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媛的眼淚随着賀綸那句“賀緘未來的嶽丈大人”戛然而止,似是被什麼卡住了。
他很厲害,總是一擊必中她的傷心處。
從一開始她就不該輕視他,将他與賀纓劃為同類。
因為他不止嚣張,還有腦子。
然而這樣的人有多嚣張就有多驕傲,越得不到一樣東西,就越不可能容忍那東西為卑賤者所有。換句話說,湯媛若成了賀緘的女人,賀綸可能也就認了,但換成一個不入流的侍衛,會咽的下這口氣才怪,除非先便宜了他再便宜侍衛。
湯媛抿了抿唇角,所以他才在玉泉山不惜做出為她找一個正六品羽林衛的承諾,隻要她肯乖乖的滿足他一次。
于是在湯媛的面前出現了兩個選擇:一是與賀緘在一起,好處是她可以擁有心愛的人,壞處是她可能要與一些未知的女人共享他;二是與賀綸露水一晚,好處是從此獲得自由身,臉皮厚一點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怎麼看,都是後者更實惠。至少她的心不會痛。
可是她實在是太讨厭他了,且這個時代又沒有套子,她根本無法想象那畫面有多惡心,她連他的口水都受不了,又如何受得了更多……
再一想起箭亭石林那個夢,她更是不寒而栗,倘若賀綸要的就是那樣,跟直接将她按地上打個半死有何分别,還不如直接将她打個半死呢。
賀綸怔了怔,不懂懷裡的人為何抖了一下。
“是了,那可是你心愛的人喲,他要娶别的女人,你快醋死了吧?”耳畔傳來他幸災樂禍的戲谑。
湯媛緩緩的眨了下眼睛,“他開心就好。”手心攥緊。
那你呢?你開心嗎?賀綸切了聲,不屑的松開她,兀自整了整衣襟,怡然自得的攜着馮鑫大搖大擺離去。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
譚钰一心追求他的仕途去了,湯媛則默默去了趟尚儀局,将此前訂做的嫁衣銷賬。
她拿着連半成品都不算的衣裙重回壽安宮,收進箱籠,反正這世上又不止譚钰一個男人,将來說不定還能用上。其實她的原計劃是把這套衣裙戳個稀巴爛,但又考慮到此前投入的銀子,想想還是算了吧。心情再不好也不能糟蹋銀子。
最終她竟連個青花的小茶杯也沒舍得砸,隻坐門口吃了會零嘴,看了半天夕陽,翌日照常與太嫔娘娘說說笑笑。
衆人一時間也有些猜不透了,所以湯媛這是不傷心呢,還是傷心到了極點強作歡顔?
傷心倒真算不上,她什麼樣的壞人沒見過,什麼樣的背叛沒經曆過,難道會被頂天算生命中過客的賀綸與譚钰打倒?但是大家的好意她心領了,湯媛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開心,以免不符合常理。
當然,她确實也開心不到哪兒去。
四月初八,她和另外兩個姑娘安安靜靜的搬進了南三所,共同伺候賀緘,此時賀緘還未回宮,他不在,陳三有自然也不在。
白鹭接待了三位新任掌寝,分别是湯媛、趙秋娘和胡念瑤。
三人雖然同為正六品掌寝,但從白鹭的态度就能看出誰尊誰卑,不過是從西所大門到三皇子正殿的一段路,他就對湯媛說了兩句“小心腳下”,甚至接過她手裡的包裹,言語之間極是溫和親切。
趙秋娘和胡念瑤不由想到前不久的玉泉山之行,聽聞三殿下隻帶了她一人,登時暗暗警醒。再一想到她身後還有個不大不小的主子――徐太嫔,想來也是個内定的,說不定早就與三殿下有了首尾。
二人心念翻轉,卻在與湯媛見禮時,不約而同的以她為尊,隐隐帶着些許奉承。
湯媛這個人本就生的一團和氣,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連忙請兩位稱呼她媛姐姐的姑娘不必拘禮,大家一同侍候主子,按年紀大小排序即可,她比這二人小一歲,怎好大模大樣的就當人家的姐姐。
可惜她越推卻,趙胡二人就越緊張,隻道媛姐姐莫要折煞我們。
如此,湯媛哪裡還看不出她們的小心思,隻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就由她們去了。
話說趙胡二人歡天喜地的跟着白鹭來到安排給自己的房間,是個兩室一敞廳,清一色黑漆家具,綠色帷幔,還外帶兩間耳房,連屋子裡都鋪着光滑整潔的地磚,标準的正六品标配,比她們從前住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可是卧房隻有兩間,怎麼夠住三個人?二人疑惑的看向白鹭。
白鹭并不理睬她們的疑惑,隻輕描淡寫道,“還請二位掌寝在此歇息吧,稍後會有兩個小宮女前來聽任差遣,她們對這裡的規矩最熟悉不過,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你們隻管吩咐。此外,你們從前伺候的主子心性如何,我們這裡不關心,因為從現在開始,你們就要适應三殿下的規矩,什麼地方能去,什麼地方不能去,都要在心裡記得明明白白。三殿下脾氣好,卻也是最講規矩的,按規矩辦事,大家你好我好,不然,也隻能自己去咽那苦果了。”
說罷,微微欠身,轉身而去。
趙秋娘和胡念瑤面面相觑,湯媛好像在半路上就被旁的内侍接走,難道不跟她們住在一起?
當然不會住一起。
此刻湯媛正在西梁殿的東偏殿,也就是賀緘的寝殿,兩個人的房間相距還不到五十步,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果然不要她值夜,而是要她睡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小内侍殷勤的為湯媛打簾子,琉璃珠子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她怔怔的邁入,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炕上擺着精緻的十八幅小炕屏,粉彩的茶具竟繪着不多見的娃娃,而那多寶閣上的冰裂紋大花瓶,正飄來一陣新開的鮮花香氣。繞過巨大的鶴梅屏風,又是淡香撲鼻,淡粉色的輕紗帷幔随風輕揚,床上擺着杏紅绫被,繡了紅色果子的香枕,在她右手邊的梳妝台……不管是顔色還是樣式,無一不是按照她的喜好打造,可是,他怎會如此的了解她呢?
内卧立着個小宮女,早已恭候多時,笑着迎上前見禮,自稱小楠,熱情的與湯媛攀談,又打開妝台上的那隻描金紅漆妝奁,“姑姑,這些都是殿下為您準備的首飾,有些還是從前甯妃娘娘用過的,若是沒有合心意的隻管與小楠說,到時候一并送去内務府重做。此外殿下還為您準備了不少新衣裳并貼身衣物,您喜歡哪件,奴婢就為您熨燙那件,保管您穿了都美美的。”
貼,貼身衣物!湯媛臉上火辣辣的,賀緘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他怎能這樣!
還為她準備貼身衣物!平白給人一種百口莫辯的暧昧。
不過話說回來,他怎會知曉她的尺寸?
這種東西除非當事人,去哪兒也打聽不來吧!
她又哪裡知曉自己從頭到腳都在賀緘掌握之中,不過這一世,她十七歲就跟了他,年紀尚小,不比兩年後豐.盈,是以兜兒的尺寸相較前世也稍稍做小了點。
沒過多久徐太嫔就知曉了此事,氣的摔了手裡杯盞,他這是想幹啥?
房間安排的那麼近,分明就不安好心!
徐太嫔恨聲道,“我就不信你不從他還敢用強!媛媛,你是個好孩子,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别聽信他的花言巧語,他說的再好做的再好,都不過是要把你哄上床。”
湯媛乖乖的點了點頭,并不願深思自己在心愛之人眼裡究竟是個什麼玩意……絕不願去細想,她願意把他當成完美的。
他很完美,隻是不夠愛她罷了。
卻沒敢告訴徐太嫔,就算退無可退,她也不會為賀緘侍寝,因她這個人其實自私的很,舍不得自己受委屈,跟了賀緘,她會很委屈很委屈,那還不如陪賀綸一夜。
失去的是童貞,得到的卻是自由。
大不了就當是被狗咬,不,比這惡心多了,簡直就是咬完了還要在身上撒泡尿。
撒尿的話,她就當是刷馬桶咯,反正她又不是沒刷過。湯媛神遊天外的發了會呆,醒過神見太嫔娘娘還在生氣,隻好打起精神安慰她老人家。
徐太嫔微微愣住,倒黴的人是她呀,緣何每次都是她來安慰自己?
這一日,賀緘風塵仆仆回宮,三位掌寝得到訊息,按規矩是要排着隊去見主子“第一面”的。這是非常重要的第一面,運氣好的話可能當時就會被留下來侍寝,是以趙秋娘和胡念瑤可下了一番功夫打扮,光是泡澡就差點泡掉一層皮,然而梳妝完畢,望着鏡中嬌美的少女,不免又有點頹喪,再嬌美也美不過湯媛,且不論相貌,就看三殿下寵信湯媛的程度,第一回侍寝也輪到她們呀,不過能給殿下留個好印象也不算賠本,二人重新揚起鬥志,往西梁殿邁進。
那麼湯媛那邊又是如何應對的?
她也得挑衣服打扮啊,雖然不能出挑,可也不能太随意,要知道在大家都濃妝,你卻素顔的情況下,那根本就不是低調,而是“出奇制勝”。真正的低調是大家化妝我也化,但我化的比你醜一點。
這倒不是怕被賀緘留下來侍寝,而是希望他少注意自己一丁點兒。
小楠卻是一臉恨鐵不成鋼,這些可都是她專門為她挑選的衣裙首飾,保管穿上後殿下的眼珠子都不舍得錯一下,她怎麼就那麼不開竅呢?
後來她才發現自己錯怪媛姑姑了,原來她才是最了解殿下的人,雖然打扮的略略遜色趙胡二人,但殿下一看到她,眼珠子真的錯不開了。
若非多年的修養和自制,賀緘怕是跟趙胡二人說句話都嫌費事,最終他還是淡淡的道一句你們從今往後要互敬互愛,謹守規矩,然後讓人看賞。
三位掌寝依次福身謝恩。陳三有見火候差不多了,自是請趙胡二人跪安。
趙秋娘僵了僵,下意識的瞄向湯媛,讓我們跪安,那她呢?
胡念瑤始終垂着臉,一點也不敢耽擱的退了出去,最終趙秋娘也隻好悻悻然的欠身告退。
“媛媛,我想你了。”賀緘放下杯盞,再不複剛才穩重的模樣,箭步上前握住了她試圖躲閃的小手,輕輕晃了晃,笑容纏綿。
等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湯媛已經相了回親,還差點成事,不知還能不能笑得出。
因為親事黃了,湯媛不覺得有必要再遮掩,但也不會傻到專門跟他讨論,隻是沒想到悲劇來的這麼快,還是高玲玉送來的。
她是皇後娘娘跟前的正四品女官,湯媛見到她自是要行禮問安的,誰知她當着賀緘的面忽然來了一句,“聽聞你與譚大人的親事告吹,那他可真是個沒福分的。是了,徐太嫔邀我相的那位廖正你可千萬别錯過了,我此番就是去壽安宮與太嫔詳說的。”
湯媛可真真兒是命好,廖大人昨天剛剛擢升了正六品,非但沒有嫌棄,還專門去催了高玲玉一遍,問那位湯宮人是否肯賞臉相見。
高玲玉掩嘴輕笑,又對賀緘福了福身,笑吟吟而去。
獨留賀緘與湯媛僵硬的立在原地。
一陣初夏的風悄然吹過,蝴蝶在花中翩舞,時而靠近湯媛,又時而遠去,片刻之後,又飛來一隻叫嚣的蜜蜂,掠過湯媛耳際,徑直飛向遠方。
大概是她耳垂上的香味越來越明顯,連蜂蝶都要忍不住徘徊。
而她的人,也要開始抑制不住體内的躁動提前為他戴綠帽子了。
賀緘緊緊抿着唇角,一瞬不瞬望着垂眸靜立的湯媛。
“譚大人是誰?”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緩緩啟音。
“幾天前相過親,他沒看上我。”湯媛如實道。
“廖正又是什麼東西?”
“廖正是個人,可能是下一個相親對象。”她盡量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與他解釋,既不遮掩,也不畫蛇添足。
“那我算你的什麼?”他啞聲問。
“您是奴婢的主子,三殿下。”
“那主子要奴婢侍寝你幹不幹?”
湯媛搖了搖頭,“不幹,但殿下可以用強。”
賀緘攥住她的袖子,一路扯着她重回西所,還不等邁入東偏殿,猛然傾身将湯媛橫抱起,大步走向内卧。
卻不想他在西所門口扯着湯媛踉踉跄跄前行的一幕盡數落進了賀純眼裡,他本就是來找湯姑姑玩兒的,如今又見着這副光景,更是好奇不已,難道三哥又要跟湯姑姑打架?
“小德子,快,快些追上去。”賀純騎在小德子脖頸上,催促他加快腳步。