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極緻的痛,便是不知道痛
“怎麼弄的?”穆子謙捧着我的手,心痛不已。
我看着他的臉,讓我入迷的一張臉,因為沒帶眼鏡,眼鏡微眯着,配上臉上的疼惜,足夠演繹一個完美的情人。隻是,這個情人,他不屬于我,連一分一毫屬于我的可能性都沒有。
“掐的。”我聲音很輕,不帶一絲波紋。
“為什麼?”穆子謙擡頭看我,他的眼睛裡,有一種驚痛。
我避開他的目光,不說話。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不死心的問。
我歎一口氣,抽回了手,仔細看着掌心的傷口。
“子謙,你知道嗎?我心裡也有一道這樣的傷口,不,比這更甚,因為它無法愈合。隻要我們一親熱,它就會流皿。”我對着穆子謙淡漠的笑,仿佛說的不是我自己。
“你說什麼?”
“子謙,其實,我們兩個,心裡有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不是?我以為我會讓這個秘密爛在心裡,可是,我做不到,它就像跗骨之蛆,總在最關鍵的時刻,湧上我的心頭。我無法忘記那個秋天的下午,我無法忘記那銷魂的呻吟,我更無法忘記你們糾纏在一起的樣子……子謙,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那個晚上,我們在你房裡,在最忘情的時刻,那副畫面就浮了上來,讓我覺得胃裡一陣翻湧……後來,這成了一種條件反射。你曾問我在後來的日子裡為什麼會對你有種本能的排斥,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是因為我無法忘記那個下午!無法忘記那次偷窺!你問我為什麼前段時間有個趙銳,現在又有個周漁,我告訴你,是因為我無法和你在一起!我無法克服這精神上的潔癖!哪怕平常的親吻、撫摸,我也隻有通過身體上鑽心的痛,才能克制自己不把你推開。”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不知道每一個字是否有正常的音節,因為我的身心,已經痛到麻木,不管是聽覺觸覺還是知覺,都出于一種混沌狀态——最極緻的痛,便是不知道痛。
穆子謙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雖然是在燈光下,我還是能看到他的臉上皿色褪盡,隻餘紙一樣的蒼白。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着,連聲音都變了調。
“子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看着手心的鮮皿,“穆子謙,我們分開吧,我們再這樣下去,不管對你,還是對我,都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不。”穆子謙搖着頭,眼裡的沉痛一覽無餘,“爸爸的阻止都沒能攔住我,何況我們彼此愛着。子秋,就算那件事對你造成很大的影響,我們也可以一起努力,慢慢遺忘。為什麼就一定要分開。你還不到十八歲,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從容的面對未來,為什麼要在此刻,給我們的感情判了死刑?”
“對不起,我也以為隻要努力,就能慢慢忘記。但是,你看到了,我要通過這鮮紅的皿,才勉強能控制自己。穆子謙,我們之間的障礙太多了,不止爸爸,不止這個心魔,更重要的是,還有和我同齡的男生。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比和你在一起更快樂,有更多的話說,我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穆子謙慘白的臉,漸漸變成鐵青,他冷笑一聲,說:“穆子秋,你說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最後這句話麼?你何必如此處心積慮,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你爽爽快快的說你不愛我了,移情别戀了,難道我還會死纏着你不放?”
“是嗎?那麼,穆子謙,你聽好了,我不愛你了,我移情别戀了,請你不要死纏着我不放。”我近乎竭斯底裡的喊道。
穆子謙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我亦死死的回盯着他。
恨比愛更難,因為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要花費更多的力氣。穆子謙顯然不想花更多力氣,所以,他選擇屈服。幾乎是一種哀求的語氣,他說:“子秋,别鬧。我知道最近忽略了你,你生氣了,所以故意這樣說。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這樣了,不管出現什麼狀況,我都以你為重。”
我冷冷一笑,問:“穆子謙,你是要做一隻鴕鳥嗎?把頭埋在土裡,不敢面對周圍的一切,是不是?”
穆子謙沒接我的話,他一隻手伸過來,試圖把我攬到懷裡,我後退一步,說:“不要碰我,穆子謙,我求你放過我。我們相差八歲,八歲,是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以前,我還小,我的世界隻有你,可是,現在我長大了,我的世界有了其他的人,和他們在一起,我更快樂。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情誼,我請你離開,遠遠的離開,我們好聚好散。”
穆子謙的手停在半空,遲遲沒有放下了,他是想不到我會這麼直白,他是想不到分手會這麼突兀。他就保持那樣一個尴尬的姿勢,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時間似乎被定了形,我但願時間被定了形,這樣的話,他終究不會離我太遠。
然而就是這個隻求他在我身邊的願望也是奢侈的。穆子謙終于回過神來,他深深看我一眼,無限的絕望。在這種絕望裡,他轉過身,一步步向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很慢,仿佛走在荊棘叢裡。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聽着他的腳步,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走了,遠了,穆子謙,再見了。在未來的日子裡,我要靠近你,是不是比上青天還難?
我的淚水,洶湧而出。
第二天回到學校,趙銳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感冒了,所以去了醫院。他雖将信将疑,但見我不願多說,也就不問。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下雪的晚上,這個傻傻的男孩,跑遍了小城的每一家醫院,他找不到我,也不敢在很晚的時候打我家裡電話,一個人在焦慮擔憂中過了一晚。
寒假很快來了,可我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能去哪呢?我本就是一個養女,除了家,已經無處可去。
隻有回家,即使你不想;隻有面對,即使你不敢。
那個寒假,我現在想來,還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沒有暖,沒有亮,隻有茫茫的灰色,甚至時間,都是灰撲撲的。
我基本呆在卧室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穆子謙很早出去很晚回來,我們幾乎沒碰過面。直到除夕之夜,我才看到了他。
那晚,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圍了白色羊毛圍巾,帶着眼鏡,一臉春風得意的笑。他當然要笑,因為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美麗嬌俏的女孩。女孩二十左右的年齡,白皙的鵝蛋臉,圓圓的杏眼,一笑有個小酒窩。
子秋,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覃玥。”那時我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爸爸媽媽在廚房忙碌,王媽下午就回她哥哥家了。王媽是個寡婦,本來有個遺腹子,但是帶到四歲的時候,掉池塘裡淹死了。一個沒有丈夫沒有孩子的女人,呆在夫家,當然是沒法長久的。因此,兒子沒了之後,她便進城打工,因為她媽和我爸以前認識,便借住我家。剛好那時穆子謙剛出生,她又喜愛孩子,于是幫忙照顧着。後來,爸爸漸漸發達之後,便讓王媽在穆家做了阿姨。王媽無依無靠無牽挂,遂安心做了下來,一做二十多年,除了一年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她從不會離開穆家。中國人向來是注重團圓的,除夕,是大團圓的日子。所以,這一天,即便這個家的人再怎麼貌合神離,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爸爸和媽媽臉上都帶着笑,他們去廚房準備飯菜,我也從卧室走出來,坐到客廳裡,無聊的看電視節目。
因此,穆子謙一進家門,就看到了沙發上的我,他似乎有點意外,但随即換上開心的微笑,牽上那女孩的手走過來,把她介紹給了我。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表情那麼自然,就像他從頭到尾都隻是我的哥哥。
“子秋,你好。”女孩聲音很甜。
我淡漠的掃了她一眼,冷冷說聲:“你好。”便起身向廚房走去。我本來應該大度一點,熱情一點,快樂一點的,但是,在看到那兩隻牽在一起的手時,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所以隻有避開。
其實我不應該去廚房,因為爸媽在那裡,我進去,也不過是個尴尬的存在。自從知道這個落寞的女人就是生我棄我的人時,我心裡有一股由衷的恨意,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願和她打照面的。但是,馬上就要開飯了,去廚房,似乎是一個最自然的選擇,起碼,我可以裝着是去幫忙盛飯。
爸爸是善解人意的,他見我過來,便說:“子秋,來幫下忙,我出去和客人打個招呼。”
不過還沒等他走出去,那叫覃玥的女孩已經走了過來。
“叔叔阿姨好。”她甜甜的笑着,甜甜的叫着,聲音就像要融化的酥糖,暖人心的甜。
“爸、媽,這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覃玥。”我眼角餘光看到穆子謙的手依舊和覃玥的手牽在一起,心裡煩得要命。
“哦,歡迎歡迎,聽子謙提過你幾次。”爸爸笑着把炒勺遞給媽媽,說,“去客廳坐,廚房油煙太大。”
我接過媽媽洗青菜的活,心不在焉的洗着菜,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聽着客廳裡的談話聲、笑聲、電視聲。好一派熱鬧融洽和睦的景象,隻是,這樣的景象,不屬于我,甚至,也不屬于我身邊的這個女人。
水龍頭的水嘩嘩的流着,漸漸的漫過盆子,猶如我心裡的悲傷,漫過我的整個兇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