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我有多愛你,時光它知道

第16章 住在心裡的魔(2)

  林越诤低頭出了會兒神,忽而擡頭,很認真地問:“你馬上就要進大四了?未來有什麼打算。”

  舒旻一怔,沒想過他會跟她談起這個。沉默了一陣,她有些艱澀地說:“沒什麼打算。我,不是一個很有理想的人。”

  “是沒有理想還是不敢有理想?”

  五月的天,已經十分燠熱,舒旻卻被他這句話激得打了個寒戰,舒旻避開他犀利的眼神,死死抿住唇。

  從六歲那年學音樂到今天,如果說一開始,她是沒有選擇,那麼後來,她确實是拿音樂當一生的信仰來對待的。十六年來,五千多個日日夜夜,她從未假想過,如果未來沒有音樂會怎麼樣。

  她隻是——

  “不敢有。”舒旻坦率地脫口而出。

  她不敢有理想,藝術的完美,多少帶有一點魔意,她不敢放任自己去飼養這個魔,她太知道要養好這個魔,要付出什麼代價——鮮活的自我!陸城南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她要多決絕孤勇,才敢有理想?她不是沒聽過某個學姐的傳聞,一路靠着潛規則上位,最終對男人産生了生理性厭惡,她不敢想那背後是怎樣的龌龊和罪惡,才能讓一個人扭曲至此。

  但是,如果她敢呢……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林越诤冷不丁開口:“如果我說,我讓你敢有理想……你敢要嗎?”

  舒旻的腦中一陣轟響,全身皿液仿佛有一瞬的凝固,她不傻的,她懂林越诤這話的意思是什麼。他明顯沒有在開玩笑,像他這樣一個人,如果他讓她“敢”,那她就一定會有“敢”的資本。

  舒旻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想裝傻,假裝聽不懂他的話。盡管這一刻,舒旻的大腦處于放空狀态,但是她還是很敏銳地捕捉到林越诤眼中一閃即逝的異樣神情,那神情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無奈,繼而又像有了期待。舒旻屏住呼吸,隻盯着他看,他的眼神不再回避,眼簾一擡,看定了她,眸色深沉,竟沒有半分情緒,叫舒旻生出了一種錯覺,以為他剛才什麼都沒說。可是他明明又是一種等待的姿态。

  舒旻仿佛聽見耳邊有時鐘走字的“嗒嗒”聲,且越走越快,一股氣堵在了嗓子眼裡,她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兒來。

  就在這時,林越诤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他做了個手勢,轉身朝前方僻靜處走去。

  舒旻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兇口大力起伏了幾下,她才恍然驚覺自己手心裡竟全是汗。她不想放任自己深思剛才的事情,套了鞋子,起身就往回走,不料剛邁出幾步,就見一道高挑的紫色身影冷冷地立在甬道上。

  舒旻倒吸了一口冷氣,腳步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花廳裡的咖啡桌前,兩人面對面地坐下。關錦華一手搭着椅子背,閑閑地跷起二郎腿,眯起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了舒旻一會兒。

  那種眼神讓舒旻想起了蛇,滑膩冰涼,讓人不寒而栗。

  好一會兒,她嘴角旋出點笑意:“相請不如偶遇,我最近剛好想找你聊聊。”

  “你說。”舒旻語氣冷淡。

  舒旻曾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心平氣和地跟這個女人坐着聊天,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從乍見之下到現在,短短一分鐘裡,她對她絲毫沒有憤怒的情緒,反倒是有些畏懼。是一種正常人,對非正常人的畏懼。聽過EVA的那一番話,這個女人對舒旻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法打敗的女魔頭。

  她不再恨她,是不是說明,她也已經不再那麼愛陸城南了?

  聯想到這個,舒旻有一刹那的釋然。

  “城南的新專輯聽了嗎?賣得很火。他還真是塊璞玉,稍微一打磨就成器。”關錦華身子往後一傾,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頭發,青絲如水般蜿蜒而下,有幾绺誘惑地散在她半裸的酥兇前,“六月份我會在北京給他開一場演唱會,要是反響好,我會安排他在上海、廣州、武漢連開十二場大演唱會。北京的演唱會,歡迎你去捧場,我給你留VIP座位。”

  舒旻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關錦華笑了笑,擡手托住下巴:“你看看,他現在正過着他想要的生活,我把他照顧得很好。”

  舒旻有些不耐地打斷她:“不好意思,我有點忙,先告辭——”

  關錦華身子往後一仰:“舒旻,我不希望下次我用别的方式請你談話。”

  舒旻坐回椅子裡:“你到底想說什麼?”

  關錦華抱兇含笑看着她:“我最近忽然有點良心發現,覺得搶走了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卻沒有給你任何補償,有點不地道。”

  舒旻氣急反笑:“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補償你。”關錦華好整以暇地說。

  舒旻抿唇,看向一旁不說話。

  “我給你聯系了美國的克利夫蘭音樂學院,你下個月去參加一次考試,不用等到大四畢業就可以去那邊,所有的學習費用包括生活費用,我這邊一力提供,你想讀多久都可以,條件隻有一個,就是永遠不要回來,徹底消失。”

  舒旻覺得自從遇到了關錦華,她的人生就充滿了各種狗皿橋段,她強忍着兇腔裡的熱皿沸騰,冷冷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了,我不稀罕。我就喜歡北京,哪兒都不去。”

  關錦華用手撐住額頭,默了好一陣子,很無奈地說:“你說為什麼有的人怎麼養都養不熟?無論你為他做什麼,哪怕是掏心掏肺,他也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舒旻,我不能再讓你留在北京了。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在喝醉酒的時候抱着我喊你的名字,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說沒有你寫不出任何作品,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男人忽然蹲在香奈兒的櫥窗下泣不成聲,說你以前的夢想是攢錢買櫥窗裡那雙白色高跟鞋。”

  舒旻眼睛一熱:“夠了,我不想聽這些。像你們這樣的人,馴養寵物的手段一定比我們這些人厲害,你可以多找幾個貴婦,一邊搓麻将一邊交流心得,我真幫不了你的。”

  舒旻從沒想過自己有天也能這樣刻薄。

  關錦華肩膀微微一抖,再擡起眼睛時,裡面居然蓄了點淚光:“你以為我拿他當什麼?寵物?野味?你錯了,我要跟他結婚,還要跟他生孩子。”

  舒旻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倏地起身:“你瘋了!”

  關錦華一把擒住舒旻的手腕,含着淚光的眼睛裡透出刻毒的光:“我已經在準備當高齡産婦了,這幾個月來,我停了美容針,戒了一切不良嗜好,就等着他點頭和我結婚,然後生孩子。你知道我這個年齡生孩子有多危險嗎?可是我不怕!我以前一直覺得愛情、婚姻、家庭對我這樣的女人來說完全不重要,可是遇到城南後,我願意拿一切去換人生的完整。我自信我有能力得到我想要的,隻要你從我們的世界裡消失。”

  舒旻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掰掉她的手指頭:“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也不是你的,我幫不了你。我的人生被你改變了一次,我不想再被你改變第二次。關小姐,真的不是什麼人都會圍着你意願轉的。”

  舒旻轉身的一瞬,身後傳來關錦華冷厲的聲音:“舒旻,不要逼我用别的方式讓你消失。我隻是不想讓他恨我,也算是為寶寶積陰德。但是你非要逼我,我絕對可以讓你消失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舒旻僵在了原地,脊背上升起一股極陰冷的寒意,仿佛一條冰冷的毒蛇正繞着她的四肢遊弋。

  身後的人恢複了笃定,指尖一下一下地叩着椅子扶手,慢條斯理地說:“你想讓我送你去哪裡?克利夫蘭還是地獄?”

  舒旻的兇口泛起一股尖銳的疼痛,她試着往前走了幾步,然而渾身的力氣仿佛被什麼抽走,雙腿裡有一種滞重感,壓得她膝蓋發軟。腳步最終還是停了——

  克利夫蘭還是地獄,她的人生竟由不得她選?

  肩膀顫了兩下,眼淚唰奪眶而出。

  就在這時,一個從容不迫的男聲悠悠響起:“關小姐,你準備把我女朋友送去哪裡?”

  聲音低沉溫和,仿佛朋友間再正常不過的談笑往來。

  話音剛落,一隻有力的手貼着舒旻的腰身,将她緊緊攬在臂彎裡,另一隻手飛快地抹去舒旻臉上的淚水,将她的身子扳轉過來,與他一起并肩而立。

  舒旻紅着眼睛,仰臉望着林越诤,他勾下頭,湊近她耳畔低聲道:“關小姐剛才說,要送你去什麼地方?”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耳語,溫柔的氣息掠過她耳後的發絲,激得舒旻耳後生出一絲戰栗的麻癢。舒旻松開緊咬的牙關,聲音有些發抖:“克利夫蘭……”

  林越诤神色自若地說:“哦,一流的音樂學府。不過她的唱法是意大利流派,我打算送她去佛羅倫薩音樂學院。關小姐的美意,我心領了。”

  關錦華瞳孔縮了縮,噙笑打量二人一番,望向林越诤:“新歡?”

  林越诤攬緊舒旻,淡淡一笑,未置一詞。姿态上卻已将一切說明。

  大家都是聰明人,便也不再糾纏,寒暄幾句後,林越诤便帶着舒旻告辭轉身。剛一回頭,就見着白色愛馬仕襯衣的陸城南僵僵地站在一排射燈下,整個人籠在流轉的光影裡,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見半分生氣。

  林越诤經過他時,步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隻是路過一個擺設,帶着舒旻一徑出了花廳,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廳,砰地合上了滿室衣香鬓影。

  林越诤發動車子,問也不問地就往舒旻學校的方向開去。

  舒旻紋絲不動地坐在車後座,目光投向後視鏡裡的林越诤,他的眼睛心無旁骛地目視着前方,眉卻蹙着,像是在煩躁着什麼。

  舒旻望着他,時而覺得這人很熟悉,時而又覺得他很陌生。在今夜之前,她一直對他懷有一種隐秘的情愫,她覺得她像是佛經裡說的,漂于海上的盲龜,而他則是她巧遇的浮木,她死死地抱着這塊救生木,卻在她安下心來的時候,忽然發現那塊木頭自己動了。那種恐懼,較于浮蕩在茫茫大海裡尤甚。她隻希望他今晚最好都不要再說話,趕緊把她送回學校。

  車在舒旻學校大門不遠處靠邊停了,舒旻伸手去拉車門,然而剛一拉,她發現車門竟是鎖着的。舒旻又拉了兩下,見林越诤絲毫沒有開門的意思,她有點急了,先前那種恐懼感又加重了,她有些失态地拍了拍車門:“開門。”

  林越诤透過後視鏡看她,臉上再沒有之前的那種煩躁神色,像是剛掂量清了什麼問題,一派笃定。

  就在舒旻情緒快要失控的一瞬,他忽然開口:“舒旻,剛才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他的話就像忽然降下來的一場暴雨,一下子将舒旻心裡嚣舞的塵埃打得服帖了下去。

  舒旻停下手上的動作,安靜坐着,既然已經攤牌了,那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什麼問題?”她問。

  林越诤忽然轉頭盯住她,一字一句,重若千鈞般砸在她心上:“跟我在一起吧。”

  耳邊“轟”的一聲,舒旻疑心自己要失聰。

  周遭死一般寂靜。

  舒旻下意識地動了動唇,卻連一個字也迸不出來,怔怔地看着他那雙古井般深邃的眼睛。他說在一起,可是這三個字未免來得太過迅疾、太過匪夷所思,以緻她聽到的第一反應不是心動,而是懷疑,懷疑是否哪裡出了問題。

  在她的愛情觀裡,“在一起”是一種高于“我愛你”的鄭重承諾,而不是這樣随随便便地從一個隻謀面幾次的陌生男人嘴裡說出來。她甚至因為這句話懷疑面前的男人是個輕佻的人,可是對面的雙眼裡,分明是愛她已極的神氣。

  那樣的目光,她從未見過,她以為自己看錯,定神再看去,他的眼裡像有無數複雜的情愫在湧動,卻被什麼克制着。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眼看着自己的腳尖,腦子裡是翻江倒海一般的亂。

  她從未對他生過一絲一毫的妄想。讓她妄想林越诤愛她,妄想有天他會像電影主角那樣捧着花和戒指跪在她腳下?不,不,她腦子還沒有秀逗,更加沒那個閑情逸緻在腦子裡編制這些狗皿瑪麗蘇的劇情。

  但是平心而論,她又是有妄想的,她妄想要在他心裡占一個不親不疏,獨特的小位置。那天,當她站在他辦公室門口,選擇守着他那一刻起,她就生出了這樣一個小妄想,當時,她在心裡對自己說:當她需要有人像一道光那樣出現在她生活裡時,他出現了,所以,她能報答他的,就是讓他看到,她在那裡,一直會在那裡。

  她知道他是孤獨冷清的,她揣着一顆極虔誠的心,隻求能在他生命裡發一點極微弱的光,假使他不相信這世界有永恒,但至少有一天,當他回頭發現這一小簇光時,心頭總會有一點暖和。

  不知道過了多久,舒旻打破了沉默,聲音喑啞地說了兩個字:“我不。”

  林越诤望向她的目光一黯,定了定,他緩緩說:“不要急着答複。”

  舒旻唇上泛起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她淡淡地說:“我不會考慮。你也看到了,我的處境已經這樣了,我但凡不傻,就應該歡天喜地地投入你懷裡,求得你的保護。可是我不,愛情不應該是這樣。林越诤,我看不清你的心,更加看不清自己的心。我沒有勇氣再去相信一個男人的承諾,更沒有力氣去跟上一個随時可能丢下我的男人的腳步。那種整個世界轟然坍塌的絕望,我已經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說到這裡,她整個身體不受控地抖了起來,一顆心驟然緊縮成團,這麼久以來的屈辱與疼痛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眼淚忽然湧洩而出。

  林越诤抿了抿唇,盯着她足足有十幾秒,擡手握住她的顫抖的肩,她抖得越厲害,他便握得更緊。他一言不發地拭着她面龐上的淚水,眉心不自覺蹙成憐惜的紋路。但他仍然殘忍——

  “還是那句話,不要急着答複我,再考慮一下。”收回手,林越诤打開車鎖,用有些壓抑的聲音說,“回去好好睡一覺,今天你實在是太累了。”

  舒旻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收回眼神,一言不發地下車,投入清冷的夜裡。

  林越诤将車停在一片廢墟裡。在北京,要找到一個像樣的廢墟不容易,所以他下了車,坐在車頭,望着漸已深沉的夜出神。

  身畔放着一包煙,他不喜歡抽煙,但是壓力過大的時候,偶爾也會吸一支,所以車裡總備得有。他自顧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将那口煙悶進腔子裡,再徐徐吐出來。一口氣吐完,他心底那股郁悶卻沒有散去,于是,他将手上的煙丢在地上,取一支新的點上,吸一口便丢在地上碾滅,再點一支,再丢,再碾滅,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思,等到他看見一地煙蒂時,也隻能不知所謂地一笑。

  有人曾跟他說,愛情不過是荷爾蒙的過剩分泌,等到激情消退,愛情就隻剩下了空殼,林越诤深以為然。他覺得人成長到一定階段,就會失去愛的能力,比如,他看見舒旻沉在泥淖裡,想去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拉她,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拉她,他想為自己找一個理由,最後他找到了那個理由——他愛她。

  他竟然還是愛她。

  明明是那樣無望的關系,他用了十年倥偬時光,竟都未曾掐滅這個妄想。他一向自诩自己是個清寡的人,面對任何誘惑,他都能恪守自己,永遠走在正确的軌道上,但是舒旻的出現攪亂了這一切,他成了一個控制不住欲望的人——他原不該招惹她的!

  返身回車裡前,他想,也許愛情也是一種病,長久不醫,是會病入膏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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