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輸了個精光
雲婧走後,屋裡的氣氛更冰冷怪異了。
王媽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擰了一把熱毛巾遞給穆子謙,穆子謙待要接過,爸爸一把奪走,喝道:“滾,滾出去。”
穆子謙卻不是滾出去,而是豁出去了,他看一眼爸爸,說:“我會滾,等我報了警,等他受到應有的懲罰,我會帶着子秋離開,永遠的離開,我們去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靜靜過一輩子。”
“我讓你過一輩子?”爸爸舉起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但看到穆子謙的眼神,那倔強、悲痛的、又似乎是得償所願的眼神,終還是頹然的把手放了下來,疲累的說,“子謙,你出去,去找雲婧,把事情解釋清楚,告訴她你是一時鬼迷心竅,争取她的原諒。你們明天的婚禮,照常舉行。這邊的事,爸爸來處理。如果趙銳真做了傷害子秋的事情,爸爸也不會放過他。爸爸理解你,爸爸愛子秋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
最後一句,是要暗示穆子謙。穆子謙,你不過是因為看到子秋受了傷害,所以一時昏了頭,你對子秋的感情,其實是一種親情,一種哥哥對妹妹的親情,你要時刻謹記了,不要關鍵時刻擺錯了位置!
穆子謙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我又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他在給我們一個台階,他讓我們都忘掉這個場景。他不再追究,我們也不要執着。就讓一切回到原來的位置,新郎新娘的位置,哥哥妹妹的位置。
可是他低估了穆子謙的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穆子謙,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就做好了不再回頭的準備,所以,他放棄了那個台階,對我微微一笑,問:“子秋,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我幾乎要被那個微笑蠱惑了,順從着就要點頭。
爸爸适時叫住了我,語重心長的說:“子秋,你想好了,這是一條不歸路。自你進這個家門,爸爸待你不薄,你不能因一己之私,毀了你自己,也毀了子謙,毀了這個家。”
情非得已的時候,這個我喚爸爸的男人,終于拿他的養育之恩來壓我了。我終歸不是他的孩子,哪怕我們有過親密的父女時光,但是,如果因為我的存在,導緻穆子謙喪失理智,他還是要用那份恩情,來逼我放棄那不容于世俗的不倫之戀。
我雖打小冷漠自私,卻也曉得知恩圖報,而且近幾年來,我是真的把這個家當成了自己的家,把爸爸當成了和爹爹一樣重要的親人。哪怕是媽媽,我即便無法完全釋懷,關系也緩和了很多。我又哪裡舍得因為我的關系,毀了這個家。當然隻是毀這個家!至于我和穆子謙,我不覺得我們在一起會是毀了彼此,相反,那是一種慈悲的成全,那是石頭縫裡開出的一朵花。
我努力回穆子謙一笑,說:“我想先穿好衣服。”
王媽聽我這麼說,連忙去隔壁房間幫我找衣服。
衣服拿過來了,大家都走了出去。
我揭開被子,發現自己整個上身都是光的,但下身還有一絲屏障,這個樣子,是不是表示趙銳沒有得逞?
我走下床,隻覺得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痛,尤其左手,似乎扭傷了,擡高一點就抽痛得厲害。雙腳可能在反抗的時候蹬得太用力了,有點邁不開步的感覺。
穿衣服真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偏王媽給我拿的是T恤,所以,當我舉起雙臂把衣服套到頭上時,愣是疼出了冷汗。
終于穿好了。
我打算出去,走了幾步,似要确認什麼似的,又折回來,把被子翻到一邊,仔細看那床單。
灰白相間條紋的床單上,幹幹淨淨的,看不出異樣的痕迹,更沒有所謂的紅色玫瑰。莫非,穆子謙真來得如此及時?還是,趙銳在最後關頭,恢複了些許理智?
或許應該慶幸。
可是,即便沒有身體上的傷害,烙在心靈上的傷害,又要如何消除?我們這個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家,要如何回歸那似是而非的正常狀态……
頭很痛,我不欲多想,走出門去。
王媽在門外站着,見我出來,心疼的問:“子秋,你好點了沒有?”
我點點頭,沒說話。
“子秋,我,我真是……唉”王媽自責得不得了,“我就在家裡,卻什麼也不知道。我明明看出你和趙銳不對頭的,但卻以為隻是鬧别扭,所以趙銳一個人在客廳的時候,我還讓他上來找你。若不是我讓他上來,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王媽,不關您的事,是那些畫……”對,是那些畫,若沒有那些畫,趙銳也不會如此癫狂。
“什麼畫?”
“沒什麼?”
“是不是書桌上那些畫了你的畫?”
……
“哎呀,”王媽氣恨的一捶頭,“我怎麼這麼健忘啊。昨天我給子謙布置新房的時候,把他房裡的東西清出來搬到樓上的客房。結果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把裝畫的夾子打濕了,于是我就把那些畫都抽出來,攤到書桌上,想着晾一晾。哪知後來一忙就給忘了。哪想惹出這樣的事。”
我苦笑一下,原來那些畫能被趙銳看到,竟是出于一個這樣的意外。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早就有一隻左右命運的手?
王媽兀自在那懊悔自責,可我完全沒心情安慰她。
我向樓下客廳走去。
隻有趙銳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
爸媽和穆子謙不在,或許,他們在書房裡。也是,有些事,當着趙銳的面說,終歸不太好。而且,我大約能猜到他們要說的是什麼,不過是我的身世罷了。雖然一樣是私生女,但是爸爸的私生女,還是媽媽的私生女,對穆子謙的影響,是不一樣的。穆子謙從小敬重爸爸,爸爸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是偉岸的、高大的、權威的、慈愛的。但是,這個形象,在那一年除夕,因為一句“子秋是我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而轟然倒塌了,所以如今的穆子謙,才敢如此杵逆于他。而現如今,他大概是要把真相完完全全講出來,重塑父親的威嚴,再用父親的威嚴,逼穆子謙就範。
應該是這樣的。
爸爸在生意場上這麼多年,極有能力和手腕,斷不會讓穆子謙再次像脫線的風筝一樣,完全失去了控制。所以,他放棄了我這個女兒,拿恩情來說事,他也放棄了對妻子的維護,讓穆子謙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我在心裡苦笑一下。
大概,這一場鬧劇,會讓我輸個精光。不止是我和趙銳之間最後一絲情誼,還有我和爸爸之間的那份親情,還有我和穆子謙之間的那份愛情,還有我和這個家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親密,大概,都會輸個精光。
我走到趙銳旁邊,問:“你怎麼還不走?”
趙銳沒有任何表情的看我一眼,說:“你不是要報警嗎?”
“我為什麼要報,你成功了嗎?”我冷冷一笑。
趙銳還是沒有表情,說:“我為什麼沒成功?”
我盯着他的臉,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一張臉,一邊臉頰微微有點紅腫,嘴角有黑色的幹涸皿迹,眼裡是死灰一樣的寂然。從這樣的一張臉上,我無法判斷出他剛才那句話是真是假。
不過,似乎不重要了。
爸爸逼迫我放棄的東西,難道不比趙銳奪走的東西更珍貴?
既然最重要的都失去了,其它的,是不是也就無所謂了?
所以,我對趙銳說:“你成功就成功吧,我不會報警,我隻求你,盡快在我眼前消失,永遠不要再出現。”
趙銳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最後看我一眼,朝門口走去。
我聽到大門砰的一聲,狠狠的關上,一如我的心門,也在這一刻,向這個世界關上了。
我茫然的環顧着整棟屋子,老式的二層小樓,烏沉沉的木地闆,烏沉沉的欄杆扶手,烏沉沉的樓梯,一種安靜的陳舊。雖然年歲已久,但王媽勤勞,所以整座房子的家具,保養得很好,這許多年來,幾乎不曾換過。客廳那套暗紅的實木沙發,扶手磨得發亮。沙發上的座套,在我年少的記憶裡,媽媽是經常變花樣的,但近幾年,也懶了這個心思。大概是人心老了,也顧不着折騰這些點綴了。穆子謙的房間,是整棟樓裡最靓麗最活躍的一抹色彩,過去是深深淺淺的藍,現在則是濃濃淡淡的紅。
這是我熟悉的房子,這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房子,這個房子,它雖不夠華麗,不夠明亮,不夠時尚,但是,它盛滿了我整個少女時期的回憶。那些回憶,我曾經以為是冷色調的,但現在想來,卻全是暖色調的。即便它有一段時間,寂寞、空蕩、冰涼、處處洋溢着腐敗的氣息,可在此刻,卻依舊像冬天裡的一縷陽光,暖洋洋的籠在我兇口不肯離去。
是因為快要失去的原因,所以就格外的舍不得放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