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藍宏森和林懷德兩人的心裡,是怎樣的一番糾結滋味,單說羅春國将大家此番能有多少銀子收入囊中的消息,通傳下去後,那可真是,整片營地都沸騰起來了。
原本大勝後的興奮,被收斂袍澤兄弟骨灰的哀傷所代替,可隔了不過短短一日,這股子哀傷,便有被突如其來的天大驚喜所驅散。
這些将士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付出了,他們奮勇殺敵,不懼生死,這才換來了此番勝利。
現如今,眼見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超出預想的回報,誰能不高興?誰能不歡呼雀躍?
每個人的心裡都不再是空落落的沒底,都被歡喜裝了個滿滿當當,巨大的滿足感充斥着全身,人人在此刻都是無比的幸福!
有那等子精靈活到的,趕忙先跪下恭聲給主子們道謝,沐淩炫最愛這起子知道感恩的了,當即大手一揮,說了句‘賞’。
得,沐虎當場便又給那十幾二十人,每人甩了十兩白花花的銀元寶做賞,那些人捧着實打實的銀錠,嘴都要笑的裂開了。
被那些隻顧着算賬,一昧傻樂的見了,免不了心中暗悔,忙不疊的都跪下道謝,隻不過,鼓舞士氣的話倒是給了幾句,銀子麼,卻是沒有再抛出來了。
看着營地的士氣,因着沐淩炫的回來,變得煥然不同,羅春國也是佩服的很,倒也不吝啬言辭,将沐世子可勁的誇了幾句,甚至連沐虎,馬輝,都被他贊譽有加,說了晚上要大家相聚,殺隻羊,再宰頭牛,好好的跟兄弟們一起,樂呵樂呵。
沐淩炫辦事本就老道,對待一般的士兵尚且那樣大方,對藍宏森,林懷德,羅春國這樣親近的,也是毫不吝啬。
按着個人的喜好,都備了一箱重禮,使人送給他們的貼身小厮。
藍宏森的禮物最簡單,一本燕大家的草堂春帖,一副胡道子的雪中寒梅圖,一整套前朝官窯的密制桃花瓷茶具,再一塊品色上佳的端硯,乃是蕉葉白的上品石料,嫩如柔肌,滑如凝脂,硯上精刻祥雲青竹、蝙蝠,端的是塊不多見的祝福硯。
林懷德出身公主府,外祖父乃是當今聖上,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
沐淩炫便讓思召和漢文,将那有年頭的古董,挑最古樸的選了四樣,分别是一柄古扇,一尊古瓶,一柄白玉鑲寶的檀香木玉如意,一本前朝大家的孤本古書。
至于羅春國,草莽出身的俗人一位,少不得要選一柄精兵利刃送去,好在劉老三的私庫裡,不缺這些個,沐淩炫親自掌眼,選了一柄名為‘春水如虹’的寶劍。
别的,就是一箱子滿滿當當的金條,怎麼樣?實惠吧?
不必說,這三人回到帳篷,見了這份合心意的禮物,都是眼中帶笑,心中滿意。
稍做休息,趕在慶祝大勝的晚飯前,換了一件素色長袍的沐淩铉,讓藍宏森三人陪着,先去給死去的兄弟的骨灰上了香,還讓漢文将匆匆寫就的一封奠文高聲誦讀後,再瓦盆中燒了,以表哀思。
藍宏森暗贊沐淩炫心思缜密,做事周全,按理來說,誰家有人去世,少不得又至交好友,寫了洋洋灑灑的奠文,在靈前誦讀焚燒,奠文越是多,說明主人家的人緣,人品越是好。
可昨兒個諸事忙忙,又是在荒郊野嶺,兼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竟是沒有一個人想得起來做這件事情。
可現在看起來這樣那樣的,都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借口罷了。
難道人家沐世子不忙?
這位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拿下了一個馬賊窩子,還要清理财務,将俘虜送去該去的地方,順便還得幫兄弟朋友備下薄禮,将将士該得的那份計算清楚。
他也是個人,自己也是個人,怎麼人和人的區别,就有點大呢?
藍宏森敬佩之餘,更覺壓力山大,有這麼一位青年才俊在身邊,要是不想比人家比成瓦片,就得加倍努力刻苦才成!
這一番想下來,卻是下定主意,定要再功課上更為上心,自己可是藍明東的兒子,怎能甘心去給人做陪襯呢?
沐淩炫哪裡知道,自己的一點習慣之舉,落到藍宏森的眼中,就引起了這麼大的觸動?
他年年出征,那一年戰場不死人?
這奠文早就寫的爛熟,不過換了人稱,時間,地點,年月日便成,就是思召也能閉着眼睛寫出來。
眼見奠文成灰,随風飄散,沐淩炫又領着一群人,四下裡轉了圈,覺得戰場打掃的還挺幹淨,“羅兄果真是老練的,知道天熱,屍體存放不住,一個不好,反倒惹出疫情來,倒是打掃的這般徹底。”
羅春國哈哈一笑,指着藍宏森和林懷德道:“嗨,這個我可不敢居功,都是他們倆的手筆,我也覺得往日裡竟是小看了他們,世子爺沒在,不知道,兩位爺還知道埋骨灰的時候,撒上生石灰呢。”
“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藍宏森連連搖手,說‘不值什麼。’
林懷德也笑道,“剛好随身帶了醫書,裡面寫的有,處理疫情,最好使生石灰隔之。”
“我這邊剛好有人會搗鼓生石灰,這就弄出來用上了。”
無意之間,他也算是稍稍的扳回一點面子,心裡倒是順遂不少。
沐淩炫那顧得上探究他的小心思?
隻怕自己的小丫頭着急擔心,當下便用商議的口吻詢問了句心裡話,“阿森,小郡王,既然諸事落定,營地裡也是處處妥當,那麼,不如明兒一早,咱們就去把伯母她們接回來,如何?”
藍宏森微笑着連連點頭,那邊的三位女眷,除去他的親娘,親妹,便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也是早就想把人給接回來了,哪能有什麼異議?
林懷德卻是闆着臉說,“昨兒個下午這邊初初安定下來,我們就派人去給伯母她們送了了消息,說明了得勝的情況,也好讓她們安心。”
“原本說的是,若是你今日平安歸來,咱們明日就去接。”
“結果,慧姨她們知道你去馬賊的老巢,還隻帶了那麼點人,一個個都急的不行,今天派來問消息的,就足足三波,要是再不去接人,隻怕她們自己就要收拾東西過來了!”
别看林懷德這句話,是用埋怨的語氣說出來的,可是聽到沐淩铉的耳朵裡,簡直如同春雨甘霖般滋潤受用。
按說他在家裡有娘疼,姐姐疼,父親雖嚴厲的恐怖,但一舉一動都是為他着想,所以并不是缺少關愛的人。
可是為什麼,面對着藍大夫人的關心,還有隐藏在她老人家背後的藍佳音,這被關心的滋味,咋就這麼的不一樣呢?
甜甜酸酸,美的直冒泡泡,沐淩铉突然就坐不住了,噌的站了起來,大手一揮,“虎子,備馬,咱們去坡地!”
此刻,烤全羊還在火上賈哲,牛肉土豆還在大鐵鍋裡炖着,幾人跟前,也就擺了四五樣小食。
藍宏森正夾了粒鹽水花生,見狀,頓時就石化了,筷子和花生米都掉到了地上,樣子說不出的好笑。
沐淩铉哈哈一笑,“阿森,别吃了,反正坡地也不遠,咱們過去給伯母報個平安,她老人家那裡有廚娘,想吃什麼還不随咱們點?”
林懷德‘啪’的一聲把筷子擱到木桌上,撇了撇嘴,暗道:“老狐狸,就知道拿慧姨做幌子,你心裡想的什麼,本郡王難道不知道麼?”
本來他應該出面阻止的,可問題是林懷德也好幾天沒見藍佳音了,他也怕藍佳音擔心,早一晚上讓箐箐安心,她也能早一晚上睡個好覺不是嗎?
既然無人反對,那就火速出發,烤羊和炖牛肉那都不愁吃不完,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垂涎欲滴的漢子,他們走了,人家還能多吃兩塊肉呢!
可是沒人苦留。
不多時,大約十來騎人馬,就從營地奔馳而出,直往遠處的黃土高坡而去。
羅春國端起面前的酒杯呡了一口,丢了一粒炸的酥香的花生進口,笑着感歎,“年輕真好,唉,年輕就是好啊!”
說着說着,這位興緻一來,還就給唱上了,一個五大三粗,稱得上粗狂的大老爺們,偏偏唱的柔媚的女調,哎呦喂,這大晚上的,咿咿呀呀的拖着長腔,唱的那叫一個滲人。
他背後的親兵饒是經常遭遇這種狀況,也依舊不能習慣的直打冷顫......
那邊廂,沐淩炫三人快馬加鞭的往山谷裡趕,這邊廂,才用畢晚飯的藍佳音和藍佳柔,胡清惠,都圍繞在藍大夫人身邊,娘四個圍着張折疊方桌做針線。
藍佳音經曆了這幾個月的磨練,現在的手藝已經大大的提升了一個水準,都可以自己給自己繡肚兜了。
她這會手上拿着塊天青碧的細棉布,上面描的是白海棠的花樣,因着不喜歡大朵複雜的花樣,她特意讓錦絡描了一溜串六朵簇擁在枝頭的海棠花苞,小巧活潑,繡着也簡單。
現如今六朵花苞,她已經繡了兩個半,今晚上打算把第三個繡完,反正心裡有事,與其躺在牀上睡不着,翻來覆去的擔心沐淩炫的安危,還不如做點活計分分神呢。
她手裡繡着花兒,思緒卻早就飛到百裡之外,“這個跟天借了膽子的莽漢!”
“真就不知道什麼叫個怕嗎?”
“馬賊窩子也是那麼好闖的?”
“竟是帶了那麼點子人,便去了!”
那天,藍宏森讓古書回來傳信,說是大勝馬賊,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畢竟他們在路上也親眼見到,這些賊人是怎麼禍害鄉民和過往的旅人。
能幫着百姓除了禍害,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可接下來古書又說沐淩铉帶着白虎營,去馬賊窩子斬草除根,藍佳音那顆剛放下的心,‘嗖’的一下,就又提到了嗓子眼裡!
對于那個暗棋沐虎,藍佳音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前世裡,這沐虎在宣平侯府裡,他父親就是侯府的老管家,他自己深受主子寵信,也是位有權勢的主兒。
特别是他那話本子似的傳奇經曆,最是讓小丫鬟們津津樂道,藍佳音到了這會,才算是把人和事都對到了一起。
可就算知道沐淩铉會好好的,沐虎也好好的,但自己這心裡就是不踏實,老是一驚一乍的懸着,那種空落落的無感,簡直弄的人心裡發毛,發根發直。
“箐箐,箐箐,該換色了。”胡清惠正給藍大夫人繡鞋面呢,一扭臉,就瞥見藍佳音這邊出了問題,趕緊就出言提醒。
藍佳音被她喊得回了神,仔細一看,還真是多繡了十幾針,别看她繡的是白海棠,但也要換四五種色,從白色,到珍珠白,到蔥白,最後還要秀那麼一丁點嫩嫩的粉色,就像那真正的花兒一樣,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單調純白。
她這會兒可不是該換蔥白了麼?
藍佳音讪讪的笑了笑,停了針,把多餘的地方給拆掉,好在大家都知道她上手女紅也就是半年多,拆來拆去的很正常,倒也沒人拿這個說事。
一團和氣中,地面突然開始震動,桌子上的針線筐子,剪刀,布頭,都開始抖動。
藍佳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低喊一聲,“不好,是馬隊,跑得還很快!”
她趕緊吩咐大劉媽媽,“快将夫人,三小姐,六公子和七小姐送去後面的土窯。”
“婉婉你也去,什麼都别拿,都麻利......”
話還沒說完呢,就見帳篷的門簾一閃,沐一已經站在跟前了,他雖然還是一張木頭臉,但已經熟悉他的藍佳音,還是敏銳的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喜悅。
“是不是沐世子回來了?!”她脫口問道,語氣中的歡喜簡直不要太明顯。
沐一松了口氣,點頭表示‘你猜對了’,想了想又加了句,“看身形,藍公子和小郡王也過來了。”
藍大夫人聞言高興的不行,雙手合十,喃喃的直謝神,“阿彌陀佛,多謝菩薩保佑,多謝菩薩保佑,等信女到了平京,一定好好的給您做個大道場。”
睜眼就将諸人指揮的團團轉,“墨畫,趕緊去燒水,一會給幾位公子沏冰糖菊花茶,大熱天的,趕緊敗敗火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