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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時光如刀劍(5)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桐華 3910 2024-01-31 01:07

  “他為什麼不讀中學了?技校不是要上完初中才考的嗎?”

  牽涉到他人家庭,聚寶盆不願意多解釋,隻說:“他們家好像經濟有點困難,他爸爸希望他能早點參加工作。以他的成績,現在考,也肯定能考上。”

  林岚震驚地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會連學都上不起,雖然那個學費也許隻夠她買兩條裙子。

  陳松清即将離開我們班的消息,很快就人人都知道了。大家雖然意外,但真正難過的人沒幾個,畢竟陳松清并不合群,常常獨來獨往,大家對他的了解,僅僅限于他是我們班的第一名。

  林岚卻很上心,真把這當成了一件事情,不惜放棄讀書時間,很費心地為陳松清舉辦了一個歡送會,詩詞歌舞全都有,她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全班同學集資為陳松清買了一支昂貴的鋼筆、一本精美的日記本,作為送别禮物。

  我當年拒絕了為陳勁捐款送禮物,這一次,卻把自己的全部零花錢捐了出去。

  陳松清表面上沉默到近乎木讷,但我想他心裡對林岚是有感激的,他的少年時代被迫提前終結,可林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畫下了一個雖蒼白卻美麗的句号。

  我看似漠然地遠遠觀望着這一切的發生,内心卻波濤起伏,并不見得是為了陳松清,也許隻是為了生活本身,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奈。很多人壓根兒不愛學習,每天抽煙喝酒打架,偷父母的錢打遊戲、染頭發,以叛逆另類為榮,父母卻求着他們讀書,而陳松清酷愛讀書,認真又用功,次次拿第一,生活卻偏偏不讓他讀書。

  這就是生活,似乎永遠都是你要什麼,就不給你什麼。

  陳松清離開學校的那天,下着小雨。

  自小到大,我就偏愛雨,下雨的時候,我甚至很少打傘,我喜歡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

  我坐在學校的石凳上,看着漫天如絲的雨幕發呆,說不上不高興,也說不上高興,我的心情常常處于一種空白狀态。

  一個人走到我面前,站住。

  我看過去,是陳松清,他背着軍綠的帆布書包,打着一把已經磨得發白的黑傘,沉默地站着。

  我們倆都不是愛說話的人,相對沉默了半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忽然說:“我明天不來上學了。”

  “我知道。”

  他的腳邊,恰好是一個窪地,雨水積成一個小潭,他就一腳一腳地踢着雨水。

  我至今一直記得他那種好似全不在乎的虛僞的堅強,他舊球鞋上一塊塊的污漬,和半松開的鞋帶。

  他問:“你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他一腳一腳地踢着地上的雨水,水滴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全然沒在意。

  “我本來想考完期末考試再走的,可我爸不讓,他說有這時間,不如多準備一下技校的考試,争取能考進一個好專業,将來進一個好單位,工資能高點。”

  我沉默着,不知道能說什麼,他忽然說:“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我問都沒問他要拜托我什麼事情,就一口答應。

  他笑笑地說:“你可不可以認真複習,全力以赴地考這次期末考試?”

  我不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何來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經答應了他,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其實,直到今天,我都沒想明白陳松清何來此要求。

  “好的,我會好好複習,認真考試。”

  他笑,仍舊一腳一腳地踢着雨水,我沉默地看着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經全部濕透,他站了很久後,說:“我走了,再見!”

  我坐在石凳上,沒有動:“再見!”

  他背着書包,轉身離去,又瘦又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細雨中。

  我一個人又坐了很久,坐得整個屁股都冰涼,渾身濕透後,也背起書包回家。

  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見陳松清,從此,我再沒有見過他,甚至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他有沒有考上技校,考到哪個專業,我一概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他會知道我的期末考試成績,所以,我遵守約定,認真複習,認真考試,兩個多星期,我什麼都沒幹,隻是看書,從早上一起床一直看到晚上睡覺。他說讓我全力以赴,其實,我不太清楚怎麼才叫全力以赴,但是我把地理、曆史、政治的課本搞了個倒背如流,連最讨厭的英語都強迫着自己囫囵吞棗地亂背了一堆東西。

  期末考試成績排名下來,我成為(1)班的第一名。除了英語成績不好以外,代數、物理、幾何近乎滿分,其他的課如地理這些完全靠死記硬背的也幾乎都是全班第一,因為我拿了幾個全班第一,所以連說我作弊都變得不可能,大家隻能用驚訝面對這個意外。

  爸爸和媽媽激動得不知所措,開家長會的時候,差點要對聚寶盆磕頭謝恩,聚寶盆很淡然,平靜地說:“我教的英語,她考得最差,她的進步和我沒什麼關系。”

  即将要分離,我和聚寶盆反倒相處融洽,雖然我和他曾鬥得不可開交,雖然他的确偏愛成績好、性格活潑的學生,可平心而論,他和趙老師截然不同,他對林岚不露痕迹的關懷,他努力試圖留住陳松清,他全力以赴地教書,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東西,讓我已經原諒了他曾帶給我的痛苦。

  其實,聚寶盆作為剛畢業的大專生,比我們才大了九級,他自己也是一個未完全成熟的人。我相信,我們作為他教師生涯中的第一屆學生,肯定永遠不會被他遺忘,就如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我們的班主任。因為,他在我們逐漸成長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我們也在他逐漸成熟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去看曉菲,她媽媽遵守承諾,讓我見到了她。

  我看到曉菲時,她正躺在床上看書,原來的齊肩長發被剪得很短,如同一個男孩。

  她看到我,放下書本,對我笑。

  我的感覺很奇怪,我說不清楚,她哪裡不一樣了,可她的确不一樣了,她的眉眼依舊漂亮,可眉眼中的飛揚熱烈卻都沒有了,隻有淡淡的視線,淡淡的微笑,她的人生就好似……就好似……突然之間從仲春進入了秋末。

  我看到她在看的是英文課本,放下心來,坐到她身邊,問:“你病好了嗎?”

  她點點頭:“好了,你期末考試考得如何?”

  “班級第一,年級還不知道,估計要下個學期分班後才能知道。”

  她很驚奇,也很開心:“我要努力了,否則真要被你甩到後面去了。”

  我一直沒為自己的考試成績感覺到額外的喜悅,因為總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可此時,突然之間,我就興奮起來,激動地說:“好啊,等下個學期開學,我們比賽,看看誰更厲害。”

  曉菲笑:“好!”

  我伸出手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們拉鈎,約定了我們的諾言。她媽媽似乎一直在外面偷聽,聽到我的成績是第一,又聽到我和曉菲約定将來比賽學習,她放下心來,端給我們一碟葡萄,并且意有所指地對曉菲說:“你以後就應該和羅琦琦這樣的同學多在一起玩。”又和善地對我說,“歡迎你以後多來找曉菲玩。”

  我盡量乖巧地微笑,她媽媽若真知道我是什麼人,不知道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不過,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學習成績好,竟然有這麼多好處,變成讓所有家長都信賴的人。

  曉菲沉默地低着頭,她媽媽似乎又有點不安,匆匆往外走:“你們讨論學習吧,我出去了。”

  等她走了,曉菲對我使眼色,我跑去門口看了一眼,對她搖頭。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沒有生病,我是懷孕了。”

  我是一個面部表情極不豐富的人,所以,我隻是呆呆地看着她。看在外人眼裡竟然無比平靜,其實心裡早就震驚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她笑了:“琦琦,有什麼事情能吓到你?你怎麼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冷靜?”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隻能問:“你怎麼辦?”

  她淡淡說:“已經去醫院做過流産手術了,等下個學期開學,我會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重新開始。”

  我結巴着問:“你……這……怎麼回事?有人欺負你嗎?”

  她很平靜地說:“事情的過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生了,現在再去追究原因,沒有任何意義。剛開始的幾天,我天天哭,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可眼淚并不能讓時光倒流,也不能讓我犯的錯消失,琦琦,這是我第一次告訴你這件事情,也是最後一次,以後,我永遠不想再提起,我隻想忘記,你也幫我一塊兒忘記,好嗎?”

  我點頭:“好!”

  我們再沒有提她懷孕堕胎的事情,讨論着學校的事情,曉菲詢問着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學校裡發生了什麼,我把我所知道的八卦都詳細地告訴了她。

  初中生懷孕堕胎應該是很大的事情,可也許因為曉菲太過平靜的态度,我竟然恍惚地覺得這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像重感冒,隻要過去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

  我和她計劃着新學期開學後,我們應該做什麼,期待着我們能分到一個班,那我們也許可以坐同桌,一塊兒上課、一塊兒做作業、一塊兒放學,我們甚至商量了上高中後,該讀文科還是理科,要不要兩個人讀一所大學,她笑着說她喜歡北京,她要去北京讀大學,不是北大,就是清華。

  她還拍着我的腦袋說:“你要想和我讀同一所大學,就要努力了,可不能再這麼貪玩,總想着看小說。”看我流露出很不自信的表情,她又趕緊笑着安慰我說,“别害怕,我會監督你好好學習的。”

  曉菲對未來充滿信心,我絲毫不懷疑她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因為她的彷徨迷亂已經過去,她已經準備好重新出發,而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犯任何愚蠢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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