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刹那,我還以為自己會被宋之淵的眼神殺死。
幾乎是條件反射性的,就在我問完的空檔,宋之淵劍鋒一般的眼神就投射了過來。
我被看得渾身發毛,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可這個問題,又是遲早需要問的,雖然我原本想着用更委婉一點的方式。
宋之淵緊緊盯着我,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盡管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一些宋家的事情,也知道他們的家庭氛圍很糟糕。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我得說點什麼,如果因為這一句話就被宋之淵抗拒,我真的是太冤了。
“啊,那什麼,不想回答也沒關系,我隻是好奇,哈哈哈。”
幹笑得我尴尬癌都要犯了,宋之淵卻無動于衷。
完蛋,他已經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當下我的冷汗就下來了,好好的氣氛就這麼被我搞砸。
“你想聽嗎?”
然而,在沉默了相當一段時間之後,宋之淵卻突然這麼問了一句。
我登時就傻了,緩了半天,意識到宋之淵要松口,震驚之餘,我不忘趕緊點頭。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說不定我隻要稍微有點猶豫,宋之淵就會改變主意。
看我點頭點得跟狗腿子一樣,宋之淵稍稍動了動身體,調整了坐姿,而後才平靜地看向我,問道,“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丢得我措手不及,宋之淵無疑是在問宋老爺子。
是個怎樣的人,難道我會比他更了解嗎?
也許,他隻是想讓我幫他把内心的想法說出來。
“咕噜”一聲,我咽了下口水。
現在也許是我唯一一次能和宋之淵談論這個話題的機會,雖然不奢望能說服他,或者說改變他的想法,不過能好好談談,也是無可厚非。
端正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我挺直腰杆,深呼吸一口氣後,才回答他,“老爺子是一位出色的商人,但并不是稱職的父親。不過,這也是用約定俗成的判斷方法來判定的。我并不是要為他開解還是什麼,隻是覺得旁觀者清,也許他并不像是你所想的那樣。”
說了一大堆廢話,我愣是沒有說到點子上。
宋之淵微微眯起了眼睛,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仿佛我剛才所說的這些,他全部都沒聽見一樣。
一個頭兩個大,宋之淵的執着我是見識過的,如果我不說個所以然來,他肯定會問第三次。然後,一個問題如果他問了三次還沒得到答案,絕對會生氣!
不自禁地扭了扭腿,被二次問,我的壓力不是一般地大。
就好像,我的回答足以撼動宋之淵對宋老爺子一直以來已經貼死的印象一般。
其實我也不需要特别注意措辭,因為宋之淵隻會聽重點。
微微垂下頭,我沒有看他的眼睛,“一開始我覺得董事長是一個很可怕的人,雷厲風行,似乎不管什麼東西,到他手裡都能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但是後來,我又發現這個人似乎并不像他留給我的第一印象那麼糟糕。這種感覺說不出來,他的世界裡隻有對和錯,不會出現偏頗,并不是因為對方是誰,而有不同的行為準則。要真的評價起來,老爺子就像機器人一樣準确,他所做的事情,給人一種和情感挂不上鈎的感覺。”
這大概是我迄今為止,對宋之淵說的最長的一句主觀表達。
并不需要特别的思考,我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宋之淵聽完究竟會怎麼想,因為我一直低着頭,沒敢擡起來。
又是短暫的沉默,老實說,因為一直聽着心電儀滴滴滴的聲音,導緻我睜眼閉眼,整個腦海都是這個聲音。
說了半天,其實我想表達的,隻有一點。
那就是宋老爺子的所作所為,隻是因為他不會表達情感,或者說,他覺得不需要表達情感。
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對他的利益觀來說,都是多餘的東西。
不能說是無情,因為他也會憤怒。
隻是溫情的部分,被他自動過濾掉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宋老爺子這個人,但是他對宋之淵所造成的傷害絕對隻會多不會少。
即使不是出自本意,也是很不可原諒的事情。
卻在這個時候,宋之淵忽然笑了一聲。
沒錯,他笑了!
明明是在說極其沉重的事情,他竟然笑了!
我不禁擡頭看,一眼便怔住。
宋之淵的确是在笑,不是壞笑,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不帶任何貶義意味的笑容。
他看着我,眼底似乎瞬間變得柔和許多。
“你倒是挺為他人着想。”
宋之淵明顯是在嘲諷我,但是他的語氣卻很柔,和他的調子一點都搭不起來,整得我都不會反應了。
不過他也沒給我難堪,接下去就說,“有興趣聽一個故事嗎?”
聞言,我眨了眨眼,宋之淵這莫不是想要和我講過去的事情!
趕緊正襟危坐,我可勁兒地點頭。
之前我就一直希望能知道宋之淵的事情,不管是現在的,還是以前的。
隻有知道得更多,我才能更靠近這個人。
特别是那些,他不願意向别人啟齒的事情。
甭管他是說什麼,隻要他向我開口,隻要這個動作被完成,我就有一種被他納入生命的榮幸。
而現在,他已經無形中完成了這個動作,也許我的激動不好被理解,可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我差點老淚縱橫。
他用一種極淡的語氣緩緩叙述,“五歲,我才被帶到宋家,在那之前,我和宋之琛,還有我媽生活在這個城市的貧民窟裡。”
五歲,和宋頌一樣的年紀,其實看現在的宋頌,就能多少想象出當時宋之淵的樣子,當然,這兩者之間,相差甚多。
我沒有插嘴,認真地聽着,兇口隐隐作痛。
“那個男人,在帶走我之前,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們,也沒有接濟過。和貧民窟裡的其他人一樣,我們生活得很苦,我媽因為是單親媽媽,活得遠比他人更艱辛。其實我的胃,在那時就已落下病根,宋之琛曉得,所以他才知道間接傷害我最容易的方法是什麼。”
聽到這,我心裡蓦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不顧是否會打斷宋之淵的回憶,直接就問,“所以這次……你是故意的?”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如果是宋之淵,不是做不出來。
他擡眸看我,眼底沉寂,但并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說下去,晚上的宋之淵,好像特别有傾訴的欲望。
“回到宋家,我被明令禁止不能去我來的地方,也不能和我的親人接觸。當然,他自己也再沒去過。直到有一天,一直照顧我生活的管家告訴我,我媽因病去世了。生老病死,對普通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後來我調查過,我媽是因為感冒發燒,沒錢就醫才引發重症感染死的。僅僅是發燒,卻像碾碎蝼蟻一般帶走一個生命。如果那個男人,能把施舍給别人的錢分一點點去救命,也不至于讓人憎恨他的冷皿。對他來說,我和宋之琛的出生隻是一個意外,是一個剛好稱了他心意的意外。而我母親,隻是生育工具。”
盡管宋之淵描述時,并沒有帶進多少感情,但卻聽得我分外難受。
我雖然知道宋之淵和宋之琛的一丁點往事,但沒想到後續竟然是這麼讓人咂舌的發展。
如此看來,宋老爺子确實冷皿得可怕。
蝼蟻尚且偷生,況且是為自己生過孩子的女人。
聽宋之淵所說,他母親應該在他少年時期就去世了,那麼宋之琛後來到底是怎麼過的呢?
莫名心疼起他們兄弟倆,盡管宋之琛對他這個弟弟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但如果發生過這種事情,倒是情有可原。
盡管有父親,可他卻像孤兒一樣。
其實對宋之淵來說,又何嘗不是呢,隻是他的際遇比宋之琛好一點。
也許是看出來我在想說什麼,宋之淵忽然苦笑,“宋之琛,我的同胞哥哥,在我媽病危時,來找過他。但是他拒而不見,可笑的是,在我媽去世後,他将我哥送到了孤兒院,并在他名下存了一筆錢。有時候我真的想看看,這個男人的心究竟是不是肉做的。宋之琛會這麼恨我,也是當年我欠他的。因為當時我會被帶到宋家,不是老爺子的選擇,而是我哥的選擇。很顯然,他後悔了,但一切都已來不及。”
難怪,難怪宋之琛對宋之淵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時,宋之淵卻一聲不吭。
以他對宋老爺子的感情,怎麼可能僅僅是在乎宋家的名聲,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他欠他哥的吧,也順着他的意思,将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原來,宋之淵在心裡一直藏着這種痛楚,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我忽然覺得很羞愧,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一直想要為他做什麼,會弄巧成拙也不足為奇。
他知道我去找過宋之琛後發火,我現在也理解了,突然好心疼,好心疼眼前這個面無表情述說自己過往的男人。
心動,行動,我當下就不由分說站起來,一下俯身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