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佳音見狀登時有些失神,前世,她見過在平京城裡說一不二的沐世子。
那時節,這人總是闆着一張俊顔,呡着他那好看的嘴唇,冷漠而尊貴,高傲而狠厲。
他可以是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神,也可以是怒發沖冠,讓戎狄伏屍無數的魔。
今生,在京城中,她見過笑容燦爛堪比陽光般耀眼的沐世子。
這人既可以是古道熱腸,總在關鍵時刻伸手幫你的朋友,也可以是行止無狀,半夜偷偷翻窗子找你的‘小賊’。
但,這樣沮喪,滿心滿眼都是不開心的沐世子,藍佳音把兩世加起來,都還是第一次見。
不由自主的就覺得心裡抽抽的疼......
脫口道:“這根本不關你的事呀!”
“你為何要這般自責?”
“自從家父從一品左相被貶為三品府尹,原本那些仰視藍家的,就變成了平視,甚至是俯視。”
“在這種情形下,受幾句譏諷,飄幾句涼話,看幾張冷臉,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麼?”
“你看我,從頭到尾也沒覺得委屈,更沒有哭哭啼啼的自怨自艾,就是明白世态炎涼,現實殘酷。”
“家母也得早早想通這點,也隻有自己擺正了位置,才能不俱風雨,活的開心自在。”
藍佳音對沐淩铉輕聲細語的說着自己的想法,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口吻是多麼的溫柔,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想着法的在安撫某人不快的情緒。
沐淩铉頓時就聽的有點飄飄然,頗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光景。
回想過往,自打他第一次和小丫頭在馬車上狹路相逢起,佳人就甚少對他溫聲軟語過。
也許小丫頭在面對别人的時候,會像春風般溫柔,暖陽般和煦,可在沐淩铉的面前,藍佳音的情緒,永遠都是那麼直白爽快,絲毫不加掩飾。
對于心上人唯有面對自己,才會毫無顧忌的發脾氣,罵人,甚至喊打喊殺,沐淩铉一直不以為許,反以為榮。
深深覺得,正因為是這樣,才能更好的證明,小丫頭對他絕對是不一樣的。
這種無可比拟的優越感,甚至讓他在面對先前正牌未婚夫李二時,都絲毫不落下風,志氣滿滿。
沒想到啊沒想到,一旦小丫頭溫軟的為他考慮,在意自己感受如何的時候,會是如此的窩心,如此的甜蜜,如此的感動......
沐淩铉心情是無比的激蕩,甚至眼中一熱,心裡默默的歎息着,“不容易啊,我為你朝思暮想,為藍家殚精竭慮,就差把一顆心剖出來給你看了,這才得了你在意,得了你的看重,這一切真真是來之不易。”
不知道是不是越難得到的,一旦費盡心思的得到,就越讓人珍惜的緣故?
沐淩铉這會激動的不行,由内向外的點起了一把火,整個人都是滾燙,滾燙的。
藍佳音見他傻傻的瞅着自己看,臉色绯紅,心裡一驚,生怕這位是傷沒好全,又燒起來了。
顫着聲吩咐錦珠,“快去東廂房請老大夫來,沐世子看起來有點不大好......”
錦珠大着膽子瞧了一眼沐淩铉,但見這位眼神纏綿柔膩,片刻不離自家小姐,感情外漏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還好蔡媽媽是個機敏的,早就将附近的人都打發走了,要不然,被人看到沐世子對着自家小姐真情流露,那謠言還不滿天飛啊?
當下咬了咬嘴唇,大着膽子在自家小主子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藍佳音先是一愣,随即騰的下,臉就紅了,頓時覺得沐淩铉的眼神真是如火般炙熱,看的她都要燒起來似得。
當下就覺得腿都有點發軟,哪裡還能站得住?
話也說不利索了,扶着錦珠就要進正屋。
沐淩铉都等她走出去七八步了,這才察覺不對,反手一拍自己的腦門,“哎呦,正事都還沒說那!”
連忙出聲留人,“五小姐請慢走,關于王友文的事兒,我都還沒有跟你說清楚呢。”
對于這個悶了自家弟弟黑棍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被如何處置的?
藍佳音自然是在意的很,聞聲立時頓足不前,心中随即暗歎,“果然身體的反映,才是最真實的。”
趕緊先深深的吸了口氣,平複了下激蕩的心情,這才轉身瞧着沐淩铉,屈膝言道。“阿铉請說。”
茶水間進不去,門口站着,他心裡又舍不得,操心的是,“這要是站的太久了,可看腿疼呢。”
當然,沐淩铉絕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挂心小丫頭呢。
現實的不盡如人意,算是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原本還想就庵堂的事情,好好誇獎小丫頭幾句,現在也隻能是長話短說了。
“王友志現在人在王家宗祠,被罰跪反省。”
藍佳音聞言頓時就怒了,“什麼?!”
“在他們家宗祠罰跪?!”
“有沒有搞錯啊?!”
“他這可是故意傷人,打傷的還是官員之子,乃是重罪,怎麼可能不入大牢,反而歸于家族處罰?”
“大原城的知府,太守都是做什麼吃的?難不成他們倆領的不是朝廷俸祿,而是王家給他們發饷銀?”
生氣的小丫頭總是那麼的生動!
眉眼發光,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誘人的神采來!
沐淩铉不知不覺的就咧開了嘴角,笑容依舊很帥氣,但是卻感覺有點傻乎乎的。
藍佳音登時越發惱了,跺着腳嗔道:“沐淩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别的!”
“啊?!”沐淩铉被這一聲嬌斥,喊得回了魂,連忙說,“不是,是......”
突地,他話鋒一轉,問了藍佳音句,“你可知道大原王家的底細?”
藍佳音慢慢向前走了幾步,緩步又回了台階,一轉身,順勢坐到回廊下的美人靠上,腦子裡快速的搜尋有關大原王家的記憶。
沐淩铉見狀,心中大為慚愧,所謂關心則亂,自己怎麼就傻了呢?
眼前一擺老長的美人靠,難道隻是用眼睛看的麼?
憂心盡去,心中猛地一動,“這下有地方歇腳,不怕累着了,我也能細細的跟小丫頭解說分明了。”
你說,他這是不是明晃晃的以公謀私?
大周朝的大家世族曆來多不勝數,可是最有名望的那幾家,排序基本上就沒動過。
這四家,分别是平京沐家,大原王家,鎮西古家和廬江陳家。
沐家是世代相傳的武将,家族武力強悍,一直鎮守着大周朝的西陲之地,已經百多年的傳承了。
從來都是金銮寶殿上那位最看重的存在,同時,沐家也是大周朝四位鎮邊都督裡,唯一一位,至今都沒有更換過人的。
而大原王家,則是詩書世家,且王家在前朝,就是聞名的世家大族了,家族的曆史,可追溯到三百年前,他們家人最自豪的,就是宗祠中那無比厚重的族譜。
王家曆朝曆代多出文人墨客,舉世聞名的書畫大家就出了五位,詩詞大家也有兩位,坊間多少人為求大家的書畫,情願一擲千金。
被世人追捧的久了,王家便最愛标榜自家,乃是西地文人清流之首。
鎮西古家是最有底蘊的世族,曆朝曆代沒少出有名的相爺,如今的右相古修省正是鎮西古家的嫡枝。
他們家能在大周朝還如此的顯赫,全是因為,聖祖爺起兵後,攻城險地猶如摧枯拉朽一般鋒利。
古家的族長眼睛亮,不但讓本家有才華的年輕一代,前往投靠,甚至還親至前朝的都城,說動了當朝古相。
正是如此,聖祖爺成就大業的步調,最少減少了五年的時光,而也正是如此,大周朝一改前朝的規矩,由一位丞相,變成了左右兩相,正是為了防備挖牆腳的事情,發生在自家身上。
廬江陳家,世代紮根美麗富饒的江南,底蘊可追朔到五百年前,因為江南自古多出美女,因此很是出過幾位皇後,貴妃。
比如現如今因燕王謀逆一事被牽連的慧妃陳氏,就是陳家的長房嫡女。
不過自來福禍相依,若不是有财力雄厚的外祖家撐着,燕王未必就能走上謀逆的不歸路。
一旦将王家的位置搞清楚,那麼問題就來了,大原王家在朝在野,掄起名聲絕對是有的,可在權利上,明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他們家現在最厲害的一位,也才做到二品戶部侍郎,怎麼就能讓許太守這般的優待?
要知道,就算藍家不再風光依舊,可崇北侯府還是依舊屹立不倒啊,許太守也是官場上的老手了,怎麼就敢冒着得罪崇北侯府的風險,也要護着着王友志這厮呢?
猛然間,一道亮光劃過,苦苦思索的藍佳音猛地擡起頭,拍手對沐淩铉笑道:“哎呀,我想起來了,王家嫡長女王妙清,姿容無雙,文采斐然,賜誠王為妃!”
“難怪這些人不肯得罪王家,敢情王友志的姑姑是誠王妃,人家腰杆子比我們家的硬啊。”
想來也正是因為涉及到了誠王爺的身上,許太守這個老奸巨猾的,才無可奈何的,必須保下王志友。
這下,王志友為什麼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張将軍的府邸中作亂,被沐七逮了個現行後,還能不被關在大牢,而是跪在王家的祠堂裡,種種的不和道理,一下子就全都能解釋的通了。
沐淩铉聞言是連連點頭,“對,對,對,王友志的姑姑就是誠王妃。”
這人滿眼都是得意之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說出王家靠山的是他,不是藍佳音呢。
藍佳音被他這幅樣兒,逗得有點想笑,偏他們談論的事情又很嚴肅好不好?
隻得憋着,垂眸道:“就算王友志的姑姑是誠王妃又如何?”
“他平日裡仗勢欺人也就罷了,可今次竟是敢惹到我們家頭上了,又豈能讓他好過?”
“若是被人欺負成這樣,還不還手,那我們藍家以後怕真的是再難在人前擡起頭了。”
“明着咱們不能得罪誠王妃,可暗地裡讓這嚣張的王七公子吃點虧,總不是什麼難事吧?”
“總是要讓這位王七公子長點記性,讓他知道,不是什麼人都怕他王家的。”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沐淩铉本就是半點虧都不能吃的主兒,現在見藍佳音跟自己的性子一樣,一樣的,不由高興的眉開眼笑,“我都想好法子了,王七公子這種作惡無數的人,自然要有現世報的。”
藍佳音微微的眯了下眼,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含笑說了句,“也不用太着急,咱們本就是為了讓王家吃個啞巴虧,自然要不落痕迹才好。”
“若是咱們前腳走,王七後腳就出了事,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王家少不得要在誠王跟前告狀,可要是無憑無據的,咱們又何懼之有?”
“所以,這把柄,咱們還是不要主動遞上去的好。”
沐淩铉是誰?
這種挖坑黑人的事情,早在十歲的時候,就幹的無比純熟了,壓根不可能給對方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迹好不好。
“音音放心,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要等這回的風聲熄了,咱們才好動手不是?”
随後還别有深意的加了句,“反正大原離平京也不算很遠。”
“對不對?”
藍佳音不禁被他問的莞爾,點了點頭,輕聲說:“隻是又要勞煩阿铉,我這心裡也怪過意不去的。”
沐淩铉連忙擺手,嗔道:“音音這話從何說起?”
“咱們倆什麼......”
這話若是真說出來,無疑就顯得他們倆之間有點太親密了,他臨時住口,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說,“舉手之勞,音音不必記在心上。”
“總之此事有我,你無需挂心。”
藍佳音自然是相信他的,點頭道:“我相信阿铉的,這件事有你操心,肯定不會有失。”
“走吧,時候也不早了,我也不好久留,咱們先進去看森弟的情形吧。”
言罷,她便扶着錦珠站了起來。
沐淩铉心裡依依不舍的,但也知道藍佳音還得趕着點的回後院,的确時間有限。
伸手做請,柔聲道:“那走吧,阿森服藥也有幾個時辰了,情況應該有所好轉,,你看看他,也好放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