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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凄涼别後兩應同(2)

雲中歌1:綠羅裙 桐華 6140 2024-01-31 01:07

  雲歌先是失望,可又覺不對,慢慢琢磨過來後,失望散去,隻覺震驚。深吸了口氣,掩去一切情緒,笑着搖搖頭,“沒什麼。孟珏,你有事嗎?若沒事送我回家好嗎?你回長安這麼久,卻還沒有和我們聚過呢!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那個……”雲歌掃了眼四周,“那個爛藩王也該離開長安了吧?”

  孟珏還未答應,雲歌已經自作主張地拽着他的胳膊向前走。

  孟珏想抽脫胳膊,身體卻違背了他的意志,任由雲歌拽着。

  一路上,雲歌都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任何事情到她眼睛中,再經由她描繪出來,都成了生命中的笑聲。

  “孟公子。”

  寶馬香車,雲鬓花顔,紅酥手将東珠簾輕挑,霍成君從車上盈盈而下。

  孟珏站在了路邊,笑和她說話。

  雲歌看霍成君的視線壓根兒不掃她,顯然自己根本未入人家眼。

  而孟珏似乎也忘記了她的存在。

  雲歌索性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一副路人的樣子,心裡開始慢慢數

  數,一、二、三……

  孟珏和霍成君,一個溫潤君子,一個窈窕淑女,談笑間自成風景。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嗯,時間到!三哥雖然是個不講理的人,可有些話卻很有道理,不在意的,才會忘記。

  雲歌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然後一個轉身,小步跑着離開。

  兩個正談笑的人,兩個好似從沒有留意過路人的人,卻是一個笑意微不可見地濃了,一個說話間語聲微微一頓。

  雲歌主廚,許平君打下手,劉病已負責竈火,三個人邊幹活,邊笑鬧。

  小小的廚房擠了三個人,已經很顯擁擠,可在冬日的夜晚,隻覺溫暖。

  許平君笑說着白日在公主府的見聞,說到自己錯過了見皇帝一面,遺憾得直跺腳,“都怪雲歌,走路慢吞吞,像隻烏龜。一會兒偷摘公主府裡的幾片葉子,一會兒偷摘一朵花,要是走快點,肯定能見到。”

  雲歌促狹地說:“姐姐是貴極的命,按張仙人的意思那肯定是姐姐嫁的人貴極,天下至貴,莫過皇帝,難道姐姐想做皇妃?”

  許平君瞟了眼劉病已,一下急起來,過來就要掐雲歌的嘴,“壞丫頭,看你以後還敢亂說?”

  雲歌連連求饒,一面四處躲避,一面央求劉病已給她說情。

  劉病已坐在竈膛後笑着說:“我怕引火燒身,還是觀火安全。”

  眼看許平君的油手就要抹到雲歌臉上,正急急而跑的雲歌撞到一個推門而進的人,立腳不穩,被來人抱了個滿懷。

  孟珏身子微側,擋住了許平君,毫不避諱地護住雲歌,笑着說:“好熱鬧!還以為一來就能吃飯,沒想到兩個大廚正忙着打架。”

  許平君看到孟珏,臉色一白,立即收回了手,安靜地後退了一大步。

  雲歌漲紅着臉,從孟珏懷裡跳出,低着頭說:“都是家常菜,不特意講究刀功菜樣,很快就能好。”

  雲歌匆匆轉身切菜,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不自禁地上揚,羞意未退的臉上暈出了笑意。

  劉病已的視線從雲歌臉上一掃而過後看向孟珏,沒想到孟珏正含笑注視着他,明明很溫潤的笑意,劉病已卻覺得漾着嘲諷。

  兩人視線相撞,又都各自移開,談笑如常。

  用過飯後,劉病已自告奮勇地承擔了洗碗的任務,雲歌在一旁幫着“倒忙”,說是燒水換水,卻是嘻嘻哈哈地玩着水。

  許平君想走近,卻又遲疑,半倚在廳房的門扉上,沉默地看着正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大笑的劉病已。

  孟珏剛走到她身側,許平君立即站直了身子。

  孟珏并不介意,微微一笑,轉身就要離開,許平君猶豫了下,叫住了孟珏,“孟大哥,我……”卻又說不下去。

  模糊的燭火下,孟珏的笑意幾分飄忽,“有了歐侯家的事情,你害怕我也很正常。”

  許平君不能否認自己心内的感受,更不敢去面對這件事情的真相,所以一切肯定都如張仙人所說,是命!

  許平君強笑了笑,将已經埋藏的東西埋得更深了一些,看着劉病已和雲歌,“我和病已小時就認識,可有時候,卻覺得自己像個外人,走不進病已的世界中。你對雲歌呢?”

  孟珏微笑着不答反問:“你的心意還沒有變?”

  許平君用力點頭,如果這世上還有她可以肯定的東西,那這是唯一。

  “我第一次見他時,因為在家裡受了委屈,正躲在柴火堆後偷偷哭。他蹲在我身前問我‘小妹,為什麼哭?’他的笑容很溫暖,好像真的是我哥哥,所以我就莫名其妙地對着一個第一次見的人,一面哭一面說。很多年了,他一直在我身邊,父親醉倒在外面,他會幫我把父親背回家。我娘罵了我,他會寬慰我,帶我出去偷地瓜烤來吃。過年時,知道我娘不會給我買東西,他會特意省了錢給我買絹花戴。家裡活兒實在幹不過來時,他會早早幫我把柴砍好,把水缸添滿。每次想到他,就覺得不管再苦,我都能撐過去,再大的委屈也不怕。你說我會變嗎?”

  許平君長歎了口氣,“母親現在雖不逼我嫁了,可我總不能在家裡待一輩子。”

  屋内忽然一陣笑聲傳出,許平君和孟珏都把視線投向了屋内。

  不知道雲歌和劉病已在說什麼,兩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一盆子的碗筷,洗了大半晌,才洗了兩三個。劉病已好似嫌雲歌不幫忙,盡添亂,想轟雲歌出來,雲歌卻耍賴不肯走,叽叽喳喳連比帶笑。劉病已又是氣又是笑,順手從竈台下摸了把竈灰,抹到了雲歌臉上。

  許平君偷眼看向孟珏,卻見孟珏依舊淡淡而笑,表情未有任何不悅。

  她心中暗傷,正想進屋,忽聽到孟珏說:“你認識掖庭令張賀嗎?”

  “見過幾次。張大人曾是父親的上司。病已也和張大人認識,我記得小時候張大人對病已很好,但病已很少去見他,關系慢慢就生疏了。”

  “如果說病已心中還有親人長輩,那非張賀莫屬。”

  許平君不能相信,可對孟珏的話又不得不信,心中驚疑不定,琢磨着孟珏為何和她說這些。

  一切收拾妥當後也到了睡覺時間,孟珏說:“我該回去了,順路送雲歌回屋。”

  雲歌笑嚷,“幾步路,還要送嗎?”

  許平君低着頭沒有說話,劉病已起身道:“幾步路也是路,你們可是女孩子,孟珏送雲歌,我就送平君回去。”

  四個人出了門,兩個人向左,兩個人向右。

  有别于四人一起時的有說有笑,此時都沉默了下來。

  走到門口,孟珏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不說走,雲歌也不催他,兩人默默相對而站。

  雲歌不知道為什麼,她對着劉病已可以有說有笑,可和孟珏在一起,她就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站了一會兒,孟珏遞給雲歌一樣東西。

  雲歌就着月光看了下,原來是根簪子。

  很是樸素,隻用了金和銀,但打造上極費心力。兩朵小花,一金,一銀,并蒂而舞,栩栩如生,此時月華在上流動,更透出一股纏綿。

  雲歌看着淺淺而笑的孟珏,心撲通撲通地跳,“有牡丹簪,芙蓉簪,卻少有金銀花簪,不過很别緻,也很好看,送我的?”

  孟珏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難道這裡還有别人?”

  雲歌握着簪子立了一會兒,把簪子遞回給孟珏,低着頭說:“我不能要。”

  孟珏的眼睛内慢慢透出了冷芒,臉上的笑意卻沒有變化,聲音也依舊溫和如春風,“為什麼?”

  “我……我……反正我不能要。”

  “朝廷判案都有個理由,我不想做一個糊裡糊塗的受刑人,你總該告訴我,為何判了我罪。”

  雲歌的心尖仿佛有一根細細的繩子系着,孟珏每說一個字,就一牽一牽的疼,雲歌卻沒有辦法回答他,隻能沉默。

  “為了劉病已?”

  雲歌猛然擡頭看向孟珏,“你……”撞到孟珏的眼睛,她又低下了頭,“如何知道?”

  孟珏笑,幾絲淡淡的嘲諷,“你暗地裡為他做了多少事情?我又不是沒長眼睛。可我弄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說你有心,你卻處處讓着許平君,說你無心,你又這副樣子。”

  雲歌咬着唇,不說話。

  孟珏凝視了會兒雲歌,既沒有接雲歌手中的簪子,也不說離去,反倒理了理長袍,坐到了門檻上,拍了拍身側餘下的地方,“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雲歌站了會兒,坐到了他旁邊,“想聽個故事嗎?”

  孟珏沒有看她,隻凝視着夜空說:“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也擡頭看向天空,今夜又是繁星滿天。

  “我很喜歡星星,我認識每一顆星星,他們就像我的朋友,知道我的一切心事。我以前和你說過我和劉病已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是小時候的朋友,其實……其實我和他隻見過一面,我送過他一隻珍珠繡鞋,我們有盟約,可是也許當年太小,又隻是一面之緣,他已經都忘記了。”

  當孟珏聽到珍珠繡鞋定鴛盟時,眸子的顔色驟然變深,好似黑暗的夜碎裂在他的眼睛中。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肯親口問他,也許是因為女孩家的矜持和失望,他都已經忘記我了,我卻還……也許是因為許姐姐,也許是他已經不是……病已大哥很好,可他不是我心中的樣子。”

  “那在你心中,他應該是什麼樣子?”

  “應該……他……會知道我……就像……”雲歌語塞,想了半晌,喃喃說:“隻是一種感覺,我說不清楚。”

  雲歌把簪子再次遞到孟珏眼前:“我是有婚約的人,不能收你的東西。”

  孟珏一句話未說,爽快地接過了簪子。

  雲歌手中驟空,心中有一刹那的失落,沒料到孟珏打量了她一瞬,把簪子插到了她的發髻上。

  雲歌怔怔地瞪着孟珏,孟珏起身離去,“我又不是向你求親,你何必急着逃?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人嗎?明天帶你去見一位長輩。不要緊張,隻是喝杯茶,聊會兒天。我做錯了些事情,有些害怕去見長輩,所以帶個朋友去,叔叔見朋友在場,估計就不好說重話了,這根簪子算作明日的謝禮,記得明日帶上。”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已經走遠。

  雲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很久後,無力地靠在了門扉上。

  頭頂的蒼穹深邃悠遠,一顆顆星子一如過去的千百個日子。

  她分不清自己的心緒,究竟是傷多還是喜多。

  孟珏帶着雲歌在長安城最繁華的街區七繞八拐,好久後才來到一座藏在深深巷子中的府邸前。

  不過幾步之遙,一牆之隔,可因為布局巧妙,一邊是萬丈繁華,一邊卻是林木幽幽,恍如兩個世界。

  雲歌輕聲說:“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你的叔叔不好應付呢!”

  孟珏寬慰雲歌:“不用擔心,風叔叔沒有子女,卻十分喜歡女兒,一定會很喜歡你,隻怕到時,對你比對我更好。”

  屋内不冷也不熱,除了桌椅外,就一個大檀木架子,視野很是開闊。

  檀木架上面高低錯落地擺着許多水仙花,盈盈一室清香。

  “雲歌,你在這裡等着,我去見叔叔。不管發生什麼聽到什麼,你隻需要微笑就好了。”孟珏叮囑了雲歌一句,轉身而去。

  雲歌走到架旁,細細欣賞着不同品種的水仙花。

  遙遙傳來說話聲,但隔得太遠,雲歌又不好意思多聽,所以并未聽真切,隻覺得說話的聲音極為嚴厲,似乎在訓斥孟珏。

  “做生意免不了和官面上的人來往,可無論如何,不許介入大漢現在的黨派争執中。你在長安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動辄千金、甚至萬金的花銷都幹什麼了?為什麼會暗中販運鐵礦石到燕國?别和我說做生意的鬼話!我可沒見到你一個子兒的進賬!還有那些古玩玉器去了哪裡?不要以為我病着就什麼都不知道。小珏,你如此行事,我身體再不好,也不能放心把生意交給你,錢财的确可以築就權勢之路,可也……”

  來人看到屋内有人,聲音忽然頓住,“小珏,你帶了朋友來?怎未事先告訴我?”

  本來幾分不悅,可看到那個女子雖隻是一個側影,卻如空潭花,山澗雲,輕盈靈動,與花中潔者水仙并立,不但未遜色,反更顯瑤台空靈。臉色仍然嚴厲,心中的不悅卻已褪去幾分。

  雲歌聽到腳步聲到了門口,盈盈笑着回身行禮,“雲歌見過叔叔。”

  孟珏介紹道:“風叔叔,這是雲歌。”

  雲歌又笑着,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知道風叔有什麼病,臉色看上去蠟黃,不過精神還好。

  風叔叔盯着雲歌發髻邊的簪子看了好幾眼,細細打量了會兒雲歌,讓雲歌坐,開口就問:“雲歌,你是哪裡人?”

  “我不知道。我從小跟着父母東跑西跑的,這個地方住一會兒,那個地方住一會兒,爹爹和娘親都是喜歡冒險和新鮮事情的人,所以我們去過很多國家,也住過很多國家,不知道該算哪裡人。我在西域很多國家有家,在塞北也有家。”

  風叔難得地露了笑,“你漢語說得這麼好,家裡的父母應該都說漢語吧?”

  雲歌愣了一下,點點頭。

  是啊!她怎麼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父母雖會說很多國家的語言,可家裡都用漢語交談,現在想來,家中的習俗也全是漢人的風俗,可父母卻從沒有來過大漢?

  一直闆着臉的風叔神情變得柔和,“你有兄長嗎?”

  “我有兩個哥哥。”

  風叔問:“你大哥叫什麼?”

  雲歌猶豫了下,方說:“我沒有見過大哥,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說的兩個哥哥是我的二哥和三哥。”

  風叔眼中有疑惑,“那你二哥叫什麼?”

  “單名‘逸’。”

  風叔恍然大悟地笑了,神情越發溫和,“他現在可好?”

  “二哥年長我很多,我出生時,他已成年,常常出門在外,我已有兩三年沒有見二哥了,不過我二哥很能幹的,所以肯定很好。”

  “你娘她身子可好?”

  “很好。”

  雲歌雖然自小就被叮囑過,不可輕易告訴别人家人的消息,可風叔問的問題都不打緊,況且他是孟珏的長輩,換成她帶孟珏回家,隻怕母親也免不了問東問西,人同此心,雲歌也就一一回答了。

  風叔再沒有說話,隻是凝視着雲歌,神情似喜似傷。雖然屋子内的沉默有些古怪,風叔盯着她審視的視線也讓雲歌有些不舒服,可雲歌謹記孟珏的叮囑,一直微笑地坐着。很久後,風叔輕歎了口氣,極溫和地問:“你發髻上的簪子是小珏給你的?”

  雲歌雖不拘小節,臉也不禁紅起來,隻輕輕點了點頭。

  孟珏走到雲歌身側,牽着雲歌的手站起,雲歌抽了幾下,沒有抽出來,孟珏反倒握得越發緊。

  孟珏向風叔行禮,“叔叔,我和雲歌還有事要辦,如果叔叔沒有别的事情囑咐,我們就先告退了。”

  風叔凝視着手牽着手、肩并着肩而站的孟珏和雲歌,一時沒有說話,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幾分恍惚悲傷,眼睛内卻透出了欣喜,和顔悅色地說,“你們去吧!”又特意對雲歌說:“把這裡就當成自己家,有時間多來玩,若小珏欺負了你,記得來和叔叔說。”

  風叔言語間透着以孟珏長輩的身份,認可了雲歌是孟珏什麼人的感覺,雲歌幾分尴尬,幾分羞赧,隻能微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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