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結
小喬的原本定定看着我的目光,慢慢迷離起來,似在回憶那段過往。可突兀的,身旁的烏鴉,呱的一聲粗噶的叫,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看向那些烏鴉。
笑得愈發苦澀。
他說:“烏鴉果然是自然界最聰明的鳥,連它們都知道,有的人有的事不過是水總月鏡中花,是無法抓在手裡的。”
我亦看向那些烏鴉,輕聲道:“小喬,你也是最聰明的。”
“哦?”
“其實,不管下不下雪,不過我們能否到達山頂,你都已經選擇了放棄。”
“是嗎?”
“是的,否則,顧傾硯找你,你又怎麼會不和他達成交易?”
“交易?”
“在我來濟州島前,顧傾硯也找過我,他帶我去穆子謙曾經住過的地方,他說,如果我讓霍助理回到他的身邊,他就讓穆子謙回來。”
“所以你來找我?”
“是的,所以我來找你。”
“你料到了?”
“我料到了。小喬,顧傾硯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他在來找我之前,先找的是你,不過說的話,到底有所區别。他說,如果你讓穆子謙回到他的身邊,他就讓穆子謙永遠消失。”
小喬似乎被永遠兩個字震動了一下,他站起來,向前兩步,看着飄落的雪,看着廊下安靜的烏鴉,喃喃一句:“永遠……”
我坐着沒動,很久很久,小喬終于回過頭來,唇邊浮起一絲受傷的笑,說:“既然你都料到了,又何必親自跑一趟?你隻要等待,缦殊自是會回去,而穆子謙,也自是會回來。”
“你錯了,小喬。我此番前來,固然是為穆子謙,但是,更多的,卻是為你。”
“為我?”
“小喬,我不管你對霍助理做了什麼,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否則,以顧傾硯的性格,你餘下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現在收手?你不擔心,我一旦收手,你手上的籌碼就會消失,而穆子謙,則真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
“或許吧。”我淡淡一笑,迎着小喬的目光,說,“顧傾硯能讓我們得逞一次,但大概不會讓我們得逞第二次,我們可能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收手。”
“為什麼?你不是最在乎的是穆子謙?”
“我是最在乎穆子謙,可是,我也在乎你。顧傾硯有一句話,真正震動了我,他說,他再變态,也不會傷害真正對他好的人,可我……”我沒再說下去。
“他這句話隻是在激你。”
“我當然明白他是在激我,但是,他說的卻是對的,小喬,其實不管我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應該來找你的。我不應該,利用你對我的感情,我很自私。”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可能正合顧傾硯的心意。他是個能把人心看得透徹的人,他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便是要讓你來阻止我。而你一旦阻止,一切,便又會回到起點。”
“就讓一切回到起點。”我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到。
“子秋,我能不能這樣理解,你甯願犧牲你和穆子謙的團聚,也不願我身陷囹圄?”小喬走到我的身邊,微微傾着身子,問。他的眼裡,有一種熱切的光,讓他的苦澀和頹敗,都一掃而空。
我點點頭,說:“是!”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一切就會功敗垂成?”
“不,”我搖搖頭,說,“小喬,你不願意用一場交易,換得你想要的,我又怎麼肯用一場交易,換得我想要的。”
小喬微微彎起嘴角,臉上浮起一個得償所願的笑,他說:“子秋,得你這一句話,我想,我也沒什麼難以釋懷的了。我雖然未能成你最愛,但我亦能得你真心,這就足夠了。有句話說,向來緣淺,奈何情深,我們,可能真的隻是輸給時間。如果人真有下一輩子,我希望我能早點遇到你,起碼,要比穆子謙早。”
“小喬,你……”我心裡暗驚,因為他說的下一輩子。
“謝謝你給我的七天,這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很多年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我在梧桐花開的季節,開始我的愛情;很多年後,當我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時候,我在雪花飄落的季節,結束我的愛情。而這樣的結束,不是幻滅,而是心安!”
我張張嘴,小喬卻笑着朝我搖搖手,示意我不要說話,他認真的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很久才說:“子秋,你放心,穆子謙不會有事,他很快就會回來;我也不會有事,我會一直平安。”
仿佛是看到我眼裡的疑惑,他頓了頓,又說:“缦殊是我的好朋友,是她設法幫我打聽到了穆子謙的狀況,是她告訴我顧傾硯對她的深情,也是她主動消失造成失蹤的假象。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我不會有任何事。”
“你不是在哄我,為了讓我不要覺得虧欠?”
“當然不是。你大概不知道,我心裡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結,這個結,不是你棄我而去找穆子謙,而是你為了穆子謙,竟要利用我對你的愛。雖然我最後因為愛你,而選擇幫你,但我到底意難平。我計劃的這次濟州島之行,就是想看看你在我的這份深愛面前,是不是會一直自私到底?如果你罔顧我的付出,一心隻想着穆子謙歸來,我大概不會告訴你真相。我會讓你一直愧疚,無法心安理得幸福。子秋,我并不是大無私的人,我也有我的嫉恨。不過,好在最後的結果,到底沒把我們心底的劣根性激發出來。是那場宛若往事重現的滾落,讓我驚醒?還是你心底為我而留的真誠,讓我心軟?我不得而知。我隻知道,我很慶幸,但更多的,是釋懷。子秋,謝謝你依然在意我,而這份在意,它甚至并不比愛情輕。”
我微微笑了,小喬果然還是小喬,是那個凡事傾盡心思的小喬,是那個有着狐狸一樣狡黠的小喬,是那個坦蕩率真的小喬,是那個幹脆利落的小喬,是我記憶裡的小喬。
“下雪很美,自從到了深圳,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雪了。”我說。
“是很美。”
“我們還要不要往上爬?”我問。
“你不怕大雪封路,我們根本下不來?”他說。
我搖搖頭,看着他腳邊大大的旅行包,說:“你不要告訴我你沒做好準備?”
“我當然做好準備。”小喬淡淡的笑,“不過,還是不要往上爬了,雖然未能到達山頂,是一種遺憾,但生活中原本處處就有遺憾,我要學會知足。”
“小喬……”
“我們下山吧。”小喬看一眼空寂無人的漢拿山,說,“現在就走,大雪大概還成不了阻礙。”
“好。”我應聲。
兩人在雪花中,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原本雪地裡的腳印,漸漸已被新雪覆蓋。天地間一片瑩白,我聽着鞋子踩着積雪的嘎吱聲,心裡竟有種前所未有的安然。
是的,凡事都有遺憾,穆子謙已經不記得我,但是他終究歸來;小喬決定不記恨我,雖然他終會遠去。
我在第二天早上,坐上了回程的飛機。小喬沒有和我同行,他還要在韓國呆一兩個月,等這項目完了,才能回到深圳。
“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能創造奇迹。”臨别前,他如是對我說。
“謝謝。”我半斂着眸,由衷道謝。雖然我知道,所謂的奇迹,其實渺茫得很。因為小喬已經大緻告訴我,穆子謙的失憶,是因為受到一種物理性的傷害。但這有什麼要緊呢?隻要人還是那個人,隻要他能在我身邊,或許,我亦要學會知足。
我是在回深的第三天,看到我朝思暮想的穆子謙的。
那天,亦是霍助理回到顔氏集團的第一天,她遞交了辭呈,顔曦第一時間批準,她的所有手續流程,在一天之内走完。下班的時候,她卻給顔曦打電話,說想見我一面。
這或許是意料之中。
我們約在一間咖啡廳。
她比我先到,依舊是素面朝天,依舊臉色蒼白,但卻有種别樣的楚楚風情。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誠摯的道歉。
“對不起。”她的聲音雖然好聽,卻有種無法言說的脆弱,讓我想到易碎的琉璃。
我微笑着回她一句謝謝。
是要謝謝她,若不是她的幫忙,事情隻怕沒這麼順利。
“顔小姐,我此番約你,其實是有事相求。”
“請說。”
“傾硯他……他并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殘忍狠毒變态,他有他的另一面,那是善良、溫潤、深情。可他很少把這一面表現出來,因為他心裡有個心魔,那是他母親打小養在他心裡的。現在,這個心魔,幾乎快要啃噬完他本性裡美好的一面,而能幫他的,大概隻有你父親顔先生。”
“哦?”我颦了颦眉。
“他和顔氏的一系列鬥争,穆先生的失蹤,還有其他很多很多事,都和這個心魔有關。我想,若不把這個心魔驅除,顔氏大概難得安甯。而我,也害怕他心裡那股蓬勃的恨意,釀成更大的錯。”
“你能說的更具體點嗎?”
霍助理唇邊泛起一個苦澀的笑,說:“我也沒法說得更具體點。我不過是因為和他關系親密,所以無意中窺得他的一些秘密,我隻知道,他所有的恨,都和他的身世有關,而他身世的關鍵人物,就是顔先生。”
我眉颦得更緊,霍助理這些話,讓我聯想到一種可能。如果這種可能是真的,似乎就能解釋他為什麼如此針對顔氏?為什麼如此針對我?
隻是,會是這種可能嗎?似乎太荒謬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