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真真假假計中計
我的視線,在趙銳的臉上一寸一寸挪動,我不能确認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不能确認他的傷心,有多少表演的成份;我不能确認他的死心,可是内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我甚至不能确認,穆子謙的失蹤,是否真的與他無關。
但是,盡管不能确認,我卻遲疑了。
我想起他給我買的武俠書,我想起自行車後座上的笑聲,我想起白色的紙上,一筆一畫寫下的解題思路,我想起有一個夜晚,他跑遍小城的醫院,隻為找到生病的我。
趙銳的偏執,從來就有,可是,他再偏執,他亦是真心待我。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他所做下的事,有哪一樁,不是因為愛我?
既是愛我,難道,就舍得如此傷我?
還是,愛得越深,就會恨得越切?
所以,這一場報複,才會如此狠毒,讓我幾欲無法承受。
我找不到答案。
“趙銳,我希望我錯了。”我隻能這樣說。
“你還是疑我?”他問。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我告訴你小喬離婚了,難道,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你不覺得,你更應該疑的,是他?”趙銳冷冷一笑。
“你焉知我不疑他?”我的聲音,低得恍若不聞。
趙銳似是被我這句話震到了,他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最後哧的一聲輕笑,充滿諷刺的笑,說:“穆子秋,你可知道,小喬若是聽到這句話,會做何想?”
我艱難的咽一口唾沫,以便自己的喉嚨,不至于幹澀的發不出聲音,我說:“趙銳,我真不是你的對手,和你進行這樣的心理戰,我真是疲累到極緻。我求求你,如果你知道一丁點兒關于穆子謙的消息,就告訴我,好不好?我真的害怕這種無望的等待,我真的害怕,我像我父親一樣,把一生,都花在尋找上面。”
趙銳的笑還在唇邊,但他的目光,漸漸冷凝起來,他依舊如之前那樣看着我,久久的,看到我幾乎承受不住的時候,他才向前一步,雙手一環,卻是把我虛抱在懷裡,他低了頭,有溫熱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風揚起我的幾根發絲,拂到他下巴那裡。
或許,會有點癢。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
我垂眸看着他兇口的襯衣紐扣,一粒圓潤的純黑的紐扣。
“子秋,我的懷抱,從來就給不起你想要的溫暖。”他溫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微微顫了一下。
“而你的身子,現如今,是不是也給不了我想要的溫暖?”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如呢喃。
我輕輕喚一聲:“趙銳……”
他卻雙手一松,結束那個虛虛的擁抱,說:“穆子謙的事,我全然不知。”
“那你……”
“我知道,你想問,我既然不知道穆子謙的事,我又有什麼資格,來要求你成為我的女人?”
“……”
“其實,我真的隻是想單純的确認一下,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那你為什麼還要幫我?”我啞聲問,既然隻是想确認一下,為什麼還會與顔氏聯手,去對付那些屍位素餐、心生二意的股東。
“我幫你,不過是因為我心疼你,就如小喬心疼你一樣。子秋,我們年少相識,哪怕長大後,一顆心因為種種明争暗鬥,已堅硬如鐵,但到底有個地方,還是柔軟的,到底有個角落,還存放着青蔥歲月裡的美好。時光荏苒,我趙銳對你,已經淡了過去的那些怨,那些恨,那些不甘,留下來的,也不過是對那個美麗的女孩,那深入骨髓的愛與思念,明知無法企及,卻無論如何不肯舍棄。”趙銳的聲音,越是溫柔,聽來便越是傷感。
“所以,你對顔氏股票,分毫不取?”我問。
“子秋,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哪怕不能在一起,我也不願,我們之間的情意,蒙上銅臭的味道。雖然顔氏股票,對正尋求發展的茂昌來說,是一個天大的誘惑,但我知道,這世上,我對你的愛,是獨一無二的,而我賺錢的方式,卻有無數種。”
“趙銳,我……”我心裡一酸,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子秋,我知道你的害怕,穆子謙失蹤,你父親病重,你的世界,一下子失去支撐,所以你害怕。可是,子秋,我除了能幫你力所能及的事,其他的,我也是,力不從心。”
我咬着唇,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淚流出來,但鼻腔,卻已經被那酸澀堵住了。我悶悶出出聲:“謝謝你,趙銳。”
趙銳似傷感又似欣慰的笑笑,說:“子秋,我不知穆子謙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我希望他最終能夠安然歸來,還有,你的父親,我也希望他健康無恙。”
“我父親他……”我在趙銳的柔聲細語裡,似乎完全失去了防備,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事實真相,但最後關頭,幾乎是一種本能,我止住了。
我嘴角彎出一個笑容,垂了眸,假裝去揩那并沒有流出來的淚,待自己神态終于恢複如常,才重新擡頭,看着趙銳,說:“我父親他沒什麼事,隻是需要靜養。”
“沒事就好。”趙銳似乎松了口氣。
“嗯。”我亦松了口氣。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終于分别。當我坐上小嶽開的車往洛園方向疾馳的時候,看着路邊飛掠而過的景物,隻覺整個人都虛脫了一樣。
真是太累,這彎彎繞繞的計中計,真是太累。
趙銳,我到底該信你幾分?
車子快到洛園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幾乎是一種直覺,我就猜到是小喬。
果然是小喬。
我摁了接聽鍵。
小喬在電話那頭,卻不出聲。
我亦沉默着。
耳邊隻有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嘶嘶聲傳來,極細微的,因為有隔音闆的緣故,所以,聽到耳裡,竟是不真切。
一如這個電話。
小喬還是一言不發。
我終于出聲:“我很好,快到家了。”
幾乎是我話音剛落,電話就被切斷了,耳際傳來嘟嘟的忙音。
我看一下通話記錄,59秒。
為了這59秒,打電話的人,心裡頭轉過多少念頭?他的矛盾,他的徘徊,他的擔憂,他的挂念,我幾乎不用去想,就能知道。
小喬,或許,當初,我不應該推薦你到顔氏來。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我會是顔朝的女兒,我斷不會推薦你到顔氏來!
生死不複相見。
在我們分開的刹那,你就知道,我們之間,若不能在一起,最好的結局,便是生死不複相見!
這個世上,或許,每個人心裡,都住了一隻水熊蟲。水熊蟲的生命如此堅韌,即便我們有強大的意志,怕也無法阻止它的複活。
因為,水熊蟲醒來,隻要一滴水。
而今晚我的表現,何止是一滴水?
我怔怔的看着那兩個數字,59,每個數字,都有一個圓滑的弧度,像一條尾巴,拖泥帶水的尾巴。
趙銳說得對,我還是沉不住氣!
決絕,也需要修煉!
車子到了洛園,我沒有立刻去顔朝的書房,而是回了卧室。
我忽然很想找個人聊天。
我想,哪怕孤僻如我,也是需要朋友的,可我的朋友,除了雪顔,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時間已經很晚了,雪顔自結婚後,整個人都變了很多,大學期間的夜貓子,居然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記得有次,我晚上十點過給她打電話,她居然已經睡了,因為被吵醒,嘀嘀咕咕的不耐煩,說:“子秋,你要沒十萬火急的事,就明天再說,我明早六點就要起床給文錦做早餐。”
我當時本也沒十萬火急的事,不過是因為一時想她,就給她打個電話,哪知她卻給了我一個這樣拒接的理由,直把我驚得不知怎麼回答。直到電話被她毫不留情的掐掉,我才有點哭笑不得。
是該哭笑不得。
因為雪顔早起的理由,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那個當初把房間搞得像狗窩一樣的女孩,那個口口聲聲讓傅筠陽服侍她一輩子的女孩,那個視廚房如洪水猛獸的女孩,那個不到半夜不肯睡覺的女孩,居然有一天,會早早上床,隻為第二天,給枕邊人做一頓早餐。
是不是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越是不可思議,就越能襯托她的幸福吧。
幸福的雪顔。
深入骨髓的愛過,也被深入骨髓的傷過,可是,她最終,還是重新愛了,而且,得到了幸福。
小喬,你為什麼就不能得到幸福?
那個叫覃如的女孩子,你能和她稱兄道弟,你能和她嘻笑顔開,你能和她一起打球,一起玩鬧,你能和她做很多很多事,你為什麼就不能和她一起得到幸福?
你為什麼要離婚?
我終于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探知的執念,撥通了雪顔的電話。
我不知道,這樣的事,除了問雪顔,我還能問誰?
雪顔該是知道的吧。
隻是,此時的我,沒有想過,去探知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他離婚也罷,他不幸福也罷,除了一聲歎息,我終是,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不過是又一個拖泥帶水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