實,她最近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心裡很是擔心受傷的藍宏森,可偏又顧忌着男女大忌,不敢光明正大的前去探望。
要是擱在往常,去看了也就看了,畢竟大周朝比前朝的民風開放的多,即沒有要求女子裹那變态的金蓮小腳,也沒有殘忍的将女孩子都關在家裡,講究個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可,這不是藍宏森正在被人針對麼?
胡清惠在這種敏感時期,真是一點都不敢行差踏錯,說句心裡話,她就怕那件事做的出了格,反而成了給藍家添亂。
于是,她隻能是默默的将挂念和心疼都忍在心中,每日盡心盡力的幫着藍佳音,一起照顧藍大夫人。
于她來說,要是在自己的照顧下,藍大夫人能有所好轉,也算是間接的,替藍宏森分憂了。
現在好了,不但藍宏森從昏迷中蘇醒,就連藍大夫人的心病也見好了,大家還要搬去新找到的院子住,可真是好消息一個一個的接踵而來,着實是讓人歡喜無限呢。
胡清惠這一高興,就有點微微的失态,故意将聽來的閑話誇大其詞,本意是想逗逗藍佳音,和好友開個玩笑罷了,哪知道會讓藍佳音想這麼多?
胡清惠連忙擺手解釋,“不是,其實翠環就是說藍伯母咳嗽,吓得你又哭又求,并沒有人說你教母......”
她心虛的瞧了一眼藍佳音,喏喏的輕聲說,“......是我故意誇大其詞,其實是逗你玩的啦。”
看着藍佳音闆着臉瞪她,胡清惠好不後悔,眼眶都紅了,拉着藍佳音的袖口小聲求饒,“箐箐,是我錯了,不該逗你,你别......”
“哈哈。”藍佳音瞧她那可憐巴巴的小媳婦兒樣兒,不禁笑出了聲,“我也是逗你玩的,其實并沒有生氣呢。”
“婉婉,你覺得好玩麼?”
“啊?”胡清惠張口結舌,反應過來便嬌嗔道:“好啊,你騙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話音還未落地,她便伸手去撓藍佳音的癢癢。
這兩位忘乎所以的在轎子裡一鬧,外面擡轎子的婆子可算是遭了秧,一個個歪眉擠眼的,緊握着手中的木棍,生怕一個不好,轎子翻了摔了小姐。
真是呲牙咧嘴的大口吸氣,偏生還不敢出聲喊疼。
陳媽媽見狀不禁搖頭輕笑,緊走兩步,在窗口處出聲解圍,“哎呦喂,我的好小姐,您跟五小姐頑鬧也得看看地方,這要是一會翻了轎,受罪的還不是您二位?”
“快罷了手,等到了新住處再頑笑不遲。”
轎中的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對對方吐了吐舌頭,同時靠向對方。
兩個好朋友手拉着手,頭靠着頭,藍佳音無比幸福的輕歎,“要是我們倆能一輩子不分開就好了。”
胡清惠聞言眼神微閃,心跳不覺加快,腦海中劃過藍宏森那飽含深情的雙眸,想了又想,卻還是生生的把已經到口邊的話給咽下了肚。
到底是不敢輕易的心中的秘密說出口,她對藍佳音這個好朋友那是份外的重視,萬一因為自己和藍宏森的事情,而讓好友傷心生氣,那可就太不劃算了。
就眼下來看,胡清惠和藍宏森才萌芽的感情,還很脆弱,至少在這對姐弟中,她不用太過糾結,便會選擇和藍佳音的友誼,至于可憐的藍宏森麼......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隻要周家不來信,這事也沒必要立即挑明。”她現在甚至有點慶幸,藍家出了這麼樁遭心事。
要是藍家不出事,還是高高在上的左相府,藍宏森怕是早就和周家那位十一小姐定了親吧?
那還有自己什麼事兒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