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寂聖誕(3)
雖然我一開始就抱着發現兇器的心理準備來的,但沒有想到會是一個這麼大的打氣筒。随身攜帶的物證袋的尺寸顯然不夠,我隻好用兩個較小的物證袋分别套住打氣筒的兩頭,保護上面的原始痕迹。因為一頭是着力點,可以判定這是否真的就是兇器;另一頭是抓握點,可能會找到認定兇手的證據。我就這麼拿着打氣筒,一路向現場小跑而去,心裡充滿了欣喜:我真的發現了兇器!
一跑到現場外面,我就大聲地喊起了師父。一會兒,師父戴着頭套和口罩走了出來,滿臉笑意:“讓我猜猜,你找到了兇器!”
我使勁兒地點了點頭,滿臉的興奮。
師父神秘兮兮地舉起戴着手套的右手,說:“師徒同心,其利斷金。你看看,我也有發現。”
4
師父的手心裡攥着幾個塑料片,看起來已經被燒得不完整了。
“這是什麼?”我走近仔細地看了看這幾片不起眼的碎塑料片,“師父的發現可不如我這個啊,哈哈。”
師父看着我得意揚揚的樣子,說:“别太自負,你仔細看看這幾片塑料片,是我從起火點的灰燼裡篩出來的。”原來師父真的用了幾乎一上午的時間,把現場中心的灰燼慢慢地篩了一遍,從中發現了這幾片讓師父欣喜的塑料片。
這是幾片紅色的硬質塑料片,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沒發現什麼特别有用的線索,擡起頭看了眼師父。師父正微笑着看着我:“怎麼?沒有發現這其中的奧妙嗎?”我又低頭看了看,茫然地搖了搖頭。
“哈哈,小時候沒有玩過拼圖遊戲嗎?”師父說道。
我依舊十分迷茫,就算能把這些碎片拼在一起,又能說明什麼呢?雖然心裡這樣想,但是嘴上不服輸:“我可是拼圖高手。”
不一會兒,我把燒碎的塑料片拼了一個大概,松散散地擺在地上。這時候,師父遞給我一個放大鏡,我接過來仔細觀察地上的塑料碎片,發現上面隐隐約約有幾個凸起的漢字,可是大部分已經被燒毀,很難辨認。我擡頭看了眼師父,說:“沒覺得有什麼好線索啊?”
師父蹲了下來,用放大鏡照着其中幾塊碎片的拼接處,說:“别的字可能認不出來了,這兩個字應該看得出來吧。”
我低頭仔細地觀察師父放大鏡中央的位置,果然有兩個小字依稀可辨:
盆業。
“嗯,是某某盆業。”我撓了撓腦袋,說,“我早就想到了,既然是起火點,那最大的可能是裝汽油的容器啊,這不算什麼好的發現吧?”
“我也知道那是裝汽油的容器的灰燼。”師父神秘地笑了一笑,“但你見過拿盆裝汽油焚屍的嗎?”
原來師父的發現是這個,這是一個不正常的裝盛助燃劑的工具。我陷入了沉思:這能說明什麼呢?
師父知道我還是沒有頭緒,指了指我手上拿着的打氣筒,提示我說:“對你發現的這個兇器,有什麼想法嗎?”
師父的話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我說:“哦,我是這樣想的。這不同于一般的打氣筒,應該是給摩托車打氣的那種。而且我發現打氣筒的地方是一條小路,旁邊是山路,騎自行車經過的可能性不大,隻可能是徒步或者是騎摩托車。”
“對,很好。難道兇手徒步端着一盆汽油來焚屍?”師父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會不會是死者家裡的汽油呢?”我問道。
“這種可能性我也想過。我查看過,死者家裡沒有用得着汽油的工具,沒有常備汽油的必要。”
“我知道了,您是說兇手是駕駛摩托車來到現場的。”
“對,這是其一,其二是這起案件應該是一起激情殺人事件。”師父說,“你想想,如果是預謀殺人,可以用桶帶來汽油,方便攜帶、方便潑灑。而該案是用盆裝的汽油,那麼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殺人後,就地取材拿了個盆,用盆接了摩托車内的汽油,然後焚屍的。”
我點點頭,覺得師父分析得很有道理。師父接着說:“小孩的頭部損傷,雖然能夠緻昏,但是沒有緻死,更印證了兇手是倉促殺人、焚屍。”
我回頭想了想,突然不太理解師父的意思:“咱繞了一大圈,敢情就分析出一個激情殺人?”
師父笑了笑,說:“是的。但是我覺得這很重要。在死者的家中激情殺人,說明了什麼?”
我突然茅塞頓開:“熟人作案!”
師父點點頭,說:“對了。這就是我想說的。激情殺人不見得是熟人作案,但是在死者家中激情殺人,通常就是熟人作案。”
“可是,僅僅根據一個盆就判斷是熟人作案,總感覺依據不是很充分啊。”雖然法醫工作很多時候需要推理,有時我們戲稱自己的工作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但是我們每次推理都有充分的依據,如果沒有依據地瞎猜,失敗率當然會很高。對于師父的這個推斷,我還是心存顧慮。
“當然不可能僅僅根據這一點。”師父一邊說,一邊招呼我向現場走去,“我還有兩個依據。”
走到了現場的廚房,師父指着竈台說:“鍋裡有一鍋面條,桌上有4個碗,這是反常現象。家裡就3人,按道理說拿出3個碗就夠用了,因此多出的這個碗肯定是用來招待熟人的。”
“如果僅僅是認識呢?關系不熟的人,或者路過的人,不可以嗎?”
我問。
“調查情況很清楚,老夏是一個非常好客的人,如果不熟悉,晚餐不會這麼簡單。所以我認為,兇手是經常來老夏家吃飯的人。”師父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問道:“那第二個依據呢?”
師父接着說:“另外,你還記不記得,3具屍體的身上都沒有抵抗傷。尤其是小孩的損傷,是被人從面前一擊緻暈的,如果不是熟人,這麼大的小孩應該會知道遮擋、抵抗。正因為是熟人,所以小孩對他拎着打氣筒走進卧室并沒有多少防範。”
下午的專案會,小小的會議室内擠滿了人,刑警們都已經養足了精神,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在偵查工作陷入僵局的時候,專案組對刑事技術工作,尤其是法醫工作更加充滿期待。
“通過一個上午的現場勘查,結合昨天的屍體檢驗,我們有了新的發現。”師父開門見山。話音剛落,整個專案組都精神振奮。
“我們目前有充分的依據推斷此案是一起激情殺人案件,而且是熟人作案。”師父接着說,“兇手應該經常在死者家中逗留,并且有駕駛摩托車的習慣。”在偵查員們神采奕奕的目光中,師父簡短地介紹了我們做出如此推斷的依據,說得全場紛紛點頭。
“偵查範圍很小了,我們很有信心。”局長說道,“不過,我們怎麼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這次小秦的表現很出色。”師父從桌下拿出我找到的兇器,“我們現在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打氣筒就是作案兇器,而且我們在打氣筒上找到了可疑的指紋。”
專案會場開始有些嘈雜,大家興奮地交頭接耳。
“那您看,作案動機是什麼呢?”局長依舊不依不饒,希望能夠盡可能縮小偵查範圍。
“既然是激情殺人,動機就不好說了。”師父皺了皺眉頭,“但是,憑感覺,裡面可能有财物糾紛。”
“哦?有依據嗎?”局長頓時來了興趣。
“有。”師父說,“我在篩現場灰燼的時候,除了發現盆的碎片,也發現了很多不同季節衣物的碎片。”
師父打開現場概貌的幻燈片,說:“大家可以看到,卧室現場雖然房屋基本塌了,但是屋内的衣櫃并沒有塌。雖然衣櫃也被燒毀大部分,裡面的衣物也基本燒盡,但是衣物碎片不應該散落得整個現場都是。那麼,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兇手用衣物當助燃物,二是兇手翻動了現場尋找财物。”
師父喝了口茶,接着說,“既然兇手費了那麼大勁兒去摩托車内取油,我覺得就沒有必要再搬動衣物做助燃物了,因為現場有很多木頭家具和被褥,何必再花時間搬衣服呢?如果是為了在現場尋找财物,那就有可能把衣櫃中的衣服弄得滿現場都是了。”
局長點點頭,問:“既然您說是激情殺人,怎麼又會是搶劫殺人呢?”
師父說:“我這裡說的激情殺人,是指臨時起意的殺人。如果在交談中,兇手得知老夏有錢,臨時動了殺機,也是可能的嘛。”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交給我吧。”局長信心滿滿,轉頭對摩拳擦掌的偵查員們說,“不用多說了吧,行動吧!”
縣局局長、師父和我留在了專案指揮部。師父和局長輕松聊着家常,等待偵查員們的消息。我實在太困了,斜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坐直了身體,看見師父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局長拿起電話,問:“怎麼樣?”
聽不清電話的那頭說些什麼,隻看到局長的表情充滿喜悅。不一會兒,局長挂斷了電話,說:“有了你們的推斷,我們省大事兒了。”
師父問:“有線索嗎?”
局長說:“不是線索的問題,案子破了。”我們頓時興奮起來,局長接着說,“經過調查,老夏确實是在案發前兩天去銀行取出了他的全部積蓄3萬多塊錢。這些錢是準備給他兒子的。他兒子在外做些小生意,有幾萬塊錢的資金缺口,就找老夏借,準備元旦回來拿的。老夏前兩天去鎮裡買東西,順便取出了錢,藏在家裡的衣櫃裡。”
師父問:“人抓到了嗎?”
局長說:“是的。你分析完了以後,目标就基本鎖定了,是老夏的親侄子。這個人天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經常去老夏家蹭吃蹭喝。你們說是經常去老夏家吃飯平時還騎摩托車的人作案,我們第一個就想到了他。幸好有這個打氣筒以及打氣筒上的指紋,讓這起案件證據确鑿。真的謝謝你們!”
師父繼續問道:“過程交代了嗎?”每破一個案件,師父都會詳細地詢問作案過程,然後和我們推斷的過程相比對,這樣不斷地總結,就會不斷地提高。
“基本交代了。是老夏無意中說漏了嘴,說自己取了3萬塊錢,然後那小子就動了殺機。用打氣筒打頭,再從摩托車内取油焚屍。”又破一起命案,局長很是興奮。
“都是錢惹的禍。”師父感慨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親侄子也會下手滅門啊!”
注釋
[1]法醫組織病理學:是病理學的一個分支,主要應用于猝死的診斷、傷病關系的分析等工作中。法醫解剖切取下來的髒器,經過固定、脫水、切片、染色、制片後,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胞、組織結構,從而診斷死者是否存在器質性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