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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林中屍箱(2)

法醫秦明系列(全集) 秦明 5532 2024-01-31 01:07

  趙總的嘴角顫抖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眼角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哽咽了幾聲,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唉,我那可憐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機打來的電話,那時候大概是淩晨兩三點鐘,我聽到手機裡不是墨墨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他說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給他五十萬。
我開始不信他,要他給我發一張墨墨的照片,沒過多久,他就把那張照片發了過來,沒想到……本來我們說好,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約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我們按照他的要求把錢放到了他說的地方,然後回家等着他放墨墨回來。
一直等,一直等,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是沒有等到墨墨,我們再去那個地方看的時候,錢已經沒了。
我那時候心裡就咯噔了一下,但還是存有一絲僥幸,就上網發了那個帖子,心想說不定有人認得出那個地方,說不定有人見到了墨墨……”

  趙總捂着臉,陷在他的扶手椅裡,失去了所有的威儀與神采,泣不成聲。

  我們都沉默着。
這個悲傷的父親,明明那麼愛自己的女兒,卻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錯過了抓住兇手的機會。
盡管綁匪在打電話要錢之前就已經殺害了趙雨墨,但交易贖金的時候是擒獲他的最佳時機,現在綁匪拿到了錢,離交易時間又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小時,再想抓到他,就很難了。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對仍在哽咽的趙總說:“趙總,你節哀吧。
小秦,我們走,讓市局馬上立案,成立專案組,這案子必須破!

  專案組依舊是煙霧缭繞。

  遇上這麼一樁案子,每個人的臉上難免是愁雲密布,因為實在不知道要從何下手。
屍體,不知道在哪兒;現場,不知道在哪兒;因為報案晚了,連死者的手機都無法定位。

  這個專案組由省廳的刑警齊支隊長親自挂帥,法醫工作則由我來組織,這也是師父交給我的又一個考驗。
我和專案組的大多數人一樣抽着煙,腦海裡仍是一片迷霧。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
”我又抽出一根煙,一邊點上火,一邊問,“既然現場有馬桶,那說明是一個室内的空間,趙雨墨是怎麼進入這個空間的呢?

  “可能性很多,”齊支隊長攤開手指,一個一個細數,“熟人誘騙、劫持、下藥、死後移動到室内、死者走錯門……太多可能了。
目前我們正在從兩方面開展工作,一是尋找屍體和可能見過趙雨墨的人,二是從趙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點點頭,依據現有的線索,如果不查熟人,還能查什麼呢?
作為一名法醫,在一個沒有找到屍體的專案組裡,除了沒話找話,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焦慮地等待着屍體的出現。

  或許是我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中午時分,專案組接到報告,屍體可能找到了!

  整個專案組最激動的是我,因為我已經閑了一上午了。
當技術人員拎着勘查箱下樓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勘查車裡等着了。

  屍體其實離我們不到兩公裡。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電業大學。
現在正是快要開學的時候,校園裡到處都是拖着箱包來學校報到的學生。
校園一角的小樹林裡,靜靜卧着一隻皮箱,但拎着皮箱的人那麼多,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直到中午時分,一個女生經過小樹林時,意識到整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拖過這個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來了自己的男朋友。
男生一邊笑話着這個多疑的姑娘,一邊上前拉開皮箱的拉鍊,拉鍊很緊,他用力一扯,也隻拉開了一點點,但這一拉扯,兩個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那個皮箱被拉開的縫隙裡,散出了一頭長發……一向安靜的小樹林裡,此時此刻擠滿了圍觀的學生。
發生這種事,學校裡肯定會謠言四起,難免被傳成一個恐怖的怪談。
隻有盡快破案,才能平息這種四處彌漫的恐懼感。

  我看到痕迹檢驗部門已經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證了,也不急着靠近現場,自己背着手,帶着一個偵查員徑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廳的,負責本案的調查工作。
”我最喜歡掏出警官證亮明身份的這個瞬間了,隻見保安頓時肅然起敬,“我現在需要查看你們學校的監控錄像。

  能夠裝得下一個人的皮箱,絕對是一隻顯眼的大皮箱,所以拎着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會選擇人少的時候來抛屍。

  我坐在保安室裡,用八倍的速度同時播放着學校三個門口昨晚的視頻。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個小時,發現昨天晚上進出校門的人還真不少。
因為是新生報到,所以甚至從深夜到淩晨都有很多人和車進入學校,也有拎着皮箱的,但是絕對沒有拎着大皮箱的。

  我撓撓頭,難道兇手真的有那麼大膽子敢白天進學校?
不,不會的,說不準他是開車進來的。

  “你們學校能讓外面的車随便進出?
”我指着夜間的監控視頻問。

  在我身後站了很久的保安頓時一臉戒備:“不是。
但是這兩天是新生報到,人多車多行李多,我們也是給新生行個方便,所以我們就不管了。

  看來最可疑的就是這些進出學校的車輛了。
可惜是晚間,學校的攝像頭又很劣質,被車燈一照,什麼都看不見,隻知道那是輛車。
從監控錄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沒了。

  我讓随行的偵查員拷貝下監控錄像帶回去繼續觀察,抱着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發現。
我擡腕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現場走去。

  這個案子,還是要從屍體入手。

  箱子已經被打開,一個披着長發的女孩蜷縮在裡面。

  作為一個法醫,看慣了人間生死,看慣了社會陰暗,但是看到這一具屍體,我的心裡還是為之一震。

  普通人看屍體,隻會注意到屍體的全貌,法醫看屍體,最先看到的是屍體的損傷。
和師父的判斷一樣,女孩的頸部有一條深深的索溝。
但是并不像電視裡看到的那樣,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頭伸出,死狀恐怖,這個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裡睡着了一樣,安靜而柔弱。
她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下巴貼着膝蓋,穿着和網絡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雖然人死後的面容和生前會有一些差别,但是學過人像鑒别學的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就是趙雨墨。

  此時的屍體屍僵已經緩解,在市局王法醫的幫助下,我們把屍體從皮箱裡擡了出來,平放在已經鋪好的塑料布上。
擡動屍體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從屍體上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我探頭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大寶和林濤也已經到了現場,大寶戴上手套,從箱子裡撿起一粒,一邊端詳一邊說,“這是蛆卵?
也太大了吧?
而且這個天氣,不至于……”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傻呀,這明顯是米。

  “米?
”大寶驚詫地反問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個箱子原來是用來裝米的,所以箱子裡還有一些剩餘的米……”

  “你見過誰用行李箱裝米的?
”大寶拿着那粒米湊近了觀察。

  “沒。
”我搖了搖頭,“但除了這種解釋,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這事好像有點兒耳熟,”林濤也加入我們的讨論,“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殡儀之間有什麼關系。

  林濤一來,警戒線外的女生們就開始看着他竊竊私語,眼神裡都是滿滿的花癡樣,真是讓人忍不住羨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麼傳說,你得給我們搞清楚。
”我對林濤說,林濤點點頭。

  我簡單地查看了下屍體,說:“這裡有風,别損失了什麼物證,把屍體拉去殡儀館吧。
你們剛才有什麼發現嗎?

  林濤搖搖頭,有些無奈:“這裡的地面條件差,皮箱質地粗糙,很難獲取物證。

  “那隻有從皮箱的來源查起了。
”齊支隊長說。

  伴随着支隊長的命令,我們坐上了趕往解剖室的車,離開了校園。

  解剖室内,趙雨墨背着雙手,躺在台子上。

  “衣着整齊,而且幹淨。
”我和大寶将趙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攤開在一張展開的塑料布上。
我問大寶:“這說明什麼問題?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現場應該是室内。
”大寶說完頓了頓,接着說,“她失蹤的時間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這兩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壓在地面上,衣服就會被弄髒了。

  我笑着說:“看來我在專案組浪費時間的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課啊。
其實我一直就認為她是在室内被殺的,不然從室外再運回室内太麻煩,兇手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趙雨墨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現場看屍斑,比在照片裡清晰得多了。
師父此前的分析沒錯,兇手在趙雨墨死亡四五個小時後,把屍體放置到馬桶邊,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她,直到四十八個小時後,屍斑穩定,不會重塑,才将她裝進了箱子。

  “嗯,趙總收到照片的時候是二十二日淩晨三點左右,按照這個推斷,趙雨墨應該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死亡的。
二十三日的晚上,兇手才将趙雨墨裝進了皮箱。
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現在了校園裡。
”大寶一邊聽我分析,一邊算着時間,“這時間安排還真是緊湊啊!

  趙雨墨的頸部有一條在頸後交叉的索溝,切開頸部皮膚,發現索溝下方的皮下組織和肌肉内都有片狀出皿,這是生活反應。
加上甲狀軟骨骨折,基本可以斷定她死于勒頸。

  下面的工作是殘忍的,我們要将這個美麗的女孩一層層地剖開。

  我們通過檢查内髒瘀皿、颞骨岩部出皿等征象,确認了她死于機械性窒息,還在她的腰部發現了一處出皿,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因為她背部受壓,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腰部。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再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兇手的動作太幹淨了。

  檢驗完趙雨墨的會陰部,我的腦海裡不知為什麼突然浮現出“雲泰案”中幾名死者的樣子。
不過趙雨墨沒有被性侵,這應該和“雲泰案”沒有什麼關系。

  接下去就是開始按照慣例縫合屍體。
當我們縫到肚臍以上時,燈光一閃,我仿佛看見了點兒什麼,趕緊說道:“大寶,看,這兒有異常!

  3

  趙雨墨的右側兇腹部隐約可見一道紅色的印記,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這道印記非常不明顯,幾乎難以辨認。
我找來酒精棉球,耐心地反複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顯的生前印記顯現出來,這道紅色的印記逐漸清晰,大約有三十厘米長,準确地說,這不是一道印記,而是一個“十”字形的印痕,隻是橫着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這是條壓痕。
”大寶說,“顔色不清晰,應該是瀕死期形成的。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想到這裡有一條壓痕。
”我說,“我們推斷了死者是在室内死亡的,又是俯卧位背部受壓,隻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闆的痕迹就應該會印在她的兇腹部。
隻不過沒想到有這麼明顯。

  縫合完屍體,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檢查趙雨墨的衣服。

  直覺和運氣讓我發現了趙雨墨牛仔裙的異常。

  牛仔裙的右後側有一個暗口袋,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
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于是我用手指撐開了口袋的邊緣,用強光燈一照,竟然發現裡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迹。
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内襯翻了出來。

  “堂兄威武!
”大寶驚訝地叫道,“這是三個指頭的指紋啊!
不過,這不一定和本案有關吧?

  “誰會來摸她這個明顯不會裝東西的口袋?
”我說。

  “那也不一定,這個指紋是黑色的,應該是沾了油墨之類的東西,說明這個人的手很髒。
”大寶說,“這種身份的女孩怎麼可能被這麼髒的人摸口袋?
隻可能是小偷嘛。

  我點點頭,大寶的話确實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麼樣,先送去林濤那裡讓他固定備存下證據吧,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呢?

  回到專案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偵查依舊處于僵局。
我介紹了屍檢情況,除了斷定趙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内被殺、死于窒息以外,沒法再提供更多的線索。
大家接着讨論案件的性質,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綁架案件,那麼兇手完全可以拍一張趙雨墨活着的照片,或者拍段視頻,那比殺死她以後再拍照風險小了很多,”齊支隊長說,“所以我覺得兇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殺人,綁架很有可能是一種僞裝,當然,順手拿到幾十萬也不是壞事。

  “我倒是覺得綁匪的目的還是錢,可能他沒有什麼經驗,沒有能力控制住趙雨墨,臨時起意殺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趙雨墨扶起來坐着拍照,就是為了僞裝她還活着。
”我頓了頓,“我發現有人翻動趙雨墨的裙子口袋,當然現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關,但是如果有關,那麼就是侵财。

  “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吧?
”齊支隊長說,“這麼果斷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況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話,趙雨墨怎麼會去别人家裡?

  “如果犯罪分子是為了錢綁架,那麼真不一定是熟人。
”我說,“之前你不是也推測過可能會是誘騙嗎?

  齊支隊長搖了搖頭,說:“這趙雨墨都二十二歲了,又是大晚上的,沒那麼容易被騙吧?

  “現在的女孩,膽大,還真說不準。
”我說。

  “如果不認識,犯罪分子怎麼會知道她家有錢呢?

  這個問題确實問得我有些猶豫,我說:“我猜,可能是從穿着打扮看出來的。
趙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兒的,裙子是迪奧的。
可能她身上還有些金銀首飾,隻不過被綁匪拿走了。

  “你還懂這些。
”大寶嬉笑道。

  “鈴铛比較喜歡對着這些品牌流口水。
”我無奈地說。

  “那也得是識貨的綁匪吧。
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錢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
”齊支隊長說,“如果是二奶小三什麼的,還真不一定能綁出什麼錢來。

  眼看話題就要跑偏,主辦偵查員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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