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明東眼中含着一抹笑意,微微颌首道:“隻因老夫和勝春賢侄都是要往平京赴任之人,為了能按時到任,咱們兩家還刻意提前出了京,但怎奈這一路上着實不太平,三耽擱兩不耽誤的,眼見離就任的日子,便隻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偏偏眼下森兒又受了傷,大夫不讓輕動,是以老夫昨日和你們伯母商議了下,決定咱們不妨兵分兩路,勝春賢侄一家,阿德,你們都和老夫先行一步。”
“夫人便和森兒他們慢行一步,惠姐兒依舊陪着箐箐,春國你就護着她們上路。
“還有,沐賢侄身上的傷反反複複,一直都沒有好利索,不如也趁這個機會,調養好了再動身?”
他這一席話,看似将妻兒托付給了羅春國,但其實是存了,讓沐淩铉這位能征善戰的宣平侯世子,幫忙看護一二的意思。
由此可見,經過最近一段時間的相處,藍明東對沐淩铉這個人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而且,對他的信任還不低呢。
别看藍明東說的,是和大家商議未來的行程安排,可實際上,這位心裡已經有了決斷,此刻不過是說出來通知各人知曉罷了。
這一席話聽完,端的是幾人歡喜,幾人愁啊。
胡志行不消說,肯定是歡喜的哪一行人,他這幾天一直都在擔心時間太緊,會趕不及赴任。
雖說他們家在京城立足甚穩,就算有那起子見不得别人舒服的禦史,會借機故意參奏,可自己的老子也不是白吃飯的,肯定會幫着擺平此事。
但是,親老子幫兒子是理所應當,那麼,憎惡自己和妹妹的繼母,也絕少不了拿此事做妖。
本來不算事兒的事兒,一旦被這目光短淺的女人給攪合起來,那可就要由小變大了,最後少不了對他的名聲有損,給世人留下一個‘纨绔子弟,凡事都要靠老子’的印象,真是想想都讓人心塞。
可真要讓他抛下藍家一家,單獨出發,胡志行卻也做不出來這樣沒皮沒臉的事情來。
且不說這一路上藍明東對他的指點教導,已經不亞于先生對弟子,就是那受傷的藍宏森,先前也整日胡大哥長,胡大哥短的喊着,這麼一個親親熱熱的小兄弟,重傷卧床,他又如何讓放心的下?
走?還是留?
可把胡志行糾結的不輕。
眼見前一刻還頭痛不已的問題,眨眼間就這麼輕易的被藍明東幾句話給解決了,胡志行那叫一個喜出望外啊!
不禁是長籲了一口氣,把心擱回肚子裡,當即便第一個站起身,朝着主位拱手行禮,恭聲道:“侄兒都聽您的,伯父您怎麼說,侄兒便怎麼做。”
坐下後,又少不得囑咐妹妹幾句,“婉婉可要聽藍伯母的話,照顧好弟弟妹妹們,不可淘氣生事。”
卻是對妹妹不和自己家一起出發的事情,并無半點異議。
胡大奶奶原本聽到可以先行一步,大松了口氣,但一見自家夫君,竟是不和自己商量一句,便将妹妹的去留定下,忍不住秀眉微蹙,很是不滿意。
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卻被身後的祝媽媽拽了把,這位好容易攢足的心勁,立馬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徹底打散,再也鼓不足勇氣,說要将胡清惠一起帶走的話了。
沐淩铉對藍明東的安排十分滿意,一來,他的身體的确還需要調理,徹底的去了隐患才能免去後顧之憂。
二來,能陪着藍佳音啟程,本就是他的根本目的,就算沒受傷,他也會找别的由頭留下,想想,這裡離着平京可還有六七百裡路呢,越往西,越荒涼,沐淩铉怎麼可能放心的下?
當下第二個便站起來,對着主位拱手行禮,沉聲道:“有羅統領和小侄在,我們定能平安抵達平京,還請伯父和伯母盡管放心就是。”
羅春國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清了清嗓子,出言糾正,“沐世子,卑職現在依舊是副統領,并不是統領,這可差着級呢,恕卑職不能應。”
心情大好的胡志行不免湊趣道,“哎呀,羅統領何必如此?等送入京城的請功奏折被聖上批過,以你的軍功,升一級還不是穩穩當當的事麼?”
“沐世子不過提前這麼一喊,你也提前這麼一應不就完了?”
羅春國實事求是慣了,虛頭吧腦的事情,實在是做不出來,悶聲回了句,“那也要等喧了旨才行!現在不成!”
胡志行被他不帶拐彎的話噎的面色一僵,好在他大家公子涵養好,本性又是個溫和的,本着文人不和武夫計較,打個哈哈也就算是過去了。
胡大奶奶不禁白了羅春國一眼,暗罵,“這武夫忒無趣,竟是如此的死闆,當着這麼多人,下我們家大爺的面子,真是可惡。”
前面的心事還未了,緊跟着又來一肚子氣,就見她手中那上好的蠶絲帕子,被絞成麻花一樣,好不可憐。
藍佳音見狀忍不住笑了聲,端起茶輕啜一口,到底把這不合時宜的失态,給堪堪遮掩過去了。
對面的林懷德瞧着她眼波流轉,喜形于色,真是鮮花般明媚,驕陽般暖人,心裡登時跟貓撓似得,那裡舍得就此離開?
一咬牙,便站了起來,厚着臉皮對藍明東說了句,“先生,不知可否讓郭侍衛他們和您先行一步呢?”
“弟子不放心伯母,森哥和箐箐她們,想陪着她們同行,一路上也多個照應不是?”
“等到了平京,弟子定當加倍努力,将缺的課業都給補上。”
藍明東會如此安排,本就是考量侍衛,兵士的分配均衡,若是能将公主府的侍衛帶走一半,那林懷德走不走的,其實也沒什麼太大關系。
當下便應允了,笑眯眯的撚着胡須道:“至于課業麼,為師也不用你十倍補上,一會你就跟為師往書房去,為師自會将這個月的功課都布置妥當。”
“隻要你完成的認真,那麼罰你作甚?”
“可要是完成的不認真,那為師也不便再留你,到平京賞賞景,品品美食,也就可以整理包袱回京了。”
林懷德心裡一凜,連忙恭聲道:“先生請放心,弟子自當以課業為主,斷不敢貪玩,請您隻管放心。”
所謂嚴師出高徒,藍明東越是對他嚴加要求,就越說明是拿林懷德當正經的弟子看。
正是明白這一點,林懷德倒把最開始那讨巧的心思滅了個完全,這位師父可是宰相之才,真要是傾囊相授,他這個為人弟子還能差得了哪去?
林懷德聰明早慧,自然分得清楚好壞,陪在藍佳音身邊固然重要,可是學業也同樣重要。
試問,那位千金小姐,想要嫁給一個窩囊廢?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
自然是本身越出色,才能更吸引别人的關注,例如,沐淩铉......
看着林懷德一本正經的承諾,藍明東心中大慰,深感這個弟子還挺有上進心的,着實不錯,不由發出了暢快的笑聲。
這對師徒如此相得,把個沐世子嘔的不輕,“剛說能把這讨厭鬼打發走了,這位又跟狗皮膏藥似得硬沾了上來,真真倒黴。”
忍不住尋思,“這臭小子如此得藍伯父的看重,可真不是什麼好事兒啊......”
仿佛是要和羅春國剛那句,等宣旨才行,對照似得。
于連從外面一溜小跑的進來,喘息着禀告,“老爺,太守府快馬來報,請您,睿郡王,沐世子,羅副統領還有胡大公子往太守衙門聽旨。”
當日在小岩山發出的八百裡加急,算算日子,也是該有回信到了,藍明東大手一揮,讓女眷回去休息,他帶着被聖上點名的人,一起往府衙大門趕去。
本以為來傳信的應是龍衛,武将之流,誰知道來的竟是太監總管田德瑞的幹兒子,田斌。
這位在宮裡養尊處優慣了的,除了在聖上,幹爹跟前當孫子,就連皇子宮妃跟前,都有幾分體面。
可這回被聖上點名派差,還沒回過神呢,便已經跟着龍衛昏天黑地的一路疾馳......
哎呦喂,那叫一個辛苦呦!
大腿根全都被磨爛了,站着疼,坐着疼,躺着......更疼!
當真是受了大罪了!
剛才對着太守之流,簡直半點好氣沒有,陰損損的剜酸人出氣,可一見藍明東等人的身影,立馬便換了笑顔。
這位人精,最先巴結的就是昔日的藍左相,今日的藍府尹,其次才是睿郡王,沐世子,對于胡志行,也不過是點了點頭,至于羅春國,根本就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藍明東看着他詭異的站姿,半倚在身邊太監的身上的失态之舉,多少明白了點個中隐情,頭一遭,溫聲對田斌說了句,“田公公一路上辛苦了,等下月本官給聖上上折子的時候,定會将你的辛苦提一提的。”
他以前對宮裡的太監,雖不曾瞧不起,可不會折戟相交,到底他是文臣之首,在這種事情上,還得講究一個立場,并不能以自己的想法為主見。
不說話都是等閑,類似與這般溫和,還應允幫着請功,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于藍明東來說,他去掉了枷鎖,想說什麼,做什麼,隻要不是太過分,都可以付之于行動。
人家大老遠的來了,受了那麼大的罪,卻還是笑臉相迎,半句埋怨都沒有,那他說點安撫人心的話,也是應該啊。
可田斌卻驚了,“......”眼睛瞪的銅鈴樣大,張口結舌竟是對不上話來,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林懷德見狀暗暗偷笑,上前一步輕聲提點田斌一句,“出京之後,先生經了不少事兒,行事也和以前大有不同,田公公不妨先宣旨,旁的咱們私下再說。”
“是,是,奴才聽小郡王您的。”田斌在宮裡和林懷德常見,也算是熟人了,對這位的話還算是信得過。
聞言趕緊先定了定神,接着,他從龍衛手裡捧過聖旨,隐忍着那痛楚,盡量讓自己端正的走到香案後。
站定後,田斌高聲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聖旨是一貫的華麗枯澀,聖上對剿匪一事倒是大為肯定,幾人裡,就屬藍明東得到的褒獎之詞最多,但實際的獎賞卻是一點沒有。
而胡志興這個被捎帶上的人,卻成了當之無愧的幸運兒,還沒就任呢,就先升了一級,從正七品的縣令,升到了從六品,但還是要往石絨縣赴任,不過作為從六品的縣令,他的腰杆無疑要挺直許多。
至于睿郡王和宣平侯世子,縱使有功,還功勞不小,但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言帶過,官銜上無可賞,隻能是來點實際的。
沐淩铉得了一柄龍泉寶劍并一張犀牛角強弓,而林懷德則是得了五百金和一匹禦賜寶馬,其餘并沒有着墨太多。
對此,藍明東等人都沒有覺得有絲毫的意外,畢竟他才被貶官,沒道理還沒赴任呢,就先升官的道理。
而沐淩铉和林懷德沒辦法封,也隻能是賞了。
所以說,封賞這種事情,聖上的心裡自有一本賬,馍不吃都在籃子裡攢着呢,藍明東倒是一點都不着急心慌。
他這一副雲淡風輕,不急不惱的做派,看在許明雲的眼中,越發顯得深不可測,這些天,他雖未故意刁難,可也沒有出面維護過這個昔日的同年,其結果,也就是人家都以為他默許,越發的有持無恐起來。
說句良心話,每每看到藍家的人被欺負,被笑話的時候,許明雲甚至還覺得有一種詭異的快感,導緻他的心情那是無比的舒暢。
現在可好,舒服完了,現世報了到了!可這才痛快了幾天那?
就又被打回原型了......
聖上對藍明東到底是看重,還是放棄,就這樣明白的擱在他的眼前。
才覺得就算這位曾是榮耀無比的相爺,可作為同級的府尹,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也得看自己的臉色做人。
誰誠想,現實立馬就給他教了個乖。
想到,給藍宏森悶黑棍的王友志,是自己包庇的,在雅苑明裡暗裡都慢待藍家,甚至伸手要銀子的下人,也是他許府派去的。
“一樁樁,一件件,樁樁件件可都是自己親自遞上去的把柄。”這般一想,許明雲不禁是汗濕重衣,雙股顫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