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愛的信仰
東方發出魚肚白的時候,我走出了那個房子。
走過那條長長的幽靜的小道,那是時光的隧道。我要從這裡,走過我和穆子謙漫漫的分離,走到那相親相愛相知的未來。
可是,心裡,似乎總有點什麼不對,是因為這份成全,來得太過突然,還是因為這份成全,裹着太多的傷?
在小道的盡頭,有一家早點店,此時竟已經透出了昏黃的燈火。年輕的女主人正要去熱氣騰騰的爐竈端那一大屜包子,男主人一眼看到了,一把拉開了她,粗聲粗氣的抱怨:“走開走開,說了我來,要是燙到了怎麼辦?”
男主人動作粗魯,神色也不耐煩,但是女主人顯然毫不在意,隻管甜蜜的笑着站到一邊,看他把包子一屜一屜的端開。
恍惚中想起某個場景,每次我熬了湯,有人總不許我靠近。
“你到一邊去,子秋,要是萬一灑了就燙到了。”總是笑意盈盈的溫柔的聲氣。
我搖一搖頭,幾乎不能去想。似乎是因為思維繃了一晚,太緊,一想就扯着神經,大痛。
走過早點店,就到了白日裡車水馬龍的主道上了,此時大概因為太早,路上車輛不多,路燈還在亮着,盡職盡責的守候着晚歸的人。我站在一盞路燈下,擡頭看那圓圓的燈罩,燈罩在路邊時間太長,沾上很多灰塵,并不明亮,起碼,沒有我珍藏的那十二盞燈罩明亮。
十二盞燈罩,一個恍如隔世的夢.
沿着主道邊的人行道走了很久,天就大亮了。路燈滅了,車多起來,人也多起來,我迎面走過來一對情侶,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一臉幸福的模樣。男孩大概是犯了男人的通病,見色起意,多看了我幾眼,女孩用力把他的頭推到一邊去,佯裝生氣的說:“又皮癢了不是?”
男孩嘻嘻笑着,說:“我不是皮癢,我是好心,你不覺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很吓人嗎?”
“八成是失戀了呗。”女孩看了我一眼,說得輕描淡寫。
“你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也失戀過?”
“要死,你又給我設套,我才不會上當呢,我說了很多遍,你是我的初戀。”女孩與其說是嗔罵,不如說是在曬她的幸福。
他們的聲音不小,大概沉浸在兩人世界的人兒,是不大在意别人的感覺的。
我繼續往前走,路過一個學校,身不由己的擡腳走了進去,熟悉的景緻,讓我幾近驚惶的退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了這裡。
穆子謙還在等我,可這一刻,我并不想馬上見到他。
我總覺得心裡還有一些東西橫亘在那裡,若沒有完全排遣出去,我如何去面對穆子謙的一往情深。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
溫度漸漸高了起來,可我的心依舊冷。
我走到一個公交站牌下,來了一輛車,具體幾路我也沒看,便木木的走了上去。
走得太久,腳有點疼,我需要找個地方坐下。
售票員過來問我到哪,我說:“終點站。”
她跟我确認:“是公主墳嗎?”
哦,公主墳。
記得有次也是坐公交,也是到這個站台下車,我對這個地名很感興趣,便問身邊的人是否有典故,他其實是不知道的,可回家後,愣是百度了很多資料,然後講故事一樣說給我聽。可是,現在,公主墳還在,講公主墳故事的人卻不在了。
是我不要的。
我看着車窗外飛躍而過的景物,這春天的氣息,這城市的味道,這相伴的溫暖,通通是我不要的。
一個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選擇題,為什麼會讓我在走出那扇門後,心裡卻堵得如此之慌?
我不敢去想,不能去想,穆子謙是我愛的信仰,任何時候,我都不能動搖這個信仰。
公交車還沒到公主墳,我就逃離似的下了車,這個城市,我不願再看下去,我要走得越快越好,離得越遠越好。
我在路邊攔了一輛的士,直奔機場而去。
那裡有等着我的人,哪怕我遲遲不去,他也會一直在等。
首都國際機場很大,有三座航站樓,我站在那茫茫的人流裡,竟不知道該往哪座樓走去。這在以往,是絕不至于的。隻要我和穆子謙在一個比較近的距離内,我總是能感應到他。我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磁場,可現如今,這磁場似乎消失了。
我心慌得要命。
我知道穆子謙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可我卻找不到他。
幾乎是以一種莽撞的姿勢,我跑進T1,匆匆轉了一圈,沒有看到穆子謙,又急急的跑出來,以同樣莽撞的姿勢跑進T2,還是沒有,在我要再向T3跑去的時候,有人一把拉住了我。
“子秋,我在這。”太過熟悉的聲音。
我撲到他的懷裡,帶着哭腔說:“穆子謙,我找不到你了。”
“傻瓜,”穆子謙緊緊抱住我,說,“我就在T2,看你跑了進來,可你跑得那樣快,我叫你也不應,這才追了上來。”
“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重複着。
“你不來,我就一直在這,怎麼會找不到呢?”穆子謙摸着我的頭發,聲音裡有安神的力量。
“你為什麼要一直在這?如果我真不來你怎麼辦?”我心裡說不上的滋味,我會不來嗎?似乎在某一個時刻,我動搖過。
“我知道你會來的,子秋,這樣的轉機,是上天的恩賜,你怎麼會不來?你怎麼肯不來?”穆子謙笃定的說。
“是,我一定會來的。”我用我最大的力量,回抱着他。
我不是來了嗎?穆子謙,我來了,你帶我走。
我們在人流中,安靜的抱了很久。
有多久,我們沒有這樣緊緊的擁抱過?曾經,我以為這樣的擁抱,是一個再也不可企及的夢想,可現在,這個夢想實現了,但我的心裡,依舊是這樣的惴惴。
是一切來得太突兀的原因。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擁抱過後,我們去買最快飛往深圳的機票。北京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家鄉則一時還沒想好怎麼面對爸爸和王媽,那麼隻有去深圳,去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穆子謙緊緊牽着我的手,哪怕是在飛機的過道上,他也不肯放開。仿佛一放開,一切又不過是夢一場。
我們找到位置,我的座位和他的座位隔開了,他便跟我身邊的中年男人商量:“您好,能和您換一下位置嗎?我想和我女朋友坐一起。”說到女朋友三個字,嘴角勾起,一種毫不掩飾的幸福。
為什麼不幸福?這麼多年來,我們就從來沒走到陽光底下,所有的對外身份,都是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如今,終于可以把這層障礙去掉了,可以坦坦蕩蕩的以男女朋友相稱,為什麼不幸福?
中年男人顯然願意成人之美,連忙起身相讓。穆子謙把位置換過來,手攬過我的肩膀,把我的頭按到他的兇前。
“子秋,這樣。”他半低着頭,看着我笑,笑得溫柔而滿足。
我亦回他一笑,聽話的伏在他兇前,能聽到他兇腔裡咚咚的心跳,也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實。
“哥,我好像在做夢一樣。”我把手貼在他的兇膛上,掌心處實實在在傳來的體溫,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
“叫我子謙。”穆子謙目不轉睛的看着我,寵溺的說,“不是在做夢,都是真的。我在首都機場,一遍一遍的掐自己,很痛,所以我知道都是真的。”
“嗯,子謙,為什麼媽媽……為什麼她知道我們不是兄妹,卻不肯在生前告訴我們?為什麼要在這麼久之後?”我問出了困擾我很久的疑問,也許,她早一點,有的傷害,就會淺一點。
穆子謙摸着我的臉,在我頭發上吻了一下,略略帶着點感傷,說:“子秋,你不要怪媽媽,她有她的苦衷,而且,她并不打算把這個秘密告訴我們,她打算就讓這個秘密今生今世不見天日。我隻所以能知道,實在是機緣巧合。你還記得嗎?媽媽在過世的那天,曾有過比較長的一段清醒時間。她在這段時間裡,把她的後事都安排好了,尤其叮囑她生前的所有用品,全部要燒掉,不準留一絲一毫。爸爸本來是要遵從她的意願的,但到底想留個念想,便把她經常擺弄的一個音樂盒留給了我,而他自己則留了媽媽手上的一枚戒指。那個音樂盒,我拿過來後,便一直放在儲物櫃的最高層的抽屜裡,從來沒有拿出來過。這次爸爸回家,說家裡要重新裝修,要我回去清理東西,閑置不用的就扔掉。我在弄的時候,王媽過來幫我整理,她舉起手去拉放了音樂盒的抽屜時,忽然暈倒。抽屜被她暈倒的力道帶了出來,音樂盒掉到地上,摔壞了。後來,我想着是媽媽的東西,便嘗試着修理。不過我顯然搞不定,放到修理店去,卻意外發現這個音樂盒構造複雜,是有隔層的,打開隔層,裡面是媽媽在你爹爹面前寫下的誓言。就是這個誓言,束縛了媽媽一輩子,也是這個誓言,讓你我分開如此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